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复杂的经济模型,毫无头绪的代数方程….
浩如烟海,数不胜数的书籍文献,没有关系,他会一点点学,他会每天都学,哪怕今天不行,只要坚持,下个月的今天,明年的今天,他迟早会全部理解,可以化为己用,以学识为剑,扞卫坚守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与信仰。
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养尊处优,穷奢极欲的小少爷消失了,随之逝去的还有他的笑容,他的淘气,他的天真。
达到重要目标有二个途径,势力与毅力,势力只是少数人所有,而坚韧不拔的毅力则拥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随着时间的发展而至无可抵抗。
真巧,无论是势力,还是毅力,他都有。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更何况是曾经许诺陪伴自己一生的爱人,突如其来毫无告别的分离。
不过,他不在意,他会在荆棘丛中成长,他会自己给自己营造足够的安全感,而安全感的来源,就是自我的实力与能力。
皎洁的月光下,小少爷修身而立,他将执事曾经随身携带的佩剑,自虐似地握在手中,刺眼妖艳的血液,透过修长的手指,缓缓滴下。
那一夜,温室中的玫瑰花用剧烈的痛,让自己铭记执事离开所带来的屈辱与不甘。
内心酸涩到绞痛,亨利用牙齿紧紧咬住舌尖,直到咬到发疼,面色发白,终是平静下内心的波澜。
眼下,无论自己是作为谈判的筹码,还是被严刑拷打,再或者被公然处刑,似乎最稳妥的解决方案就是,装作昏迷,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亨利所不知道的是,深色眼罩后,敌国的将领,他内心深处深藏的那个人,就在他的不远处,支着下颌,典则俊雅的面目,轻轻锁着眉毛,安静地凝视着病床上的亨利,看着他出神,眼底盛满复杂晦暗的光…
恐惧着那个人作为敌方将领,战争的血腥残酷让他变成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陌生敌人,畏惧自己死在曾经迷恋深爱的人的枪下。
曾经的记忆画面重重叠叠,幼时的甜蜜,如今却变成了令人喘不过气的负荷。
如今,亨利是帝国的经济大臣。
想要展示给他自己最优秀的一面,扯高气扬,带着幼稚怨恨的,赌气问他,“我现在是不是很厉害?离开这么棒的我,你后悔吗?”
可是幻想终归幻想,现在的他宛如一个战俘,被眼罩遮住,被镣铐锁住,被困于无际的黑暗中。
眼罩下,他的双眼缓缓睁开,长长的卷翘睫毛颤动着,好似蝴蝶扑扇的翅膀,感受着丝质的眼罩表面。
自从他上任经济大臣后,就频频出现在公众媒体上。
鉴于敌方暂时没有取走自己的性命,对方极有可能已经识别出自己的身份,准备利用他的政治价值,或许接下来会将他作为筹码,与帝国进行谈判,双方互换战俘,又或者,他们准备在自己清醒后,对自己进行严刑拷打,逼问帝国的军事机密,再或者,他们需要对自己进行公众处刑,从而激起联邦国军人的热血和亢奋…
思绪飞快地运转着,敌军阵营目前的最高首领,是卡洛蒂亚联邦国的国防部部长,那个被锁在内心深处,不能说的他。
在战争战场上,没有恋人,没有朋友,只有我军和敌军,生和死。
他还活着,虽然全身无力。
他此次出行的原本目的,就是前往战火纷飞的前线。
亨利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黑漆漆的一片,丝绸版的触感,双目好似被眼罩遮盖住。
细长的手指微微蜷起,用尽全力想要抬起,取下眼罩,手腕缓缓移动,却只感受到冰冷坚硬的钢铁圈形禁锢感。
他的双手,似乎被镣铐禁锢在小腹的前侧…
兄长说得一点也没错,安迪就是他的万丈深渊。
意识迷离中,不知过去多久,绝望地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默念着安迪的名字,仿佛默念他的名字,就可以变得很勇敢,很勇敢,甚至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
全身的力气仿佛在机舱的迫降过程中,被瞬间抽空,胸口处,几年前心脏手术旧伤撕扯般的疼痛,鲜红的血液,顺着纯白色的帝国军服缓缓流下,远处的爆炸声,周围人的恐惧尖叫声,逃离机舱剧烈震荡的撞击声…
从今以后,他会自己鼓励自己,他会自己爱护自己,他会为自己而活。
从今以后,他会追寻心中所求的信念,效忠自己所属的国家。
病房里,天真烂漫的小少爷,带着半颗幽冷森寒的机械心脏,努力封尘过去的不堪,终是迈出成长的第一步。
总觉得在战场前线上,是不是就可以离敌国将领,那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他近那么一点点。
小少爷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情感就好似夜阑深处的流星,倏忽而逝,短暂得令人喟叹。
