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是冰雹滂沱的声音。
咯吱咔嚓。
“小夏,咱们吃点东西养好身体,你看你还这么小,就该像你的名字一样,活在外边这样的光景下,有一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嘶——叫——想起来了,叫——骄阳似火,恣意夏花呀。”
夏棉停驻在天空中的一朵云上的视线,缥缈地随着云卷缓缓地动了动,两扇睫毛徐徐垂下时,眼睑下那两片阴翳更加浓重。
夏天不光是白白的,绵绵的,也会是灰灰的,沉沉的。
多么诱人的条件。
夏棉的心跳疯狂加速,却不敢贸然答应。
一来是林岑朗在他这里毫无可信度。
“想去芸城吗?”
林岑朗享用完那块梅子蛋糕之后,一边动作优雅地擦拭嘴角一边问道。
夏棉猛地抬起头来,戒备与警惕瞬间开到了满级,就差弓腰哈背斯哈斯哈地炸起毛了。
接过来,在他欢欣雀跃的注视下冷笑着扔到地上,狠狠地碾上几脚直到碎成血泥。
最后在他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的时候,扬长而去。
林岑朗切下一块梅子蛋糕,噙着似有若无的冷笑盯着夏棉,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品尝,回味,舌尖一碾!青梅果便噗嗤——!一下榨出甘美酸甜的汁液。像是什么人的血液。
最好一直这么爱着别人,恨着自己。
最好这么一直爱着俞骁,恨着自己。
太轻易地征服,能给人什么乐趣。
能让人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他回护俞骁的坚定,以及对林岑朗立场分明的敌意。
那界限是难以逾越甚至模糊的东西。
同那句“自作多情的一定是你”一样坚定到无可撼动。
“况且,他还从叶寒宵手里救出了我哥,甚至于带走我都有保护的目的在,你们呢?”
间接害了江雪墨的幕后黑手,直接害了夏棉和俞骁的刽子手。
现在又摆出一副假惺惺善意的嘴脸,说得好像是别人不识好歹,他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害人伤人的明明是林岑朗,他却丝毫不提半句愧疚和抱歉,甚至把矛头反转,恶毒地对准俞骁和夏棉。
但夏棉却不会蠢到空手接白刃。
“如果不是你们仅仅因为需要我这颗腺体,就横行无忌为所欲为,视人命为草芥,叶寒宵又怎么会有底气去作恶?又怎么会拿到能牢牢钳制我哥的弱点和把柄?”更何况是在谈云烨的羽翼之下。
他微微眯起眼上上下下冷冷不屑地打量了夏棉两眼,“俞骁玩烂了了的玩意儿,我嫌脏。”
最后三个字,像尖锐的毒刺一样,穿皮破肉锐不可当地刺进了夏棉的胸膛。晒过太阳刚刚有了点血色的脸遽然苍白如纸,放在腿上的手指猛地绞紧,烈日炎炎的午后,夏棉却不可控制地轻微的打起了摆子。
尽管他已经猜到江雪墨当时说的一定是违心的假话,但不知为什么,那几个字眼像是深陷心脏的毒刺,虽然覆上了一层血肉,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只要划开,从里面流出来的一定是带着毒的腥臭的脓液。
因为那样的眼神,让她想起她父亲得了贲门癌去世之前的那段日子,整整一年,真真是滴水未进,再硬朗再坚强的人,在病魔这样的刀刀凌迟般的折磨下,求生意志都会被煎熬凌虐得溃不成军,都只剩下万念俱灰,只求一死。
这样年轻的孩子,居然也露出这样的神情,稍稍想想就能猜到这该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怎么能不心疼呢,这本该是花一样岁月光一样的年纪啊。
夏棉选的地方实在是巧妙到绝佳,纵然林岑朗恶劣到连什么风度和修养都懒得装,对上夏棉的时候更是消散得一干二净,但至少他还要面子还要脸,做不出来像泼妇一样毫无形象当场发作仪态尽失的事情。
那双淡色的眸子恢复了冰冷,又或许是强封着什么汹涌澎湃的怒火和一些类似于……恐惧的东西。
恐惧什么?
夏棉一直垂着的视线落在眼前那精致诱人的甜点上,喉咙里卡了团虫子似的恶心得要命,“你这是在做什么?”
