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侵略的莲香便短暂地撤离了,阿修罗感觉肺部的压力消失,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他用力压下旖旎心思,专心演示起来。
“你看好了,注意身体平衡和手腕发力。”
他压低身体,与水面尽量保持平行。鹰隼般锐利的眼紧紧盯住水面中心,随着呼吸节奏调整臂上的力度,肌肉一松一紧,石片便如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那石片像是被长线牵引着,在水面蜻蜓轻点几下,最后如预定的落到了阿修罗的目标水面。
低头扒拉出几块石头来,阿修罗很有耐心地一块一块展示道,“打水漂从选石头起就有学问了。你看,这种圆滚滚的扔起来不好把握力道。最好的石头是这样,薄薄一片,要轻,越平越好。”
他想着帝释天素来爱干净,便在清凉的溪水里先将薄石片搓洗干净了,再托着递过去。帝释天自然地从平摊的手掌中一把抓过石头,在他掌心从外向内聚拢,温热的五指似猫挠、似搔动,像是丢下一团火焰。
只是很普通的动作......吧?阿修罗出神地想。
“是健体的药粉,我特地配的。”帝释天解释道,大腿内侧的眼睛却狠狠眨了一下。
阿修罗本来也有些口渴,不疑有他,拧了鼻子便灌了下去。即便如此,他还是拧紧了眉头,下意识转过头看帝释天,微微张开嘴。
帝释天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笑着取出一颗圆球塞到他嘴里,又酸又辣的味道顿时冲淡了嘴里的苦味。帝释天从不能理解以更刺激的味道来冲淡药味的人,直到他遇到了阿修罗。
两人慢慢下了山,两只手都不曾再分开。
“好,好!那要陪你多久?”
阿修罗愣了,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临时抱佛脚,尽量认真想了想,道,“我哪知道。”
帝释天脸色难看极了。他不是没想过阿修罗只是需要个人陪,换了谁都可以,但他一直在逃避这种可能性。
帝释天刚刚平复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饶是他性子好,忍耐力强,也只想指着阿修罗骂一句笨蛋。但目光扫过阿修罗俊朗的五官,他又骂不出口。
平日里率兵打仗时倒不见他这般傻到气人!帝释天只想狠狠地抽回手来。
阿修罗急了。
帝释天哑了,手上一松。阿修罗抽了手,往悬崖边好奇地走了过去。
他伸长触手一直到那冰冷的岩块,敲了敲,感受着石块的质感。“这里的岩壁好似十分结实,不知道适不适合攀岩。”
帝释天看着他的背影,掌心被掐得发白。他忽然意识到,他想带阿修罗看的是壮丽风光,阿修罗爱得却是悬崖峭壁。
思来想去,两人决定就在最近的安宁区山林里随意走走。
有了阿修罗的助力,翼之团将入侵边境的鬼族赶回了界线外。每清扫完某地,帝释天便会带人设置防守阵法。慢慢地,这类区域便被民众们称为“安宁区”。
八月将至,山间已经转凉。动物们难觅踪迹,偶见几只松鼠,也不似春夏活泼,只是勤勤恳恳地往窝里搬运着过冬的食物。
“那时,几个队长都对我颇有微词。是你力排众议,让我旁听军情,商讨战术。后来才能有底气成为统帅。”他握住帝释天没受伤的右手,捏了捏。很是真诚地道,“谢谢你。”
夕阳洒在山巅,一切都透着暖意。氛围恰到好处。
帝释天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慢慢有了勇气。他回握阿修罗,急迫地道,“我身边从未有过如你一般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类似野兽咆哮的声音。先是眼前失去了树林的遮挡——原来是到了山巅——接着像是被满目星子刺入眼帘。
崖下是一条河流的源头,从山崖冲出后,水道有些许弯绕,但挡不住其湍急汹涌。撞击到两边的山石上,犹如凶兽咆哮怒吼。前段水流浮出淡淡的银灰色,被落日余晖染黄的后段则像是一池黄金直直刺进来人眼中。
在这等景色震撼下,两人都默契地停了言语。
“可以继续了吗?”
这一场虎头蛇尾的打水漂教学就随意地结束了。帝释天自然看出阿修罗被勾得晃了神,目前为止,事情发展都称心如意。本来今日,他也不是为着散心来的。
帝释天心里有了决定,便付诸实践。他转头问道,“阿修罗,陪我去处地方如何?”
绿汪汪的眼里燃起了阿修罗看不懂的情愫。
不知为何,谁也没有再动。
一时间,耳边只有溪水叮咚,风卷草叶,偶有几声清脆虫鸣。
第二次的抛物还是不理想。似乎是觉得目前的姿势不太方便,帝释天往后挪了挪身子。两人本就离得不远,现在更是几乎贴在一起。
帝释天转过头,呼吸便吐在阿修罗左侧脸颊上,正在教学的他险些咬到舌头。那气息往上爬,热热地卷到他睫毛上。
阿修罗睫毛控制不住地抖动。牵引到胸口,连心脏都跳了起来。
想来是清楚帝释天的秉性,医女为他准备了别的东西。“如不嫌弃,请用我准备的房事袋。切记,要爱惜恋人身体。”
少年时,帝释天被奉为圣子。父亲只顾逼他锤炼灵神体,不准他外出,他只好解闷。身边照看的人似乎也读懂了父亲的外热冷内,粗心得很。小帝释天待在图书室内,看遍了天人和魔族百科,看了缠绵悱恻的话本,也看了不少被束之高阁的禁书。
打开所谓“房事袋”,里面除却他猜想的羊肠衣,竟还有很多在书里也没提过的东西。一对金色蝴蝶,两颗透明的玻璃小球,一圈红绳,一串珍珠,竟还有城中舞姬的薄纱......底部还有几只瓷瓶。上面贴着的标签直白又露骨。
模仿着他的动作,帝释天也压低了身体。只是他呼吸之间稍微停顿了一下,石头轻点一下便落了水。帝释天转过头,用纯良无害的表情问道,“阿修罗,能手把手教我吗?”