七年间,他怄气于那个人的离开,却也会时不时地怀念那个宽广温柔的胸膛。
可是,处理公务至漆黑空寂的深夜,空荡荡的书房里,亨利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紧紧环绕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堆满公文后的座椅上,将头埋进双臂间,星星点点的泪水,如同破碎的繁星,无声地哭诉着思念与离别带来的,难以割舍,难以控制的哀痛,任凭泪水模糊双眼。
那个锁于内心深处的禁忌之盒,是煎熬,也是执念…
终于,执事离开后的第七年…
刚刚上任的日子里,面对上流圈的嘲讽与不服,他坚定犀利地挑战传统古典经济学,将帝国内的最低工资提高30%,短短的三个月后,最低工资上涨的政策,不仅没有增加失业率,甚至大幅度降低了失业率,带动了国民生产总值。
在后来的战争时代里,小少爷亨利一手把控着全新的战时经济政策,对内,稳定帝国内部经济局面,对外,抵抗敌方联邦国的金融武器,同时稳定帝国货币的基本汇率,全球范围筹措战争物资经费,保障战场前线需要。
一时间,小少爷摇身变为帝国政坛里最耀眼的新星,所有人都错愕于小少爷亨利的转变,感叹他的处事魄力,大力称颂他新颖,又强劲稳健的经济政策。
乌合之众总是这样,他们惊羡于别人获得荣耀时的光芒耀眼,却忽略了他经历了怎样寂寥的血泪洗礼。
不过,亨利并不在意,忘我地吸收着一切知识,渴求索取权利的高峰。
三年后,当帝国大学经济学院的院长,也在感叹亨利惊人的学习能力,学院已经没有任何经济理论知识可以教导这位尊贵且高雅的小少爷。
他要凭借自己,再次一步步走到那个人的面前,重新获得那个人的喜爱,赢得那个人的念念不忘,再狠狠地丢弃下那个人,让他感受自己曾经的痛苦。
没有了纸醉金迷,安静的书房里,只有枯燥的文字,复杂的模型,数不清的文献资料,陪伴清冷又孤单的小少爷亨利,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寂却逐梦的夜晚。
毋庸置疑,小少爷是冰雪聪明的,曾经的不学无术,只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值得依恋,令他迷恋的人,他享受着被那个人当成孩子般的悉心照顾。
现在的他,会带着半颗机械的心脏,他会在痛苦中成长,他会收起幼稚天真的那一面,他会做到惜字如金,带着公爵次子该有的决绝与勇气,为自己而活。
孤寂的病房里,小少爷终于长大,他终于明白,比起卑微的爱,他更需要自爱。
苍白的病床上,亨利双手交叠于胸前,纤长的手指紧紧握住自己的肩头,双膝蜷曲,膝盖轻轻抵上自己的小腹,习惯性地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
小少爷用实际行动,即使在人生的低谷期,他也拒绝就此伫足和陨落。
即使被丢下,他也要轰轰烈烈,浩浩荡荡地向前奔赴。
他要任性骄傲地,在未来,向那个抛弃他的人,展示自己最华丽璀璨的一面。
当全新的机械心脏与身体全部融合,当排斥反应全部消失,小少爷将自己埋在书房里,用苦行僧般的作息,苛刻地对待自己。
白天,帝国大学的教授为他单独讲授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
夜间,他独自披着毛毯,诺大的书房里,一本又一本枯燥无味的专业书籍,论文。
从小被执事悉心呵护长大的玫瑰花,暗暗发誓,他会让自己获得更多的权势,他要成为帝国的权臣,他要在战场上打败联邦国,将执事所效忠的卡洛蒂亚联邦国,狠狠踩在脚下,让已经效忠联邦国的执事后悔,让抛弃自己的执事成为帝国的手下败将。
如果,执事会成为联邦国的权臣,那么他也要成为帝国的权臣;
如果,执事会成为联邦国的英雄,那么他也要成为帝国的英雄。
而他曾经的执事,过去的恋人,安迪洛克菲勒却是联邦国的国防部长,战场上的上将,联邦国的守护战神。
命运总是令人唏嘘,曾经彼此紧紧牵绊,互相许诺永不分离的两人,如今却变成战场上的敌对双方。
似梦非梦亦如梦,七年过去了,他和他都变了,在追寻人生意义的道路上背道相驰。
只是,成长的代价,从来都不是顺其自然,成长更像是赤足踩在荆棘丛中,一步一步一个血印,满身伤痕,却依旧向前迈着坚定的步伐。
没有了执事的偏袒庇护,出院后的小少爷,独自长大,没有往日的无理取闹,丢下了孩子气的感性与无邪,冷冽哀伤地走在帝国的荆棘丛中,坚强勇敢地独自面对一切,礼貌疏离的微笑,宛如高岭之花,清冷且孤傲。
每日空荡荡的公爵府里,再也没有那个高挑优雅的身影,为他营造足够的安全感,再也没有那宛如大提琴般的低沉声,抚慰他内心的不安。
漆黑的世界里,期待又恐惧,渴望又畏惧,相反的极端间,仿佛编织着一张禁锢的巨网。
巨网下,牢牢被困住的亨利勉力挣扎着,再一次陷入茫然无措,泛着沉郁的思索中。
一片紊乱的脑海里,期待着和那个人的再次相遇,想要紧紧拥抱他,渴望他的温暖。
亨利屏息刹那,踌躇着,会遇到在那个曾经呵护自己,将自己捧在手心,最后却不告而别的他吗?那个另自己魂牵梦萦的人,知道他已经被困入联邦国的阵营里吗?可以将赌注押在那个猜不透内心的人身上吗?曾经深爱,现在却是战争敌人的他会慈悲地放过自己吗?
