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骠侧身站在窗前,脸沉得滴水,那医生皱眉掩鼻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俞骠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冷哼,收了信息素,黑着脸离开了。
俞骁边用纸擦嘴,边向医生招了招手,“您好,请问方便和我说一下病情吗?”
“抱歉,我不是这个床的主治医师”,那医生拧了拧眉心,“你的主治医师是赵医生,她一个omega,早就被震得晕的七荤八素了,我现在帮你去叫她。”说罢便也不等道谢,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是,废物都不该苟活于世”,俞骁即便坐在床上痛苦不堪,脊背也挺得笔直,神色淡漠中又流露着傲然,“首长应该找个时间,把废物儿子销毁,就像销毁他的废物母亲一样。”
话音落地,那信息素更加张狂残暴,进攻凶残激烈程度瞬间跳升了不知几个等级,隔壁病房和门外路过的病人或医护人员全都浑身颤抖,肌肉痉挛,腺体被迫张开自我保护。
“不许你再提他一个字!”俞骠横眉冷竖,怒发冲冠,那狰狞暴戾的神色似是真的要把自己还在病中的这个儿子直接给活活弄死。
破天荒来一遭就够俞骁诧异的了,还上赶子地给他添堵,是以俞骁白着一张惨淡却面无表情的脸,语气算不上好听:“首长,您交代的任务我已经顺利完成,您如果对我工作有什么不满,请您下次在分配任务的时候考虑其他人选。”
下一秒,火药味陡然在病房里炸开,味道和威压都像是大炮一般,剽悍、强势、天然的压倒性的优势。
不是什么剑拔弩张的比喻,而是信息素,俞骠的信息素。
他会裹着厚厚的棉衣,大半张脸都藏进南瓜色的围巾里去,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尖上缀着晶莹的小雪花,黑白分明,眼大而眼尾微微上挑,平视时像小鹿,俯视时像狐狸,带着纯真无辜的诱惑。
“那位患者,治到中途就放弃了治疗,和你一样,是个alpha,我劝了很长时间他都坚持要放弃,后来结果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了。”
其实,说不清楚只是委婉的安慰罢了。谁心中都有数,结局无非一死。
医生又宽慰了他两句,纷纷离开了,病房里重新归于寂静。
倘若他真的那么做了,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患上这样一种罕见的疾病了。
不知过了多久,低沉磁性的嗓音才再次响起:“医学上,有什么治疗办法么。”
他加了个“医学上”。
站在他身后身侧的年轻的实习医生们看着这位冷峻高大的alpha,内心百味陈杂。
alpha大多骄傲,因为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是凤毛麟角,他们是人中豪杰,他们是群众领袖,他们是群龙之首。
奔着他们去的人前仆后继、争先恐后如过江之鲫,alpha的信息素就意味着话语权,等级越高越出类拔萃,越稀有珍贵,越受人追捧,越万众瞩目。
俞骁忍得几乎难以自抑,恨不得用一把军刀把那作恶的腺体生生挖出来划个血肉淋漓,再用枪崩个稀碎,叫它烂成一摊血水渗进土里,最后再用脚踩上去狠狠碾个千八百遍,方解心头之恨。
他紧扣着牙关,动作一大,就会漏出痛苦不堪的不属于军人的呻吟,是以回答几乎是咬牙切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与眼前的警卫员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对方千刀万剐,“继续,赶路。”
这症状在夏棉离开以后就隐隐开始了,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及至半个月前,他竟然因此生生痛得昏死过去,要不是军医急救及时,他不仅会耽误作战贻误时机,更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在战场上因为腺体发病而去世的将军。
赵医生还在尽职尽责地解释:“疼痛、晕眩、忽冷忽热、恶心反胃这些都是初期的症状表现,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脆弱的腺体可能会被其自虐摧残得破裂无法修补,而腺体破裂的结果,一部分人可能清楚,瘫痪、植物人或者1到3年内去世。”
话音落地,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赵医生站在对面看着这个坐着都比自己高大的alpha,没再开口说话。
