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有这一处暗道,外面的粮草岂会送不进来!?”庞平追上他。
“那暗道是卿族才能走的,一般兵卒怎能通过?而且年久失修,要有人下去修缮才能用,”蝉予对答如流,让庞平更加不知真假。
“你不用担心,”蝉予望向天边一处烟柱,是东城门的,;“我比你更担心他,若是可以,我恨不能替他受苦。”
杨炎幼清捂住胸口,身上逐渐回暖,热泪盈眶,终于不用面对剜肉的困境,能与家人一同离开了!
可兴奋意外之余,他也有怀疑,却不敢追究,怕真的是蝉予为他制造的骗局,一碰就破。
一边的庞平默然不语,面上若有所思。
“那密道在哪?”杨炎幼清眼睛一亮,接着又怀疑;“被围了这么久才想起密道?”
“因为经年不用,派人下去看,最近刚回来!不过密道出口不在谭国,是隔壁沛州,我还听说!谭国解围了!酒邑没打下来!”
杨炎幼清果然面色有缓,舒了口气;“可……你为何要避着我跟阿姊说这事?”
“破门进来了……”
“快上马!!”杨炎芳蔼催促;“开门!!”
“等一下……也许是杨铎,”蝉予慌张着辩解,杨炎芳蔼懂他的意思,可杨铎来了也是救杨炎幼清,不是她。
蝉予看的心酸不已,他忽然记起第一次见杨炎成顷时的画面,那时候他已满面风霜,但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天生的大将风采,令人过目难忘,后来成为炎侯,除了添置了白发,神态稳重自持,眼中更多了悲悯与沧桑,蝉予觉得,他其实不适合做诸侯王,他没有多端的诡计,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甚至会身先士卒,披甲冲阵,去救自己的亲人……
哪家的君王,能如此有情有义……杨炎成顷便做到了,却代价惨重。
杨炎幼清已经哭成了泪人,庞平黯然垂泪,杨炎芳蔼红着眼圈,强忍泪水,将杨炎成顷固定在自己身上。
蝉予都没将这些告诉杨炎幼清,只告诉他外面一片死寂,同时反复清点为数不多的家当,想着杨铎来的时候能尽快都带上。
蝉予将早就收拾好的东西又轻点了一遍;“咱们总共就三套衣裳,别的都是苏吴郡守的,咱们就不带了。”
杨炎幼清手里拿着那只玉蝉,眉头犹豫紧缩,似听似不听的一点头。“可惜了……带出来的衣裳都扔在了霄州,不过你喜欢的都在拉朗,等回家,咱们再定做新的,”蝉予努力挤出笑容,走到杨炎成顷身边,拿出他手里的玉蝉,挂回到他腰上。
“啊……密道在衙府,现在冲不过去!那程侯声势浩大,他要走在最前面,我们去了也是替他挡进犯的敌军,不管他,咱们走咱们的!”
杨炎芳蔼一来,府内人便没那么急迫,全都听她的指挥,而蝉予终于也见到了许久未路面的杨炎成顷。
杨炎成顷被那几个跟随杨炎芳蔼回来的炎兵,从屋中架出来,身上套着铁甲,头上被白布遮着,看不清脸,可从露在外面肿胀布满红疹的手可以看出,杨炎成顷怕是要不行了……
杨炎芳蔼是从东城门退回的,本是一身黑色铁甲,内里是白色深衣,现下全被鲜血染透,脸上赫然一道骇人伤口,染红了半张脸,她身后的残部也狼狈不堪,各个都是血人一般。
“有人进来吗!”杨炎芳蔼气喘吁吁,右手还拎着已经卷刃的滴血钢刀。
“没有,只有我们!”杨炎幼清回答,攥起袖子去擦杨炎芳蔼的脸。
吴党郡守府邸位置在衙部附近,方便苏吴闲适办公,可位置接近东门,此时墙外一片喊打喊杀声,墙内人吓得人心惶惶,家丁们颤颤巍巍举着刀剑对准大门,女眷们全藏在内院中,无人敢出声。
“阿姊呢!阿姊还在外面!?”杨炎幼清穿戴好熟铜甲,提着明似月从屋内跑出来,蝉予站在一处游廊旁边,这里能看到郡守府正门,此时正门已经堆满桌椅,以防被人撞开。
“应该是,我们在等等,”蝉予冷静许久,到此时也快坐不住了,心里暗骂杨铎,怎么也不说清楚到哪里接人?难道还真到随园里接?
“呃……这倒不是,”杨铎身着铁甲,前胸后背一阵阵的犯冷;“只是想……将吴党余孽杀尽,百姓……则不必杀绝。”
“这我可不包准,”奚豹闲闲看向城门内,阵尹军已经攻入,门口不剩几人;“将士们在此地憋屈已久,正需要一场战斗放肆一下,只要那百姓老实在家呆着不出门,自然不会杀进他家中,可若敢窝藏兵卒……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杨铎双眼写满不安,他对百姓毫无怜悯,可杨炎幼清……
蝉予和杨炎芳蔼的预感十分准确,一日后,辰时两刻,吴党东城门轰然倒塌。
门倒后,一切都发生的非常快,数万名戴着面罩的阵尹大军攻入城中,死水一般的吴党成了漩涡中心,到处都是厮杀哭喊的声音。
镇守的将士殊死抵抗,可他们早被饥饿与疫病折磨的羸弱不堪,而阵尹大军豺狼般凶猛,很快便被杀的片甲不留,黑红的血迹从东门口一路延伸至各个主道和巷口。
城破前的两日,吴党城里忽然乱了。
蝉予这两日都在外面逛,看出了端倪。那黄衫小童唱的歌谣一夜之间在吴党传开,每人都在唱,百姓还好,唱着只是哭;兵将们唱,却品出了其他味道,这词里说的征人,黄草,不就是他们吗!于是程兵乱了,其他各国的兵还有撤退的余地,尤其是炎国利国,距离程国最远,可程兵不同,他们脚下是最后一片程国国土,只能死守,不能后退,然而谁想如草木一般衰黄!?