送阿姨照顾,送衣服,亲自接送,现在,还要送他一家甜品店?
“这算是药费?赏赐?补偿?还是——”他缓缓地掀起眼皮看向林岑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寒气逼人,“讨好?”
一排排橱柜里放着各种精致好看的甜品,许多人正拿着托盘挑选自取。
“我记得你以前在西餐厅做学徒,那家餐厅的品味和糕点师的水平都太次了”,林岑朗边说边捡了个托盘去了个橱柜,随手夹了数十样甜点,“我把你安排进这家店跟着学一段时间,刚好店长也想回国不想做了,这地段和人流量都还不错,不过,你接手之后可以把装修风格重新换一换。”他引着人在二楼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可以俯视睥睨整家店。“这风格太土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可以被周围的人听到,有人投来探究的目光,准备看是哪位无礼狂妄之徒,又讪讪地收回。
一把小锤子悬到了林岑朗的心头上,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地敲,敲得人麻麻地涩和些许的酸。
“过来”,他招了招手,“我带你进去看看。”
烘焙时甜品的香气浓浓地飘出去好远,不用抬头看都知道这是一家甜品店。
夏棉偏头躲过那只手,林岑朗直接把手放在他头顶,鬼使神差地轻柔地揉了揉,“撞疼了?”
多么虚伪又讽刺的一句话。
明明把夏棉弄得最疼的人就是他。
如出一辙的,他下意识迅速后退,周围的迷乱繁华急速褪去,幻觉蹭地一下袭来。而alpha的反应却和上次有些微妙的不同,他转过身来,淡色的眸子凝着幽幽深邃的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在疯狂向外挣脱、疯狂破土的动静和痕迹。
他盯着夏棉头顶乌黑的发旋,和乖巧的小下巴尖,手指微蜷,克制不住那股欲望,抬手挑起了那光洁莹白的小下巴,却发现夏棉的眼眶和鼻尖都红了,眼窝里还泛着一层薄而透明的潮湿水汽,湿漉漉的,像被人踹了一脚柔软的肚皮、受了委屈却不敢哭的小奶猫。
那双眼眸变得更加黢黑幽深。
害他倒下的人,却金缕玉衣,昂首阔步走在这繁华浮世里。
夏棉的眼眶无可抑制地迅速泛红。
他低头看着林岑朗锃光瓦亮的皮鞋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
这里是星际首都星城最繁华的商圈,也被誉为星际第一商圈,琼楼玉宇,车水马龙,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繁华,在这里能让人体会得淋漓尽致,而人的欲望在这里也会被无限的放大。简直是声色犬马,迷失本心的物欲天堂。
夏棉站在摩天大厦的包围之中,嘈杂的声音轰得一下灌入耳道,纷繁的画面轰得一下闯入眼帘,杂乱的气味轰得一下涌入鼻腔,炸弹爆炸一般,听觉、视觉、嗅觉一同沦陷。电影里的全景镜头似的,画面旋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强烈的头晕目眩。
这般繁荣昌盛,是有些人献出心脏,豁出性命,才换来的东西。
已经是七月仲夏,无论是从早聒噪到晚的知了还是火热沸腾的暑气,每一样,都让人心烦意乱,每一样,都让人心浮气躁,长街上的鸣笛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你来我往的呛声怒怼,宣泄着司机比其他季节更烦乱不耐的情绪。
而每个人在这样的季节里,显然都是更容易躁动,更容易失控,更容易心潮起伏,总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亟待破土而出,亟待宣泄出口。
而某种东西,一旦破石土、见长风,不是夏日野火,便是夏夜野草,因为它们,不是燎原,便是连天。
他不想要,不稀罕,也要不起。
