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从心脸色一变,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林岑朗指名道姓地非得点她来。
“没有没有,我是早就想来这看看,提早来了一会儿。”他笑着与林岑朗握手,目光落到他身边的夏棉身上,“哟,这位就是——?”
林岑朗轻轻拍了拍夏棉的肩膀,“对,您叫他夏棉就好,内向腼腆了点,您甭介意。”
夏棉不免抬头看了一眼林岑朗,在他看来,这位女士的穿着并没有任何问题,她凹凸有致,但个子中等,这条剪裁修身的裙子把她的腿拉得很长,看上去优雅又妩媚。不知道林岑朗是不是又故意在吹毛求疵。
他一句话,何从心推了数个重要通告专程乘飞机赶回来折腾了一下午的努力就全被一棍打死了,好赖是强忍着火气,装得大方:“我赶回来得匆忙,造型没来得及试上几套,您不满意,我再去换。”
“不必了”,林岑朗牵着夏棉往里走,“今晚的客人你之前见过,好好应酬就行。”
车子开进了会所,是林岑朗自己名下的一家,选在栖怀路上,闹中取静,后现代主义的建筑风格,不规则曲线和许多大胆前卫的元素和色彩的运用,将许多经典建筑风格中的元素结合在一起,又奇异地融合出一种新潮独特的味道。
特殊材质的镜面玻璃在黑夜中通体散发着冰冰凉凉的冷光,颇有些赛博朋克的科技感,与人们印象中那些经典而传统的会所形象大相径庭,这些年,逐渐成为星城新贵圈子里风头正劲的地方。
“少爷,何女士已经到了。”司机将车停下说。
饱满的一盒在他手中渐渐干瘪下去,风有些大,烟雾扑进干涩得血丝密布的眼睛,熏得人眼球像是干裂开来,通红的眼尾渗出一点似乎带着血色的湿意。
夏棉漫不经心地掏出了最后一根,一边吸,一边重重地干咳。
他像掉进火场火场里的人一样,烟雾燎坏了他的嗓子,不同的是,冷风冻得他脸色灰白,不停瑟缩。
可何从心似乎莫名能看到那双黢黑无光的眼眸,出现在他瘦削秾艳的长相上,极不相配,黯淡得犹如灌满凛冽晚风的浓烈夜色,令人心悸。
何从心感到无法抑制的愧疚。
她的脚尖动了动,刚想回去,两束车前大灯照过来,强光刺得她眯起了眼,“上车!”经纪人探出头来。
“给我买包烟。”
何从心愣了一下,“烟?”
她回过神来,带着夏棉一起去了会所前台,取了存在这的外套和包包,给他买了一包绿万宝路,匆匆拎上包就离开了,走到大门口之后,又莫名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孤儿也生病了,没有人照管。
夏棉的心像一张旧报纸般忽然被狠狠地揉皱了。
“……说是可以说,但他真的不会听我的。”
“嗯。”
夏棉不想回那个阴气森森的地方,更害怕晚上会单独遇到林岑朗的家人,可又无论如何说不出来能不能带他一起去这种话来。欲言又止地看了林岑朗一眼,垂下了眼帘,嘴唇紧抿,脸色难看。
“想和我一起去吗?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坐着就好,不用做什么。”林岑朗给他台阶下。
“我真的很急着回去,所以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跟林总说两句好话,让他别怪罪我?”她双手合十作揖,“我们这些艺人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就是他手底下可以随手处置的商品,我真的不敢惹他的。”
夏棉想起来下午办公室里林岑朗那通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的电话。
“我从小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她累死累活供我考艺校,现在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她住院了我不能不回去看她,又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得罪了老板就这么被封杀,那我妈妈就太可怜了……”
夏棉转了转被攥红了的手腕,向后错了半个步子与她稍稍拉开距离,困惑又警惕地看着她。
“你放心,虽然你完全长在我的性癖上,但我还不至于疯到从林总手底下抢人。”
“……”她一个公众人物说话这么糙,夏棉有些不知该说什么,“……那刚才……”
林岑朗望着门口的方向,眉心微微蹙起来,何从心适时站起来:“您二位先聊,我去看看。”
林岑朗点了点头,倒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有劳。”
夏棉走出去没多久,身后高跟鞋哒哒哒的脚步声就追上来,夏棉拔腿就跑,何从心运动员出身,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几步追上去抓住了夏棉,“别怕,我是有事拜托你。”
他迷惑地抬眼看了看何从心,她正笑意盈盈地陪沈员和林岑朗他们喝着酒,表情和动作都看不出任何一丝异常,可这高跟鞋细圆的跟总不可能是剩下那两个聊得分外投入的人的。
那种反胃的感觉又强烈起来。
她的动作越来越过火,夏棉今天穿的一条阔腿的裤子,裤脚很宽松,她甚至用脚尖勾着一点裤边一寸一寸慢慢地给夏棉撩上去了,鞋跟放在夏棉光裸的一截小腿上,不轻不重地揉踩。
话题渐渐进入了正轨。
“……总以为民进担得这副担子是什么好事,一个个的有那本事没那本事都削尖了头想揽这瓷器活,碰cei了还不是底下的人给他们担着?”林岑朗阴阳怪气地讥诮道,“就说那几个摇摆区,林家的产业给他们带动了多少就业又贡献了多少税收?一到选举的时候,合着只要振臂高呼两句‘平权万岁’“和平万岁”的口号就是更伟大的党派了,这不是把人当瞎子和傻子耍么,您说是么?”