一个吴党校尉要带部下出城投降,与坚守的谭兵打起来,炎兵与利兵人数最少,又因饥饿煎熬,只袖手旁观,这场短暂的哗变闹了一整日,最终被苏吴闲适压了下来,没传到程侯耳中,那变节校尉的人头,第二日就被挂在了城墙上。
庞平一时没了话,他看出来了,现在的蝉予已然成了杨炎幼清的精神支柱,他们离不开彼此,或者说,杨炎幼清离不开蝉予。
庞平有一瞬间的懊悔,当初他应该跟着一起回炎国的,而不是留在常州处理剩余事物……
现在,他们之间密不透风,什么都容不下了。
蝉予一直陪他到晚膳时,现在府内下人不再将饭端进屋中,蝉予也怕他们偷吃本就少的可怜的口粮,便和庞平一同去拿。
出了随园,庞平追上蝉予,义正言辞,甚至有些愤怒道;“公子现在可受不住骗,若让他发现你说的是假话,他会恨你一辈子!”
蝉予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脚上步伐没停;“不信你去问姑姑,看我俩说的是不是一样。”
“也不是专程避着你……是姑姑回来晚,我听见了,不想吵你清梦,而且我也担心你说着说着又哭……你一哭姑姑就着急,这还怎么说?”蝉予说着,一刮杨炎幼清鼻子;“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可好,眼泪掉的都不值钱了。”
“那……那我们跟着阿姊走!”杨炎幼清急切道;“这么重要的事,阿姊怎么不亲口告诉我?”
“阿姊也是刚知道,她还要去城门口驻守,哪里有时间?”蝉予安慰;“而且那入口……就在郡守的衙内!”
“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见你穿的这么素,倒是也好看,”蝉予说完,看杨炎幼清依旧恹恹的,便坐下搂着他,耳语道;“今日鸡鸣时候,我找到姑姑……把杨铎送信的事说了……”
杨炎幼清听罢一愣,随即转头看向他。
“你别生气,我……我是想跟姑姑商量,如何咱们四个一起走,姑姑说……吴党有条密道,程侯打算从密道走!”
“兄长,就跟我同乘一匹吧……”
话音刚落,后方跑来一人,他一身血迹,姿态扭曲,是受了伤,边跑边喊;“尹……尹军进来了!!”
蝉予一愣,他首先想到了杨铎;“他们到哪了?”
“兄长,兄长!!”杨炎幼清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蝉予赶紧拉住他,不让他上前,遮脸白布晃了一下,是杨炎成顷听见呼唤,往这边转了下头。
因着之前的围困,府内杀了大半的马匹,杨炎芳蔼清点后松了口气,别的不说,够杨炎家的人用了。
将马牵至西门口,杨炎芳蔼第一件事是扶着杨炎成顷上马,可他四肢无力,虽然手上抓住了缰绳,却如何也无法抬腿迈过马背,杨炎芳蔼与众人咬牙切齿,费劲力气才将他推到马上,可一个不留神,他身体一歪差点掉下来,杨炎芳蔼无奈,只得飞身上马,将杨炎成顷固定在马背上。
“将军!将军!!我们老爷呢?”郡守府邸的相室慌忙询问。
“死了!”杨炎芳蔼言简意骇,接着不管哭倒在地的相室,冲西面一指;“都去西门!阵尹从东门来的,现在西门薄弱,我们从西门冲出去!”
杨炎幼清听罢,只觉耳中山崩地裂,他难以置信看向杨炎芳蔼,喃喃道;“不……不是走密道吗……”
“等到什么时候!?如果阿姊有难……”
“有难你也帮不上!外面全是阵尹兵!”蝉予正说着,就听东门处有响动,蝉予的心一下子吊起来,有家丁上前询问,接着赶紧往旁边的角门跑,挪开木棍桌椅,竟是浑身是血的杨炎芳蔼与其残部!
“阿姊!阿姊!!”杨炎幼清不管不顾的跑向杨炎芳蔼。
一炷香后,杨铎借口不舒服离开了东城门,回到帐中蒙上脸,拎起利如霜,带上几个副将,直奔西门而去。
他等不及了,他要亲自去接杨炎幼清。
而这一幕,恰巧被高骨看在眼里,他带着鸽子,阿珞瓜,赤面,蚺女等亲信,从分别从西门、东门进入吴党,直奔郡守府邸。
东城门外,奚豹看着熊熊燃烧的东城门,心中反而松了口气,城破了,能踏上返程了。
而一边的杨铎已经急的手脚发抖,眼睛直勾勾盯着东城门,不是没见过更加血腥的场面,是他不敢想象此时的杨炎幼清和蝉予是什么处境,虽然已经交代了下面的校尉去郡守府蹲等杨炎幼清,可瞧这凶狠的架势,万一……
“君上,可是见不得如此惨烈的沙场?”奚豹注意到杨铎在冒冷汗。
可军心也自此涣散,面对外面日复一日的冲砸,他们面容麻木的靠坐在城墙跟下,不知道疫病与刀剑,哪个先打在自己身上。
谭国将军下令谁也不许传唱此歌谣,还遣人去捉拿源头,杨炎芳蔼精疲力竭,对此不屑一顾。
在她看来,这肯定是阵尹的诡计,阻止了又如何?更多的诡计还在后面等着……同时她也有预感,一切都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