林岑朗没得到答复,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发火,“走吧,不喜欢就不要了——”他忽地闭紧了嘴巴,把后面那句“改天给你把品牌杂志拿过来,随便挑自己喜欢的”咽了回去。
情况不太妙。
这单薄孤寂的灵魂已经负重负伤太多,精疲力尽到无法再前行半步了。
不是他在等待解脱,而是世人欠他一个解脱。
爱也好恨也罢,执念也好不悟也罢,这三千尘网已经将这朵纯白的棉花浸满了饱胀的尘灰,他这朵最厌恶肮脏的小棉花,厌倦了滚滚红尘,想要回家了。
他抬起拳头掩在唇边,磨了磨几颗发痒的獠牙,进了空调房的人热汗却又出了一层,轻咳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衣柜里很多件衣服,一眼望过去,都是那种一次未曾穿过的崭新,各种明艳亮丽的颜色,全是林岑朗叫人送来的各品牌的夏季高定新款,夏棉一眼没看,捡出来那套被容嫂洗干净的珊瑚色长袖和牛仔裤换上了。
林岑朗推门进来的时候,夏棉的上衣才换到一半,一截白腻但过于嶙峋单薄的腰被alpha本就控制不住高度敏感的视觉神经捕捉到,除了令人口干舌燥的热度,一种像是被瘦弱的小奶猫在心脏上吮咬了一口的感觉蔓延开来。
他伸手拿过那只碗,随手放回了身后的置物台上,“医生说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来接你出院。”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用了一个“接”字。
乍一听,这自然而然的一句话,仿佛两个人的关系是多么亲密而亲昵似的。
尽管他从未照顾过什么宝贝,也从未留意过别人是怎么照顾宝贝的,但好像,那样一朵香甜脆弱的花坐在那里,什么东西,就自然而然地萌芽了,什么东西,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
夏棉不疾不徐地一勺一勺吃着,微垂着头,乌黑的发丝顺滑地落下几缕,鎏金色的阳光投下来,在他乌黑的发顶打出一个光圈。
窗外便是碧色晴空,白云游弋飘荡时,房间忽明忽暗,窗前的那个人像框进了什么色彩明亮又恬静的油画里似的,显得乖巧又文静。
只送了个阿姨过来看顾,不过这也是石破天惊的头一回了。
这么些天他一直没来看过一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逃避面对什么,或者说,害怕什么。
夏棉瑟缩躲闪的动作?冰冷厌恶的表情?麻木漠然的无视?还是只剩悠远涣散又沉寂的眼神?
夏天,不光是,棉棉的。
一只苍白纤瘦骨节凸出的手缓缓扶住了那只白瓷小碗,然后接了过去。
容嫂脸上一喜,刚要说点什么,就闻到了熟悉的焰硝味,她一回头,看见夏日也是黑色刺绣衬衫的高大alpha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病房。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在心火燎原过后万念俱灰地终结死去,而是在剜心剔骨的剧痛之后,仍旧是徐徐铺展开的又一个明天。
心痛已经成了夏棉的常态。
不光是心理上的,更是生理上的。
是花枝折断的声音。
呜呜啊啊
是放声大哭的声音。
夏天不光有云上之烨,也会有暴雨的,还夹着会砸倒花的冰雹。
稀里哗啦。
是大雨倾盆的声音。
二来是他不知道林岑朗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糖衣里裹得是什么炮弹。阴招层出不穷的人,夏棉招架不住。
更何况,见了江雪墨又如何。
“想什么呢?”林岑朗被他这副惊弓之“猫”的姿态取悦,噙着浅笑道,“不是有七个多月没见过你哥了么?不想回去见一面住上一段时间?刚好你刚刚出院,芸城靠南临海,是个散心休养的好去处。”
夏棉眼中的戒备不降反退。
“你不想我见你哥的话我就不去,你在你哥家里住上一周,够不够?时间到了我去接你,只要你乖乖的别跑,我就不动俞骁,怎么样?”