在和他分开后的七年里,虽然一直催眠自己,努力想要忘掉他,甚至想要厌恶他,但是也曾期待过和他再次重逢。
如果可以,亨利更希望可以在和平谈判会议上,那个人代表联邦国,自己则代表帝国,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站立,接着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你看,没有你,我也可以做得很好。”
机舱的迫降地点,往往是不受控制的,而是根据风向,风速的变化,随机降落。
眼下,他被镣铐禁锢着,双眼还带着眼罩,显然原本就接近战争前线的军机,迫降在战火交界处的另一边,敌方卡洛蒂亚联邦国的阵营里,在意料之中,却也充满重重风险。
医疗器械的声音,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对方没有杀自己,反而给他提供了治疗。
阻碍视觉的眼罩,让亨利的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感,紧紧闭上双眼,呼吸一滞,脑海里经过短暂的一片空白。
随后,医疗器械的滴滴声,手腕上镣铐铁环的冰冷刺骨,无边无垠的黑暗,阵阵寒意涌上亨利的背脊,迷茫,陌生,恐惧如潮水般滔天地席卷而来。
在政坛里明争暗斗的血腥经验,让他在最快的时间里,平静下满是恍然恐慌的思绪,紧紧咬住下唇内部,迫使自己冷静与专注,不动声色,抽丝剥茧地做出快速分析。
朦朦胧胧,恍恍忽忽中,一切都好似慢慢消逝,隐约中,好似听到焦灼的呼唤声。
分不清幻想与现实,原来,再怎么想要忘却,再怎么麻木自己的情感,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如此渴望那个曾经眷恋的怀抱,渴求那个曾经依赖相恋的人,带他远离这濒死的绝望与哀叹。
最后的最后,他的耳朵边传来医疗器械的滴滴声。
人总是这么奇怪,越是昙花一现的,越是期盼天荒地老;越是想要忘记的,越是刻骨铭心…
小少爷前往前线战场的路途中,惊现异常的空难,既是出乎意料的意外,也是一场阴谋的规划。
真好,在坠机时,濒死前的最后一刹那,可以想到的依然是你,就像亨利的兄长所说的,无论是七年,十年,还是三十年,只要那个人还活着,他的心底就会永远存放着这份浓烈偏执的情感,带着绵长刻骨的痛苦,直至吞噬湮灭小少爷的全部,直至万劫不复。
当亨利担任摄政王的父亲,需要一个身居高位的帝国大臣,作为皇帝特使,前往紧张凶险的战争前线,明面上代表帝国皇帝慰问前线官兵,实际上,却是执行一项凶险无比的秘密任务。
那一刻,在宫廷中一群懦弱胆怯,贪生怕死的贵族大臣中,亨利毫无迟疑,无所畏惧地挺身而出,好似宫廷里贪婪成性的弄臣中,唯一一束希望的曙光,气度孤寂优雅,且坚决勇敢。
临危受命中,除了想要守卫帝国国民的决心,也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私人情感。
大概,只有亨利自己清楚,政治新星的荣光下,是自己郁郁独行,独自披荆斩棘的孤寂身影,思念渴望着内心深处的那个他,在荆棘丛生的血腥政坛里,终日负荷工作,处理政务,伤痕累累地负重前行,寂寥又孤零。
漫长的孤寂时间里,小少爷从未对外流露出一丝哀伤悲痛的情绪,身处喧嚣热闹的宫廷里,成为众人的话题中心,肩负着帝国公爵家族的光耀,守卫稳定帝国的经济局势。
即使内心一片死寂,依旧面带微笑,沉着冷静地帮着父亲,兄长处理政事,用每日密密麻麻的行程,来麻木内心深处那个不安分的禁忌之盒。
小少爷平静地微笑,没有一丝骄傲浮躁,没有一丝狂妄自大,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继续向权力的顶端脚踏实地地攀爬。
他的眼神愈发得坚定,也愈发得冰冷,宛如一个完美的政客,将所有的情绪深深地掩藏起来。
在家族荣光的沐浴下,众人的拥护中,他接替那位以叛国罪处置的安娜,出任新任经济大臣。
从亚当.斯密到戴维.卡德,从约翰.凯恩斯到彼特.戴蒙德,一天学习十六小时,一周学习七天,一年工作五十二周…
只要坚守,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连续公开发表数篇经济学学术论文,获得了经济学学术界的青睐。一时间,帝都里,人们纷纷戏称,公爵家的小少爷是帝国的辛运儿,造物主的宠儿。
他默默地对自己起誓,庄严且慎重。
安全感,归属感,依赖感,欢愉感,这些执事曾经给与他的情感,他会全部忘记,连同这个曾经迷恋的人,他会将这些全部锁入内心深处的小盒里,成为永远的禁忌。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要依赖于这个不能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