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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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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了张嘴,立马尖锐细密的疼痛从腹部滋溜一下蹭地直窜脑仁,扎得嗓子都漏气,艰涩无比地挤出了几个字:“哥……是你吗哥……”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一僵,随即那个人影弯下了腰凑到了他眼前,“夏棉,眼睛看不清楚东西吗?”

像是隔着水瓮,那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还很遥远,夏棉用力眨了眨眼睛,眼角的水渍再度被轻柔揩去,他才看清楚眼前这张脸,千篇一律,不是自己想见的那张。

大雪漫天,纷纷扬扬,无论他怎么跑怎么追怎么赶,那个红点都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地要消失在这雪白的世界,崩溃与绝望让他几乎要碎成齑粉,你等等我!别不要我!求你了别不要我!

“哥——!”他哭着伸出手去,却狠狠地跌倒在地,摔得睁开了眼睛,滚烫的泪决堤而出。

漫溢出来的眼泪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好像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还在雪地里么?

任泰安和褚时立守在一侧,看着他们这个敬佩的、崇拜的首长的样子,内心也是百感交集。

快四个年头了吧,当初被那个少年救下,俞骁被救,他们每一个在场的也都被救。

当初俞骁会把人领走,他们都觉得万分不可思议,可后来仔细想一想,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他们这个铁血硬汉的首长,最渴望温暖、最渴望温柔,也最会被甘于保护的灵魂触动。

孤注一掷的绝望,慌不择路的乞求,卑微入土的渴望,奄奄一息的挣扎……都从那坠落的泪、颤抖的手、执拗的眼里清晰而深刻,尖锐而刺骨地传递到俞骁的眼里、耳里、心里。

他一如既往地巍然屹立,昂首挺胸,巨人似的顶天立地,却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这个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输得一败涂地。

这短短的几秒,像是油煎火烹了多少遍,轮回了几个生生世世,半晌,终于听得从牙关里逼出来的一个字:“好。”

“艹!!!”俞骁要把谁碎尸万段似的雷霆万钧地怒骂了一声,抬手疯狂按铃,叮铃叮铃几乎要把铃给直接按报废。

“叫医生去!!!”他冲着门口爆喝一声,两个人火急火燎地就催命去了。

夏棉被他揽着僵坐在床上,只剩一具空壳,没有半点意识和灵魂。他木愣愣地,感觉不到一条生命正在从他体内迅速流失,因为他自己的生命早就流失的一干二净,没了察觉一切的本事。

万分惊喜,又万分后怕,还万分恼怒,更万分后悔。

怕他今晚差一点点就赶不上保住这份礼物。

恼恨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没有早一点赶到,更恼恨那夏棉为了江雪墨,差一点就透支了两条他最爱的生命。

“哥……”

“哥……”

“哥哥……”

“哥——!”

他的光渐行渐远,他要用尽一切去追,四肢却被人紧紧地按着,那要榨干一切的渴望被人逼到了绝境,他伸不出去手去抓,迈不出去腿去赶,只有咚咚咚磕得要把后脑勺都磕碎的狠戾,和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凄婉的长鸣替他宣泄无以复加的崩溃和绝望。

来的医生护士被他这一声一声的哀婉哭啼唤得纷纷红了眼眶,也总算是明白了事情应该不像是昨晚他们从路人那里听说的那样。

下一秒肩膀上的那双手遽然发力,仅仅五成,也几乎要将夏棉生生揉得粉身碎骨,俞骁双目猩红,唇齿开合间,由于暴走而长长伸出的犬齿将唇瓣划得血肉模糊,滚烫到沸腾的鲜血一滴一滴坠落在了夏棉的下巴上,嗓音喑哑得几乎兜不住狠戾,“好好休息,不许去。”

夏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遽然像条濒死的涸辙之鲋一般不顾浑身的疼痛剧烈地挣扎弹动起来,他拼命地踢打着两条腿,头一下又一下狠狠撞在床上,即便被俞骁摁着,床板也被他撞得咯吱咯吱呜咽,金属床脚划过地面发出尖锐刺耳令人牙酸的声音,床头与墙面相撞咚咚咚地一个劲儿响。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他!让我去找我哥——!”凄厉悲伤的哀鸣响彻整条楼道、整家医院,像是被遗弃的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是被丢弃的雏鸟响彻山谷的悲啼,利剑一般直接钉入人的心脏,刺得人泪流满面。

那表情惶恐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崩溃得四分五裂,俞骁喉结用力滚动,生生咽下去一口污血,嫉妒和愤怒得快要疯了,心疼和难过得也快要疯了。

他的唇张了又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自己几个字,就瞬间让这个脆弱得如同琉璃一般的人,当即碎成齑粉,挫骨扬灰,再粘不起半分。

眼前的人不说话,夏棉愈加不安,脑子里那根弦紧绷得只要再一点点,一点点,就会啪地断个彻彻底底。“你说话呀,他去哪儿了?”他偏过头向门口张望,脸上漾着脆弱不堪的哭笑,一如既往心存侥幸地自欺欺人:“他在外面对不对?他是不是去帮忙缴费了?”

为什么他哥没有来?

他已经走了吗?

他真的不要他了吗?

这竟然是真的!!!