尖尖的獠牙露出一小截,闪着寒光,阴恻恻的。
而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人却不知道——
这念头一出,便意味着,那燎原连天的东西终于,破土而出了。
“小夏”,容嫂靠近窗边,说话的声音很轻,不敢惊扰到他,“我们把这点红枣阿胶汤喝了,林先生说下午就能来接我们出院了。”
她捧着蒸腾着热气的白瓷碗,也往窗外看过去,正午的阳光倾泻下来,像腰缠万贯的富豪财大气粗地挥霍豪掷一般,瓢泼而下金灿灿的光亮闪闪的,照得葱葱郁郁的树木叶子反着绿油油的光。
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或是医护人员虽然眯着眼,满头大汗,但那是生命在阳光下舒展毛孔放肆呼吸的模样,热烈而自在。
唾手可得的玩意儿,林岑朗从来不屑一顾。
征服一个棋逢对手的玩意儿,才有快意,征服一个俞骁的玩意儿,更是乐趣无穷。
一定要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神魂颠倒地献上心脏,然后——
那冰冷黢黑的气从林岑朗身上冒出来,几乎凝成了实质,肉眼可辨。
他仔仔细细看了夏棉两眼,又是那种很冷淡地笑了一下。
一个很会拿乔的小玩意儿而已。
多恶心。
茶艺大师,婊气十足。
夏棉这段话,音量不高音调不尖利,没有半点过分激烈亢奋的情绪,甚至还有些大病初愈过后的虚浮飘忽,但一字一句都说的十分清晰。
夏棉忍着寒意,白着一张脸,冷淡抬眼,似笑非笑时露出的嘲讽,比林岑朗刚才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眼就将这恶俗的话术犀利拆穿。
“他只不过是一只恶心卑劣的小伥鬼,你们,才是养大他的恶虎,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俞骁怎么隐瞒,做得对不对,该不该生气愤恨,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煽风点火,甚至,恶意挑拨。”
刺已经长进去了,从未拔除。
或许是因为,是夏棉自己觉得,自己很脏。
林岑朗的一句话,同样也撕开了他坚冷的硬壳,满身污秽地明晃晃地晾在外面被冷嘲讥诮。
恐惧夏棉说的哪一句话?
但此刻他恼火得几乎无法思考。
他眉骨和左耳上的黑色圆钉寒光一闪,邪气和危险从眼角眉梢甚至是从每个毛孔中流露出来,唇畔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又在和我叫嚣什么呢?隐瞒你哥和叶寒宵之间的事的可是俞骁,我好心告诉你,反过来倒打一耙?更何况——”
他们的关系最好充斥着暴力和血腥气,越浓越好越烈越好,一丝半点的友好温情甚至暧昧都让人恶心作呕。“我希望是我自作多情了,因为如果不是的话,那自作多情的人一定是你。”
夏棉已经被逼到了死角,林岑朗成功了,成功地触到了他的逆鳞,成功地让夏棉竖起了一身坚硬锐利的倒刺,成功地看到了夏棉阴暗森冷的一面,或许是前所未有最冷冽的姿态。
但林岑朗显然已经无法从这种变化中获得以往那种恶劣甚至变态的趣味,他破天荒头一次地做这种讨好甚至取悦的事情,就这么被夏棉毫不留情地拆穿,晾在外面明晃晃地冷嘲讥诮,刚才他浑不在意的那些人和视线忽然如芒在背了起来,扎得人脸火辣辣得烧得慌,林岑朗几乎是瞬间就恼羞成怒得眼前发黑。
单那外形、衣着和信息素等级,无一不流露着这人天生的优越不俗。
但林岑朗好似也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的意思,所有的傲慢和矜贵宛若与生俱来。
他的视线落在夏棉眼前的盘子上,又抬起,“尝尝,这的招牌,姑且也算可以。”
“nuages,法语,云朵的意思。”林岑朗解释道。“店长也是一位法国人,这甜品店姑且还算可以,小有名气。”
能让林岑朗这么说上一句,已经称得上是很高的评价了。
里面暖光柔柔地照着,装潢风格很有格调,loft式两层格局,各种细节处处流露着优雅与轻松。
除了肉体上的,刀刀全在最致命的要害。
夏棉再次偏头躲过,甚至还退了两步离得更远,声音平平道,“不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比起那些尖锐刺骨的伤害,这点痛,就跟被蚊子咬似的。
天上的云无法降落到地上,冬天的雪去不了夏天在的地方,一单骁将注定不会驻守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和疆场。
他想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小夏”,容嫂见夏棉又在睁着显得过分大的眼睛发呆,这种死人幽魂一般的神情,除了一开始让她有些发毛发怵以外,越来越让她觉得心疼。
窸窸窣窣。