“简单来说,就是您在遇到心仪的对象之后,由于过于喜欢对方,又长期得不到对方的安抚,您本来就罹患暴走症的腺体,为了获取它贪恋的信息素,将您无处发泄暴走的信息素送入了大脑,侵入了中枢神经系统,导致患者全身身体机能紊乱。”
赵医生神情严肃,话讲得却通俗易懂,“可以说是腺体在逼迫着主人去寻求对方的安抚,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俞骁合上了报告,听到这些话之后,终于不复淡然冷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阴沉下去。这无疑是告诉所有人他有一个爱得爱到因为对方患上信息素渴求症的人,而对方却不喜欢他。这难道不就是发情期中的omega在渴望alpha的陪伴和信息素吗,只是发作起来与欲望无关,纯粹是病痛折磨。
俞骁接过来,看到报告上的检测日期、门诊号、标本号、检测设备等等一应俱全,一边翻一边头也不抬地道:“这我知道,遗传的。”遗传于他那个从未谋面的alpha母亲。
“但此次导致您昏迷的原因并不全然是因为信息素暴走症,而是另一种比信息素暴走症更为罕见的疾病,我从业生涯里也只见过一例,您是第二例。”
“这个病的发病概率极低,大概一百万人中才会出现那么一例,而且目前患者集中在alpha和omega中,还未在beta中发现过……具体的发病原因医学上还未完全弄清楚,您发病的原因可能与信息素暴走症相关联,但更多地可能来自于外界刺激,这种病在医学上被称为——”
赵医生回首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跟的七八个学生,对着俞骁道:“俞先生,您此次的病在医学上十分罕见,对医学生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我带着我的学生们让他们来观摩观摩,请您不要介意。”
俞骁没说话,默许了。
赵医生走到他跟前,抬手按了按他颈后的腺体,俞骁瞬间冒了一层冷汗,细密尖锐的刺痛从他的颈后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逼得他差点没兜住一声闷哼。
那个苍白但冷硬的人按下了抽水马桶,走到水池前漱口,将脸洗得干干净净。
正要转身离开洗手间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一个身量不高头发已经斑驳的女性omega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还领着一群年轻的实习医生,个个带着纸笔,准备随时记录点什么东西。
“俞先生,您好”,那位领头的医生伸出手来,口罩遮得她只露出来一双阅尽生离死别的眼睛,“我是您此次的主治医师,我姓赵,您叫我赵医生就好。”
任泰安面有忧色地看向后视镜里脸色苍白,冷汗直流的那个高大的alpha,他做他警卫员这么多年,身上负伤都没见他这么痛苦过,大概是毛病出在脆弱的腺体上,所以格外难忍。
“首长”,他小心翼翼道,“不然我还是送您回医院吧,这病都还没好利索,咱们也打了个漂漂亮亮的胜仗,眼下暂时也没有什么新任务,您还是好好休养身体为好。”
胃里翻江倒海,现在再吐连胆汁也吐不上来了,只会是黑乎乎的血液,腥臭的味道像雪松腐烂了。
人走之后,俞骁拔掉手上的针头,起身去了洗手间大吐特吐,为了在俞骠面前争一口气,他压得几乎要把脏器都榨成肉泥,黑血一口接一口迅速染黑了马桶里的清水,泛着浓郁的腐朽气息。
不知是军人惯是这样,还是alpha惯是这样,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强硬的一面,像是自然界里的雄狮猛虎,为了争夺领地保持地位,受伤也不能流露出半分虚弱无力,虚张声势也要端着威严和硬气。
“病人已经醒了,你们听好,待会儿都注意观察学习,记好笔记,有什么问题我们随后研讨。”有微微浑浊的女声从病房门外传来,夹杂着一群人并不整齐也并不沉重的脚步声,被alpha敏锐的听觉捕捉得一清二楚。
俞骁挺着脊梁,浑身青筋暴起,颈后的腺体叫嚣着要冲破禁制和这信息素斗个你死我活,胃部狠狠痉挛抽搐,一股热流上涌,大口的黑血就又猛地呕了上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病房门霍得被拉开,一身白衣的医生走了进来,抱着记录本,语气不快,“病人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家属这个时候就不要再用信息素去教训人了吧,浓度那么高,这是公共场所,别的病人怎么办?!!”