沈员呵呵笑了笑,“摇摆区的问题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小党派势力固化,另一方面还是对河对塔的态度和方针政策上,其实前者还好说,但这些年星河两国经济来往越来越密切,不少阶层、不少群体在河都有切实的利益问题,两国这种经济热政治冷的现象势必会引起公众越来越强的反对情绪……”
温柔灼人的热度与谈云烨和俞骁的如出一辙。
精湛得仿佛发自内心,而不是出神入化的演技。
就好像他真的爱着夏棉,而不是又在暗中算计。
沈员耷拉着肉肉的肿眼泡看着夏棉笑起来,“这孩子长得真好,比咱们的何大明星还不逊色哈哈哈。”
何从心跟着干笑了两声,心里直想骂娘。这个沈员是众议院里除派阀大佬们以外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平时看着和蔼可亲,四处为omega争取权利,社会声望高,极受人爱戴,实际上就是个人面兽心的油腻色老头,上次何从心作为大使和他在一次活动上碰面,晚上就被他连逼带哄地带去饭局,去了才知道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要不是她机灵装急性肠胃炎拨了120,指不定现在被他玩儿成什么样了。他妈的林岑朗这是把她给卖了,丫的这个男老鸨艹!
四个人落座之后,菜品一道一道呈上来,摆盘精致,风味也很独特,林岑朗不许夏棉喝酒,盛了一盅海参粥放在他手边,一边和沈员寒暄,一边时不时地给夏棉布菜,何从心用余光将这一切仔仔细细地收入眼底。
何从心慢了一个步子跟在林岑朗身后,总觉得此情此景她就像个被林岑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好歹她也是正儿八经正当红的大青衣,出席晚宴却被人鸽落了单,不免憋了一肚子火气。
空气中有一种特殊好闻的味道,夏棉被林岑朗牵着走在会所内,建筑的穹顶和地面设计都很巧妙,暮时蓝紫色的穹顶仿佛就在头顶上,平视时,长长的走廊像是一条通天的梯,在远处与天际相接,每走一步,都好像更上了一级台阶,仿佛直通手可摘星辰的天幕,逼真得让人恍惚,在房间前停下的时候,推门的一刹那有种推开了时空之门的错觉。
入眼是星城金融商贸圈360度全方位缓缓环绕的繁华开阔的夜景,头发半白的中年人挺着个不大不小的啤酒肚亲和地笑着站起来,林岑朗揽着夏棉迎上去:“沈副总长,您久等了。”
他不说,林岑朗差点忘了还有这号人物,林岑朗推开车门,守在会所门口冷得跺脚的何从心远远地看见林岑朗的车子,拨了两下头发刚想迎上去,便看见林岑朗转到车子另一边,温柔绅士地又牵了个人下来,她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马上收拾好了表情。
“林总,晚上好啊。”她落落大方地迎上去,带着得体的笑容。
“嗯”,林岑朗淡淡看了一眼她的妆容和穿着,“眼妆太浓,鱼尾裙不适合你。”
“……嗯。”
林岑朗轻笑着抬起两人相握的手,凑到唇畔吻了吻。和他相比,夏棉简直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没有迂回的城府和手腕,什么心思和情绪都很好读懂,稍微用一点手段就会乖乖跟在人身边,实在太好诱拐和哄骗。
他又一次感到些许的后悔,其实如果早知如此,当初大可以用更温柔的手段将他诱捕入怀。
他很饿,很饿,他胡乱揪紧了自己发疼的肚子,衣料被攥得一团皱,青色的筋在嶙峋的手背上狰狞地暴着。
哥,我饿得快要死了。
“对不起了,有机会我一定还。”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钻进车厢,心中默念。
名贵的烟和他最喜欢的那些劣质香烟是不一样的,劲道绵软无力,不知不觉,已经吸了半包。夏棉感到饥饿,很饥饿,小时候常年感到的饥肠辘辘头晕眼花的那种饥饿。可食物此时却填不饱他的肚子,只有尼古丁顺着喉管灌进肺部,摩挲过每一片肺叶,再从鼻腔缓缓流出的时候,才能带来一丝慰藉。
可这烟不够烈,干涸得龟裂的地方张着幽深可怖的地缝,像是贪婪的血盆大口,不会因为这一点毛毛细雨而重新缝合,隔靴搔痒般的抚慰宛如挑逗,煎熬的心火愈演愈烈。