三个月前,一粒小小的种子在夏棉的身体里扎了根,后来又发了芽,而现在那枚宝贵又柔软的胚胎正在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安睡着、生长着、汲取力量着。

他会有白嫩嫩、软糯糯的身体,像夏棉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乌黑如墨的头发,一双不薄不厚肉嘟嘟的微笑唇,噙着天生的笑意,软绵绵地撒娇,娇滴滴地叫爸爸,像夏棉一样装得楚楚可怜泫然欲泣,只为多一颗心爱的糖果、赖一会儿柔软的床铺……

惨白的灯、惨白的墙、惨白的床单……像是在医院。

瞬间鼻腔就像被醋灌满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泛滥成灾。

他认不出这个人,他只想要他哥。

心脏像是被人一瓣一瓣撕开来又一缕一缕撕成丝絮,身体每一处都像是被锉刀狠狠地锉磨着,严重风湿患者直接住在破败飘摇的茅草屋一般,到处漏雨,疼得让人脑浆子都像是被利剑在不停搅拌。

腹部更是,被重卡来回碾了无数次似的,整个身体像是被人强行用针线和胶水缝合粘补起来的,到处噗噗漏着风。

那只手被一双温暖的手紧握着,有个人影站在他眼前,似乎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听不清,也看不清,眼角和鬓边也被温暖的指腹揩过,不过很快就漫溢上了新的一层,停也停不下来。

他们自己也是一样,坚硬的磐石,最契合的灵魂莫过于柔韧的蒲苇,至刚至柔,至柔至刚,很简单的道理。

这三年眼看着那个人在首长身边,首长的状态也越来越好,他们以为他的病终于有治愈的希望了,没想到又出了岔子。

只盼着,这一回,老天能厚待他点,毕竟,铁人也是会累会报废的。

后悔的是,三个多月之前,没有蛮不讲理、霸道专制地强迫人留下。

无论如何,他得做个卑鄙自私的人了,就算是为了孩子,他也得把夏棉留在身边,他得活着,还得好好地活着,他要陪着孩子慢慢长大,再陪着夏棉慢慢变老,不要再相隔千万重,也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去追寒冷的飞雪。

医院里走走廊的红灯一下一下闪烁着,医生们在各个病房忙忙碌碌,但又安安静静,俞骁撑着眉心躬身坐在长椅上,良久,良久都没有说话,因为他良久,良久都没办法消化。

也终于,这个咬牙死撑了这么久的alpha轰然倒地。

不出一分钟,医生们又龙卷风一样赶来,把人平放倒就要推进急救室,俞骁的袖口却突然被人死命地拽住了。

“俞骁……你是俞骁……”夏棉空洞的眼神逆着光仰望他,“求求你,把我哥从那个人渣身边带回来……”

一串串眼泪扑簌扑簌就滚落而下,“我求求你了,帮帮我……我什么都肯做,只要你帮帮我……”

那一声一声的哭喊,起初尖锐凄厉,渐渐变为嚎啕大哭,最后变成几欲断气的呜咽悲鸣,剖心挖肝,呕心抽肠,不过如此。

褚时立和任泰安也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心碎的人在病房里舔伤。

渐渐地,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死寂无声。花果味再一次浓郁得不正常,俞骁心里咯噔一声,单手搂着人,另一只手撩开了被子,刺目的红,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濡湿了一片。

俞骁坐到了床边,把这朵浸透了泪的小棉花按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紧紧箍着,让他不要再伤害自己。

医生护士深深看了一眼静悄悄地出去了,褚时立和任泰安别着眼按着腿,男儿泪差点落了一地。

夏棉起初挣扎抗拒,渐渐没了力气,俞骁任他抓挠撕咬,指甲边缘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肤里去,漫溢出来的雪松味凉得像是万古不化的寒冰,比那了无生气的花果味有过之而无不及。

门口站岗的任泰安和褚时立听见病房里的动静,赶紧冲了进来帮忙按住了他的两条腿,医护人员也十万火急地赶来,语气不善又难听:“不是说了让病人静养吗?还在这个时候给病人刺激是什么意思?!”

“哥——!”

“我要找我哥——!”

俞骁绷得唇角平直,那病入膏肓的腺体癫狂地叫嚣着要索取近在眼前的信息素,癫狂地叫嚣着要把这为他人苦涩为他人冰凉的信息素据为己有,不是贴着好几层阻隔贴的话,恐怕这里早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被他这核反应堆一样的腺体轰炸得个一干二净。而他的心脏,也在癫狂地无声叫嚣呐喊着:不要再提那个人半个字!!!

他忍得大汗淋漓,忍得头痛欲裂,忍得恨不得和眼前这个人同归于尽,一起死了一了百了才算完事!

夏棉那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得颤颤巍巍,几乎再挂不住半秒,他抬手去抬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你放开我,我要出去看看他。”

夏棉撑了撑,还没直起身,瞬间就被直窜天灵盖的剧痛激得闷哼一声,“唔……”

“别动!好好躺着休息!”那瓮声瓮气的声音急躁地响起,两只大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摁了回去。

焦躁和不安像是高速振动的马达,急速地牵扯他紧绷的神经,夏棉呼吸凌乱急促又微弱,惶恐得不可自抑,虚弱地抬手,攥住那人袖口的时候却很用力,“哥呢?我哥呢?他去哪儿了?”

他越想越激动,因为激动那张挂着彩线条冷硬的脸看起来诡谲多变,反倒更加狰狞可怖。

如果说omega是肥沃的黑土地,那么beta便是贫瘠荒芜的沙漠,他们的受孕几率就是在沙漠里种花,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情,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就那么一次,上帝竟然就直接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还差一点点就把这份来之不易珍贵无比的礼物给收回去,俞骁坐在长椅上,弓着背,手肘撑在膝头,双手合十撑在唇畔不停晃动,心潮澎湃,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大开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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