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余眼神朦胧地眨了眨眼,张开握着被子边缘的手,朝男人伸出五根手指。
邰逍下意识把自己的右手递了上去。
困困的小仓鼠抓住了想要的爪爪,满足地收拢手掌,把男人的几根修长指节握在手心,打了个哈气,准备睡觉了。
杨余侧躺在床上,手抓着盖到胸口的被子边,小小地打了个哈切,眼角冒出点泪花。肚子变大后,沉坠感渐渐明显,他就只能侧躺着睡了,顶多像条咸鱼似的让他男人给自己翻个面。
怀孕后杨余感觉自己的泪腺似乎有点失控,原本就敏感的体制对疼痛的忍耐度更低了,偏偏他也习惯了不爱哭叫喊痛,就自己努力摸着腿想硬挺过去。
还是有次杨余疼得受不了的,悄悄翻了个身,把身边的男人惊醒了,习惯性去给杨余压被角时摸到了一手的湿润,这才发现小孩儿默默哭得满脸泪花,揪着被子强行忍痛。
身为一个混医院好几年的大夫,家属怀个孕居然找不到可以完全相信的同事来帮忙,人缘混到这种地步,邰医生也是对自己无话可说。
回家的路上,杨余在打盹儿,邰医生安安静静的开车,一言不发。
冷漠,委屈,不想说话。
杨余紧紧闭着嘴,忍下肚子里一波接一波的疼痛,他一环着男人的肩膀,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默默想:宝宝再等一下,等爸爸到了产房你再出来,不着急哦,爸爸们还没准备好呢。
可能是心理因素,宫缩依然一波接一波的袭来,但宝宝却安静了下来,像是被安抚住了似的。
“邰哥!流,流水了……我羊水破了!” 杨余看着身下迅速洇湿的被单,紧张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邰遥回身就抱起床上的人,抬脚踢开门就往他们提前布置好的产房快步走去。
杨余甚至还想到自己的小爸爸,他怀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疼过的吧。
*
预产期快到时,已经进入深冬了。邰逍的假期已经被耗完了,他工作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杨余一个孕夫在家,好在杨余的爸爸们会经常过来看看孩子,他也不用太过担心。
邰逍把肚子挺得老高的杨余接到了他工作的医院里检查。他找来生产科的刘大夫,那个当初给两个刚当上爸爸的男人讲孕期注意事项的女士,两个人悄悄准备了一间不常用的产房,准备到时候给杨余接生。
“嗯。”小孩儿乖巧的应了一声,伸舌舔了舔男人指尖上的肉汁。
单人病房里没有外人,寒冬的初阳照射进屋内,在两人身上洒下温暖的金光。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丝毫没有别人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倾身搜刮爱人口中的津液,把人亲得软软的轻哼。
“少乱舔东西啊。”邰逍勾着唇角,舔了舔小孩儿的唇角,
杨余心疼老公天天这么折腾,让他回家去休息休息,男人摸摸他的脸说我想在你身边。杨余便不再劝他了。
这么过了两三天,到了小年的那一天,医院里都挂上了小红灯笼来庆祝节日。不过医生护士们丝毫没有松懈,除了见面打声招呼道声过小年了,这种节日对他们来说基本等于不存在。
早上喝了碗鸡蛋粥吃了两个热乎乎的手工肉夹馍,杨余打了个小饱嗝儿,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瞅了坐在床边的男人一眼。
虽然有很多新知识技能,但在应对手术间突发状况时,有些状况是他本身就会解决的。毕竟骨科手术室里突发情况也不少。
看完资料邰逍就逮着空闲时间去观摩产房室里的情况。要不是他也是本院的医生,其他的医护人员能把他打出去。
两周后,在妇产科人手紧缺的情况下,邰逍还能顶上产房里的护士的工作。
这让邰医生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还有大半个月,不就是助产士的工作么,学学也就会了——某位骨科大手决定跨行去妇产掺一脚。
于是第二天他就到刘医生那里要来一摞的纸质资料,回家吃完饭后就坐在杨余边上看资料,午休的时候去找刘大夫,请教母婴护理问题。一连几天下来,妇产科几位还没有婚配对象的年轻女医生偷偷脸红,私下里琢磨邰医生这是看上她们科室的谁了,这几天借着找已婚妇女刘大夫的接口天天往她们这里跑。
“唔……邰医生……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医生……”杨余“噗嗤”笑了一下,那点困意倒是消散了一些,他勉强睁开眼,“与其去找别人,我更想让你一直陪着我……”
拇指轻轻摩挲攥在手里的长指,他又闭上眼,呢喃道:“不然我有点害怕……”
邰逍动了动喉头,嗓子里干涩得厉害,启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回国后,邰医生的休假还有将近两个月没过完。这俩月里男人就留在家里照顾老婆,每天带着杨余去楼下的小花园里慢慢走一两圈,再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家。
邰逍的厨艺有了显而易见的进步,在家里的时候只要他出来,副人格就会在脑海里指导他做饭。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不是没把菜做熟就是把菜炒焦,到后来不用邰遥的提示,他也能有模有样站在煤气灶前,从容地做出一顿卖相不错的饭菜了,还能时不时给杨余做点小甜点。