隔着一段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这个人站在会所门前的斜拱形石柱旁,一手抬起来到头顶附近的位置,手腕撑在冰冷的石柱上,另一只手指间一点星火在昏暗中凑在唇畔明灭,松松垮垮地站着。
他出来得匆忙,没穿外套,手臂抬起来的时候,袖口顺着细得可怜的手腕滑落,寒潮带来的风是极其冰冷的,夜晚的风更是刺骨。它们顺着领口、下摆和孔隙灌进他宽松薄软的毛衣,衣摆上翻时,露出来一小截纤瘦的腰线,这才能比刚才更直观地看出来这个人究竟有多伶仃瘦弱。
淡青色的烟雾一圈又一圈徐徐吐出来,掩盖了他的神色。
“太好了,谢谢你!”何从心喜出望外,一激动拉起了夏棉的两只手使劲上下晃动:“谢谢,太谢——”
“不过——”夏棉用力抽出了手。
“……什么?”何从心有些紧张地盯着他,心里发虚。
谎话歪打正着地刚好击中了夏棉心底最隐秘柔软的地方,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干涩:“我和他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他不会听我的。”
“没事,你只管说,求你了,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我母亲,我们这种单亲家庭,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医院我实在很不放心……如果没有她,我以后就成孤儿了……”何从心眼眶通红,声线哽咽。
江雪墨虚弱苍白的脸在眼前浮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蜷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长椅上哭着给他电话,可可怜怜地问他能不能回来看看他。
“刚才对不起”,何从心捋了一把刚才跑的时候有些乱掉的发型,掩唇轻咳,“我不是故意要那样,可是我家里有急事,我妈昨天下楼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把髋骨摔裂了,本来我今天推了通告就是要回家照顾老太太,可林总要我来我又不敢不来,所以就想求你帮帮忙……”
她的语气很真挚,焦躁不安中带着些许的恳求,发红的眼眶里转着泫然欲泣的泪。
夏棉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静默了半晌,说出口的却是:“……你想让我怎么帮?”
“那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何从心左右看了看,抓着夏棉躲到一座抽象雕塑后面才松开了手,“哦,好。”
“……”
夏棉喉口泛上一大股又苦又涩的酸水,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放下了勺子,突然猛地站起来后退了一步,两个人不明所以地看过来,何从心也跟着一脸状况之外。
“怎么了?”林岑朗去握他的手,发现这么温暖的屋子里,夏棉的手却很冰,脸也白得不正常。
“我去趟洗手间。”他抽出了手,没等林岑朗答应就匆匆离开了。
他们聊着选区和政治问题,夏棉听不太懂,但脚踝和小腿上似有若无的触感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这张圆桌不大不小,他们均匀地坐在四个角上,不会过分拘束,也不会过分遥远,聊天十分方便。夏棉左右两侧是林岑朗和何从心,对面就是沈员。
夏棉难堪地微微涨红了脸,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可挪开一点,鞋跟的触感就在桌布下如影随形地跟上来,动作越来越暧昧放肆。
日头渐渐下沉了,办公室里的光线也黯淡了许多,林岑朗又处理了一些文件和邮件,便带着夏棉离开了公司。
“今天晚上我有应酬,先把你送回家?”林岑朗握着他的手。
“是别墅那边?”夏棉犹犹豫豫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