看样子,这医生是个beta,他刚一开口,俞骠就张开了更强烈的信息素威压,但对方好像除了觉得难闻点,别的没什么感受,俞骁虽然浑身难受,但看见俞骠吃瘪,心里一阵痛快。
他沉着脸,站在离病床几步之外的窗前,冷眼看着俞骁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甚至在下一秒又闷出一口黑血时,那双冰冷的薄唇又吐出更冰冷无情的嘲讽:“废物。”
像是大炮一枚接一枚精准地轰到俞骁身上一样,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巨震,震耳欲聋的炮声直接在他脑海内轰然炸响,耳膜都仿佛被震得稀碎。俞骁咬牙忍着硬刚,就是死活不张开信息素自保或与他对抗,因为不屑。
这种自恃信息素浓度高、等级高,而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动不动就用信息素来压制别人的alpha,根本不配为军人,充其量只能算个原始人,野蛮跋扈的暴力狂徒。
一周之前,他们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俞骁也终于直接倒进了医院。
睁眼便是俞骠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废上加废,无药可救,烂泥扶不上墙!”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皮鞋将地板拍得啪啪作响,不耐又火大。
不屑至极,鄙薄至极,冷冽至极。
窗外北风呼号,如野兽在旷野中的长嗥,声声凄切绵长,闻者不寒而栗,不多时,居然下起了大雪。
星际的最北方,雪是这样的霸道张扬,狂放不羁,湍急无比,大如纸片,多如牛毛,不一会儿外头就是白茫茫的一片,纷扬缭乱,苍茫的天地相接,模糊了边界。
这个时候,外边应该有个琉璃般剔透的人儿,在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地玩雪。
“很遗憾,因为发病概率太低,医学界目前对其也是知之甚少,只能是在发作的时候用一些药物麻痹神经,起到止痛作用而已”,赵医生如实地说完病情的严重性之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放心,这家医院和这个科室汇集了整个星际最尖端的设备和中坚力量,我们会全力帮助您治疗,希望您积极配合。”
“你说的上一任患者呢?他怎么样,是治愈了还是已经?”
赵医生面色复杂,许是当年的事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即便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
而眼前这位alpha显然是翘楚中的翘楚。
极度的骄傲就意味着极度的自尊,极度的自尊就意味着极度的脆弱。
这样一位alpha也会为情所困,也会求而不得,实在是令人唏嘘。而要这样一位alpha放下身段甚至放下尊严,去乞求另外一个人,简直难以想象,简直难于上青天。
其实这病要治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得到心仪的人的安抚就是了,慢慢症状会消退下去。可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那一开始就不会有人患上这个病了。
说到底,爱情不是一个愿意,另一个就会给的东西。
病床上那人脊梁仍然挺得笔直,头颅端正没有半分低垂,肩膀宽阔硬挺,似乎发生什么都不能将他压垮下去。
一个顶天立地的alpha竟然沦为了依附于伴侣才能活下去的omega?!!
他为了他那根深蒂固却脆弱又可怜的尊严连告诉那个人都不敢,现在就这么被人剖开来晾在阳光底下接受暴晒,还要被人分析肢解,接受探究观摩,甚至接受同情怜悯?
这等同于羞辱,莫大的羞辱。
随着赵医生的谈话,俞骁也终于翻到了那一页看到了那一行被用黄色记号笔标出的几个字,极其醒目,“信息素渴求症。”
他没听过。这年头腺体出毛病的人不在少数,有多次分化的,有信息素缺失的,还有腺体动不动就破裂需要缝补的,但这种病他从没听说过。
“怎么讲?”
“腺体胶质化凝固,状如肿块,凹凸不平,按压时病人会有刺痛的感觉。”她收回手,冲站在俞骁身后的学生招了招手,“你们都动手感受一下,注意不要用力。”
那些手只是极其轻柔地抚摸过去,却仍旧叫俞骁疼得几乎面目狰狞。
“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我们对您颈后的腺体进行了信息素检测”,那些学生一边摸,赵医生一边说,将手中的一份报告递到俞骁面前,“检查结果显示,您患有先天性的信息素暴走症。”
抬手相握,一触即分。“您好,赵医生,我们里面说。”
赵医生跟着人往里走,看见那瓶点滴还有大半瓶,刚要说叫身后的学生帮他扎上,俞骁已经自己眼都不眨地利落扎进去,在床边坐了下来,用眼神示意了下床边的板凳,“赵医生,坐下说吧。”
病中他依旧神色平静,神情冷峻,即便听到刚才医生在走廊里说的话,看到眼前这个架势阵仗,猜到估计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也仍旧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半分。
观察他的腺体,会发现那玩意儿像是气球一样,一会儿鼓胀得饱满得要炸裂,一会儿干瘪瘪得甚至塌下去一个坑去,带的他忽冷忽热,一会儿在岩浆里翻滚,一会儿又在雪原里翻腾。
那腺体像是生产银针的工厂似的,一刻不停高频率地生成一根又一根银针,嗖嗖嗖地飞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由内而外地将他扎得千疮百孔。
如果痛点能被肉眼看到,那一定是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噩梦,血淋淋的一个血葫芦人,成千上万的毛孔都张开着孔洞,汩汩往外流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