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见高骨碗空了,眼疾手快的膝行过去,将空碗接过来,从一旁的粥鼎中盛满一碗,双手奉上。
高骨接过来;“梅三娘也跟随而来,你等会儿去她哪里讨一碗药吃,城中疫病还未消退,你们千万不可感染。”
“是,谢谢头儿……”鸽子说完,仍跪着没起来。
“没有,”鸽子连连摇头;“我已出来,就先到头儿这里来,杨铎想在破城时,偷偷去郡守府邸的侧门接应杨炎和蝉予,那咱们……”
“路线可摸清楚了?”
“摸清了!我全记在心中,杨铎还不知道进城了该怎么走呢!”
吴党城外,鸽子趁着夜色回到营盘,在数个帐篷中迤逦而行,最后钻入其中一个,见到了高骨。
“头儿……”鸽子摘下面罩,露出脖颈间狰狞疤痕,他在梅三娘的救治下捡回一条命,但疤痕和声音无法彻底修复。
“我找到他们了……”鸽子声音暗哑低沉,不如以往那般清亮。
“但杨铎活着,商侯和北归侯也活着啊!他们都没怎么反抗,所以高祯没杀他们!!杨炎氏是杨氏的外家!别的诸侯国哪有这样的关系?到时候你我一同去跟杨铎求情,他会答应的!起码能想办法把叔父和姑姑换出来,幼清……事在人为啊!”蝉予拼尽所能开导杨炎幼清,他的想法很直接,既然杨铎已经放话,愿意重新接受杨炎幼清和蝉予,且是在阵军尹军的眼皮子底下这样做,便说明二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极重!
杨炎幼清把蝉予的话听进去,却也阻止不了恐惧蔓延,曾经在常州独自逍遥这么多年,他对家人丝毫不想念,可终究血浓于水,回到炎国,他们的心便彻底连在了一起,现如今要硬生生撕开,杨炎幼清只觉钻心彻骨的痛。
蝉予将杨炎幼清搂入怀中,任他在怀中嚎啕不休。
“嗯……”鸽子不大自然的收了钱,揣进怀里,招呼也不打一声,低头便走了。
两日后,吴党城破。
鸽子点头;“见到了,蝉予也见到了。”
“那他们在哪!!”
鸽子眼神闪烁,瞥向不远处的营盘;“就在……郡守府邸,具体是哪……我也不知。”
高骨端起碗,将滚烫牛肉粥通通倒入口中,刺痛感布满口腔,烫的他脸颊涨红,大喝一声。
这一点疼痛迫使高骨思绪归位,他闭上眼伸展腰背,逐渐将多愁善感抛去脑后,再一睁眼,目中恢复了以往的冷酷坚韧。
杀了吴党中的所有卿族,再将它付之一炬,高祯的一统大业,便成功大半了。
“杨炎……和蝉予,真的非死不可吗?”鸽子斗胆提问,既然已经说出口,他索性全说出来;“当初在佐州,多亏了他们俩相助,小人才留下一条贱命,也是他们帮忙追赶那什么罪徒,才得以挖出佐州接连的伤人案子,无论对头儿还是对小人,他们……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功……”
“闭嘴!!”高骨一把将碗敦在几案上,滚烫牛肉粥洒在他手上,可高骨仿佛不知道疼一般,怒目瞪向鸽子;“救你的是梅三娘!即使不用他们,我也能找到伤人案子的源头!你不要因为别人的一点施舍就晕了头脑,分不清主次!!”
鸽子伏在地上磕头认错,最后倒退着膝行出大帐。
“你若真这么想,就太不了解杨炎家的人了,”庞平在一边冷笑;“堂堂炎侯乃人中龙凤,岂能做阶下囚,受人折辱!”
“那也比死了好!!”蝉予吼道;“死了就能明志!?死了就能保留气节?怕是正着了他们的道!!无论如何也要活着!活着便有改天换地那一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死了才是懦夫!”
吼完庞平,他回过头去安抚杨炎幼清,用衣袖擦他的眼泪;“幼清……你听我的,叔父和姑姑都不会死!咱们也想办法活下去!只要我们都活着便总有想见的一日,你不要怕也不要犹豫!咱们就跟着杨铎走,悄悄回到常州活下去!然后想办法把叔父和姑姑救出来!好不好?”
“还有何事?”
“呃……”鸽子迟疑着抬起头,面露难色;“小人有一事……不知是否当讲……”
“说。”
“嗯……”高骨听罢,将碗中的粥一饮而尽。
高骨心中嘲笑杨铎,果然还是耐不住,见无法进城,竟然病急乱投医,求到了自己人头上,想贿赂要进城探查的鸽子,让他替自己带话,鸽子忠心耿耿,表面见钱眼开答应了,回头便一五一十的说给高骨听,高骨当即决定让他将计就计。
看来高祯瞧的果然没错,杨铎背地里还存了一套心思。
“在哪?”高骨身着箭袖,坐在大帐中心的几案后面,吃着新粟米煮成的牛肉粥,清新米香令人食指大动。
“就在郡守府邸内!一个全是桃树的大院子,离偏门很近!”鸽子咳咳嗓子,但对他的嗓音毫无帮助;“院子里我见到了杨炎幼清,临走时碰到了蝉予!”
“你可去了杨铎那里?”
与杨炎幼清的崩溃大哭不同,蝉予此时堪称如沐春风,充满希望。
虽然由衷敬佩杨炎成顷与杨炎芳蔼,可他就是生性凉薄,除了怀中的所爱,任何离别在他看来都是能理解却不能体会,而这两位可敬之人到底是否能如他所说幸免于难,蝉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稳住杨炎幼清,让他答应与自己一同逃生,等到他们活下来再说别的。
至于那两位可敬之人,蝉予相信他们会同意自己的做法。
“那他现在如何?可平安?”杨铎声音发抖;“他们可有吃的?”
“没瞧那么仔细,”鸽子如实道;“我已把话带到了,他们愿不愿配合你一同走,就看你的造化。”
“是……”杨铎对此并不抱有十分的信心;“那……多谢小兄弟帮助,”说着,掏出怀中钱两;“这些……还请收下,此事你我知道便可,不用劳烦乐府令大人知晓……”
鸽子出了大帐,没找梅三娘,而是辗转去了杨铎所在的帐篷,在门口学了几声枭叫,便转身跑进营盘后面的林子里。
须臾后,身披斗篷头戴风帽的杨铎便出现在林子外。
鸽子从树后闪出,杨铎一见是他,急急问;“你见到杨炎幼清了吗!”
高骨攥着碗边,指节发白。
他想起与蝉予的几次离奇邂逅,蝉予毫无礼数可言,几乎每次都瞪着眼睛注视他,与自己截然相反的热忱,导致自己无措之中也生出相同的好奇,也许就如虞望所说,自己是寂寞了……谁能独活在这俗世?哪怕是自己这样卑微之人,也想体会常人的生活……
可生活体会了,虞望怎么办,别人什么都有,他只有虞望,赌不起。
杨炎幼清脸色青白,多日的忧虑让他面上呈现出病态;“不是的……”
“怎么不是……”
“逐候死了……荔侯死了,郢伯也死了……”杨炎幼清嘴唇暴起皮,隐隐有血丝往外溢;“是高祯杀的……高祯要一统中原……所有归顺的诸侯国……都被他安排了自己的宗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