那是某种东西松土破石、呼之欲出的声音。
风,已经顺着松动的缝隙漏进去了。
只觉得,那每一步踩在的不是繁华里,而是俞骁年轻的生命上。
每踩一步,胸口那枚子弹就愈加滚烫,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被炼化成铁水,融着血水,滴滴答答,不停留下。
那稳稳当当的脚步倏地停了,夏棉头顶一痛,撞到了alpha宽阔坚实的后背上。
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件事。
夏棉强忍着晕眩呕吐的感觉,跟在那个衣冠楚楚的alpha身后,胸口的那枚子弹像一枚滚烫滚烫的烙铁似的,从表层皮肤一直烧烫到内里血肉,直穿心脏,烫得发了焦黑,打起了肉卷,牙齿一咬,便是“咯吱咯吱”肉酸无比的忍痛声。
守护这繁华的人,生死未卜。
一路上,林岑朗的视线有些不受控制地通过后视镜向后飘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错了路,目光瞟到路边的甜品店,他心念微动,干脆带着人一路往市中心开过去。
“下车。”
夏棉放空的神思缓缓收回,提线木偶一般麻木顺从地下了车,对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这种心脏竟然不受自己控制的状况,让林岑朗烦躁得厉害,但更多是慌乱无措和不安。
这会儿功夫,容嫂已经帮忙办好了出院手续,他们路过医生办公室和护士台的时候,主治医生和护士还不放心地叮嘱:“可得仔细将养一段时间,少吃太硬的太凉的太刺激不好消化的,心脏有第一次就难说没有第二次,注意保持心境平和,年纪轻轻不要拿生命开玩笑。”
夏棉垂着眼帘安静听完后点头道谢,林岑朗也罕见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破天荒温声道谢之后领着人下楼,一出医院大门,热浪冲击波似的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上次骄阳似火的时候,那截腰被他紧紧地圈在怀里,春水一样柳条一样,纤细又柔韧,还不是这么看起来就有些硌手。
“怎么不穿那些送来的新的?不喜欢?”他一开口,声音染上了一层沙哑,放久了的老式磁带似的。
夏棉飞快地放下蜷曲的衣摆,不理会林岑朗这明显的没话找话,也不理会他突如其来的施舍性的讨好,又或者说,赏赐。
夏棉从半空收回那只手,放回还穿着病号服的腿上,微微蜷了蜷。“请你出去。”
林岑朗好不容易第一次拉下脸来亲自来接一个人,和颜悦色,这样当场被人驳了面子,脸色沉下来,刚要开口冷言冷语地刺几句,只听见夏棉道:“我要换衣服。”
刚刚还隐隐火光的心就这么熄灭了,还有点些微的荡漾和酥痒。一句话,居然也是能让人新潮起伏至此的。林岑朗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往夏棉的领口那飘去,从侧面看过去,只能看见一小截藏匿收敛进衣襟的锁骨,精致又纤薄。
林岑朗的喉结动了动,他抬起食指竖在唇边,容嫂会意便没有出声惊扰,悄悄撤出了病房。
夏棉慢慢吃完了,回头准备递给容嫂的时候,却只见一截笔挺垂顺的黑色裤管,他拿碗的手同那双睫毛一样,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林岑朗却能将这细致入微的反应尽收眼底,酸而涩的滋味从心尖上一直蔓延开来,到了嘴里,尝起来,有些发苦。
亦或是,他其实害怕的是自己不能像以往一样,从这阴郁湿冷的颜色中获得什么快意和乐趣。
可能,更怕一点别的什么。
就比如现在,他其实控制不住一种冲动和欲望,过去将那个单薄羸弱的人揽进怀里,像照顾什么宝贝一样耐心体贴地一勺一勺喂他吃的冲动和欲望。
可能来得比较急,也可能是这人本身就十分怕热,额前的发丝有些湿和凌乱,敞开两颗扣子的襟口露出的一小片锁骨,也盛着一层薄汗。
而事实上,他确实也是来得比较急。
夏棉的沉闭的浓睫开始颤动那一刻,他突如其来地感到慌乱,如临大敌似的,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离开病房了,或者说,逃出病房了。
不光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就像那恐怖至极的幻觉一般,阴魂不散的痛感让夏棉几乎痛到麻痹,脸上只剩下灰白的木然,他做不出狰狞的表情去愤恨,也做不出哭泣的表情去悲伤,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等待死亡的麻木姿态。
在那之前,他还剩两件事要去完成,然后,就永远不会再为任何人心痛到灵魂碎成齑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