杨余在家里没事就抱着肚子溜达,有时他会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男人冷峻的侧颜,宽阔挺直的脊背,和游刃有余挥动锅铲的样子,恍惚间会觉得那是邰哥站在那里。挺拔的背影让人十分有从背后抱上去,挂在他身后当树袋熊的欲望。
“老公,陪我睡会儿……”带着困倦的软软嗓音轻轻挠了挠邰逍的心脏,他忍不住往前探头,轻吻杨余的额头,“嗯,睡吧,我在这儿。”
“嗯……你今天不太高兴,为什么……?”杨余闭着眼,在被睡意彻底召唤过去前小声问男人。他对男人的情绪变化越来越敏锐了。
“……手术人手暂时有点不够,没事,我会找到人的。”邰逍摸了摸鼓鼓的肚子,像在安慰肚子里的孩子——别担心,爸爸会让你们平安无事的。
于是被人轻揉着腿训了一顿,并保证下次在有这种情况,要第一时间叫男人起来。
之后晚上总有一个人格会醒过来,看看身边的小孩儿有没有腿疼,睡得好不好。男人的觉变得很轻,生生把自己练得身边有点动静他就会醒,防止某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东西再自己攥着被子偷偷哭。
邰逍脱掉带着寒气的外衣,自己躺到小孩儿边上,左手轻轻隔着被子搭在杨余的肚子上,两人面对面。
邰遥在精神世界醒着,头一次没嘲讽他。大概是因为邰遥自己也是觉得反正不用经常和白天上班的医生们打交道,所以偶尔主人格沉睡过去,他醒过来代班时,也没怎么正经和那群同事们打交道。
两个酷到天上不屑关注凡人的人格终于面临人到用时方恨少的现实了。
邰逍带着杨余从医院回来,给裹成一个球的人脱掉厚实的羽绒服和毛巾,小心翼翼把人扶上床。冬天寒冷,北方室内的必备暖气倒是把他们的家熏得暖烘烘的,让杨余更容易犯困了。
顺产产房里通常至少会有一个大夫和一到两个助产士,如果碰上需要做手术的情况,人数还会相应增多。刘大夫找他说过杨余的情况,男性的盆骨普遍比女性要窄,因为他们不需要生产,而杨余本身骨架就小,盆骨也窄,自然生产对他来说会比较危险,孩子很可能会卡在产道出不来,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剖腹产。
只有刘大夫一个妇产医生是显然不够的,但邰逍又想保证杨余以男子身怀孕的消息不被泄露,于是合适的助产士人选就成了问题。他自己平时只和骨科的一帮男大夫说得稍微多几句,其他科室的同事他大部分都叫不出全名。
身为医院高岭之花独自美丽了好几年的邰医生感到头疼。
天下的母亲们真是不容易啊,以血肉之身孕育另一具身躯,然后要生生把自的一部分骨肉分离出体,这过程伴随着血水与泪水,却从来不会有哪个母亲不想承受这样的痛苦。
——这是她们迎来新生命的信号与代价。
像是有一只大手在不时拽一把他下腹的内脏,没什么规律,他只能等着这种痛降临自己,以身承受,别无他法。肚子里的宝宝也在不安地动脚了,像是被爸爸的恐惧感染了似的,想急着出来安慰爸爸。
“唔……” 杨余皱了皱眉,忽然捂着肚子哆嗦了一下,“老公,肚子疼……”
男人一下紧张起来了,轻松的笑意从脸上撤去,“宝贝儿别紧张,应该是进入宫缩了,我去找刘大夫过来看看。” 邰遥迅速站起来打算去叫刘医生过来。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带着哭腔的声音生生让他停住了脚步。
“好吃么?” 男人眼角带笑,一双丹凤眼端的是深邃惑人。
“好吃。” 杨余放下手,鼓鼓嘴笑了,“还想吃。”
“想吃明天再给你做。”邰遥伸手抹了抹小孩儿沾着酱汁的嘴角。
可以说非常全能了。
*
到了预产期前一周,邰逍干脆把杨余接进了医院,住进单人病房内,没事就过去看看媳妇儿,晚上就直接在杨余边上睡觉,凌晨再回家去洗个澡换个衣服,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说笑归说笑,她们顶多敢在看到邰医生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悄悄看几眼,更多的却是不会做的,当然,也不太敢做。
助产士的工作并不轻松,不光要负责室内器械的情节和保管,对产妇的情绪和表情敏感并提供适当的帮助,必要时要担任难产手术助手,更要能独立接生和护理产妇和新生儿,可以说是母婴的守护神了。
邰逍和邰遥俩人晚上做梦都在看,半夜被满脑子的产妇大出血,产妇心脏停跳等产房突发状况惊醒,然后对着一室暗影轻轻吐气,给呼呼睡觉的小孩儿掖掖被角,闭上眼睛继续努力入睡。
等他终于能从嗓子里轻轻憋出一句“别怕”,他的小朋友已经攥着他的手指睡着了。长翘的黑卷睫毛沉稳的随着主人的呼气轻微起伏,神色安然放松,肉粉色的嘴唇因一半脸压在枕头里而微嘟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像个沉睡的小天使。
可爱的不得了那种。
不管因怀孕大量进补导致杨余脸都吃圆了的事实,爱人滤镜加了一百层的邰医生此刻觉得自己老婆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然而男人长长的的睫毛沉稳又安静地低垂着,偶尔转过来看向他时,微颤蝶翼下的眼瞳清冽温和得如同泠泠泉水,干净又柔和。他便能清楚的认出来,这是邰医生——只有在看向他的时候,眼眸里那层薄冰才会融化的男人。
杨余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贪心,不想让邰哥消失,又迷恋着邰医生的干净温柔,哪个都不想失去。这可能就是大人吧,他摸摸被男人喂圆的脸颊,为自己的小小的贪心找到了理由。
大人不喜欢做选择,他们比较喜欢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