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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树之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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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受洗(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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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踌躇片刻,忽然向弗朗西斯提出要求:“主教大人,我也想接受洗礼。”

弗朗西斯些许吃惊,但立刻对亚当的要求心领神会。洗礼代表着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亚当已经从孢子的遗毒中走出,他是打算借由洗礼的仪式,向过去那段日子正式告别。

于是他温柔地答应:“现在回教堂,正好。行完礼也花不了多久,回去应该还能赶上晚饭。”

弗朗西斯遣退了其他教士,只和亚当单独漫步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太残忍了?”弗朗西斯突然发问。

亚当一时语塞。他拿不准弗朗西斯的心思。这是试探,抑或是真心发问?

她太傻了。早在行刑官踹她那一脚时她就该明白,教会认定的罪名,是不可能覆水重收的。

两位教士把这个不识趣的老妇拉走。她没有挣扎,任由教士们拖动自己的身体。她明白自己已经出了大丑,如果再做反抗,恐怕就要被教会降罪,累及其他家人。琳达已经死了,臭了,可她还有丈夫儿子,日子还要过下去。

被扔出教堂大门之前,她仍然愚蠢地朝弗朗西斯看了一眼。

老妇呆住了。她僵硬地扭头看着亚当,似乎是不相信世间竟然存在一个与她女儿相对的活生生的反例。

亚当与弗朗西斯并肩站着。一个俊逸脱俗,一个正义凛然。一个美丽无辜,一个冷冽淡漠。玻璃花窗滤过的夕阳轻巧地落在他们的身上,竟也显出几分神性的光辉。

还在排队等待受洗的队伍中也冒出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声:“明明是她女儿不自爱,她怎么好意思要求主教为她女儿做洗礼?”“她怎么能胡搅蛮缠扰乱仪式?”“我看她说不定是受刺激太大疯了吧,居然敢对主教无理。”“我要是有那么个女儿,早就断绝关系了!”“主教说得对,看看他身边的那个男孩,这就是她女儿的问题。”

亚当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天使,他想。

啊,原来浸水礼要受礼者全身赤裸,弗朗西斯终于想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畏惧看见亚当的身体。

只不过是一个同性男孩的身体罢了,在修道院中他也曾赤身裸体和其他男孩一起沐浴。这畏惧来得荒谬,他强迫自己直视亚当的胴体。

重新折返回教堂,此时偌大的教堂阴森黑暗,空无一人,静得只有弗兰西斯和亚当的脚步声在其中回荡。夕阳已经错过花窗,马上被新月接替。时间在这里短暂地死去了,教堂成了它临时的坟地。

亚当用火石点亮一支支蜡烛,又从教堂后院的水井中提来一桶桶清水,倾入浸礼池里。弗朗西斯望着亚当忙碌着准备浸水礼,身影在烛光间穿梭,白皙的脸被烛火印照得深浓明亮,他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未知的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呢?他暂时还没想到。

弗朗西斯愕然,他的脸上浮现出短暂的失神,但很快调节过来。

“很抱歉,犯下渎神之罪的罪人是无法接受洗礼的。”

“为什么不能?她被拐走的时候只有十三岁!我们一家都信奉光阴神,我没有见过比琳达更虔诚的女孩!她哪怕再饿也要做过祷告再吃饭,主教大人,你告诉我,这样的女孩不值得被神原谅吗?”

孰料亚当牵住他的手,执着地望着他,坚定地说:“我想行浸水礼。”

弗朗西斯错愕,他没想到亚当的决心如此坚决。浸水礼是痛改前非之人才用的大礼,看来亚当真的很想摆脱酒窖的罪恶。

他不得不对这份决心做出回应:“好。”

“也许情感上确实有一点残忍,但我认为主教您没有做错。法理大于人情,我想罪犯各个都有苦衷,如果都因此赦免宽恕他们,那就没有公正可言了。”亚当斟酌片刻,谨慎地回答。

弗朗西斯欣慰地笑笑,将手搭在亚当的背上。“你是懂我的,我没看错人。规矩应凌驾于私情之上,就像神明凌驾于人类之上。从前的科罗拉城,贵族与教会勾结,欲望裹挟法规,才会产生酒窖那样的罪恶之地。我不会让第二个酒窖产生,也不会让今天这样的情形再发生。”

亚当思索着弗朗西斯的宣言,他承认弗朗西斯的话有正确之处,但他并不苟同。

弗朗西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她。就像这段无足轻重的插曲不曾发生过,主教大人继续将他的慷慨、慈悲和荣光分享给下一位受洗的教徒。

教会饲养的白鸽已经飞回了各自的鸽舍,乌鸦乘着即将来临的夜色划过教堂的天际。

直到最后一位教徒心满意足地带着潮湿的额头离去,洗礼才宣告结束。

也有一些同情的声音:“如果她女儿没被拐走,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这可能就是命吧。”

但那些微小的同情声很快淹没在愈涨愈烈的指责声中。

老妇人环顾四周,无助地松开了手。她已了然自己的处境:在亚当和弗朗西斯的对比下,在周围如沸的议论声中,她的女儿琳达和她一起沦为了自取其辱的可笑丑角。一个是甘愿沉沦,咎由自取的娼妓;一个是蛮不讲理,试图为罪人开脱洗白的村妇。

触目惊心的白。不同于他的苍白,亚当的白是泛着血气的肉白色。烛火将这白色晕染出橘黄、铜金、裸粉渐变的光泽,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投下柔和的深棕色阴影。

弗朗西斯忽然恨起了烛火——是怎样的一种火光,将所有的肌肉勾勒成暧昧的形状,又是怎样的一种火光,使亚当身上的白脱离了石膏的质感,而有了皮肉的馨香。这烛光像三流画家的笔触,只知在肉体上大做文章,却不肯舍一点颜料给旁边的景物。

弗朗西斯想起了在彩绘玻璃窗和穹顶壁画上看到的赤身的围绕着光阴神的天使。

等到亚当忙完了一切,轻声请示他仪式是否可以开始时,他的恐惧才有了具体的印象。

他听见自己说:“开始吧。”

于是亚当在他面前褪去了衣物。除去鞋子,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教士长袍。松开腰间的系带,他像一只蝉挣出蝉蜕般脱下了粗重的长袍。黑色的布料滑落堆积在亚当的脚踝边,他向前一步,彻底从那堆布料中解放,展露出一身皮肉。

老妇人揪住弗朗西斯的长袍下摆,激动得面红耳赤。她并非存心惹是生非——她既没有反对教会的胆量,也没有辩驳主教的智慧。她只是想给枉死的女儿讨一个清白,想让她的灵魂干干净净地进入光阴神的神国,而不是背负着骂名堕入九层地狱。

“女士,请你放手。”亚当上前阻止老妇人的拉扯,余光瞥向弗朗西斯,看他如何应对。

“她或许曾经是无辜的,但当她选择与娼妓同流合污的时候,她的灵魂已被玷污。她本来可以有其他选择,逃跑、反抗或者殉道,但她只选择最轻松的罪恶之路。”弗朗西斯不动声色地整理着被老妇扯乱的长袍,一手指向亚当,“你看清楚,我身旁的这个男孩,也是被酒窖绑架,但他宁愿遭受毒药的折磨,也没有向娼妓们屈服!正因如此,他才能清清白白地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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