阿修罗没想太多一口答应。他蹲在帝释天右后方,贴上帝释天的手背。
“第一次的目标设近点好,”阿修罗指了指近处一颗水生植物,得到帝释天的许可,便教他慢慢压低手腕、调整角度。两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臂距离。
“然后呢?”帝释天表情认真地盯着他,很专心的样子。就是......靠得有点太近了。莲香混着溪水旁植被与泥土清新的味道,一直窜到了阿修罗肺里。
阿修罗感觉自己的思维好像被帝释天的目光羁绊住了,无意识张了张嘴道,“然后就是——扔。”好像说了一句无意义的废话。
“这样吗?”帝释天向远处挪了挪,往上抛出石头。石片在空中像彩虹一般弯折,掉进水里。
这溪流很长,蜿蜒着伸向远方。他们走了许久,阿修罗注意到身旁的人眼神频频落到水面上,便停下脚步,问道,“想玩?”
“嗯......以前,从没有此种机会。”帝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少年时代几乎等同于被禁锢在家中,等到成了军医,他已经成年,更是没有机会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帝释天想要的东西,阿修罗很少有不同意的。他挑了个水草稀疏的地方,拉着帝释天蹲到岸边。
山下有潺潺小溪流过,冰凉秋意里,偶尔有溅起的小朵水花敲打着岸边的石块。
走了也有段距离,帝释天自然地解了水壶递过去。
阿修罗伸手接过来。刚打开塞子,与平常不同的味道窜进敏感的鼻子,他忍不住皱起眉道,“这水怎么有股怪味?”
“只能——尽全力,将这陪伴无限延长吧。”他眼神透亮,像是纯净的宝石,当里面盈满了真挚,能裹挟着被凝视者到其身心都无法喘息。
帝释天呆住了。刚刚凝在胸口的闷气一点点散去,他很想努力再生气起来。但是心脏无法克制地狂跳背叛了他。他又一次被这个人拉回了暧昧不明的深渊。
最终,他伸出手腕,道,“帮帮我。”
“你别任性。”他看说不动帝释天,下意识夸张地道,“这伤口很深,处理不好会损伤了灵神体的。”
“你在乎吗?”帝释天瞪了他一眼。
“我在乎啊。”阿修罗眉头紧皱,听不懂他在生什么气,“你出事了,我岂不是无人陪伴了?”
触手在崖边几上几下,足以证明主人的跃跃欲试。但是阿修罗想到自己尚有陪护重任在身,还是忍住了。
想了想,他还是回过头,注意到帝释天有些苍白的嘴唇,他连忙抓住帝释天的手,道,“咱们回去吧,这里湿气太重,不适宜伤口恢复。”
一路上,阿修罗牢牢握着帝释天的手,将他的伤口护在两人中间。摸到腕上湿气,他皱起眉来,不由得道,“干脆给你裹上吧,不然我会担心的。”
但要展开往下说,他却哑了。他擅长迂回,擅长给予,甚至还擅长算计。吐露心声却是禁区。一时之间口舌打结,心急如焚。
他不想再等,不想再暧昧不清。
“我知道。”阿修罗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这叫挚友。”
过了会,帝释天转过头来,低声说,“阿修罗还记得吗?那次你闯入大帐,非但不知无礼,反倒对着军情指指点点。座下诸位被你吓得面色惨白。”他想到当时自己放纵孩子的心态,有些好笑,“谁知你在行军布阵上颇有建树。”
想到那群分队长惨白难看的脸色,阿修罗忍不住也笑了。
四目相对,笑意相通。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阿修罗本就是为了陪他,去哪里都无所谓。
两人并肩而行。山路崎岖,泥土湿润。还好天人素来衣衫不染纤尘。
于是两人一路往深山去了。越往高处,萧瑟之气越是昌盛。半枯的黄叶被碾进土里,满目肃杀。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手便搀在一起,相互借着力。只是摸到掌心的体温,在这阴暗压抑便让人心安。
触觉被放大了,每个毛孔都张开,每根毛发都敏感起来。他清楚地感知到帝释天正一点点靠近,四片嘴唇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他的喉咙和四肢都像是被人钉住,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他读不懂原因,但内心居然有些期待。
下巴微不可觉地抽动了一下,带着两片曾被亲到泛红的嘴唇也抖了一下,甚至连鼻翼都微微颤动——
帝释天吹落他发丝上的落叶。
帝释天问,“这样可以吗?”
温热的气息带着莲香,让阿修罗想起唯一一只愿意和他亲近的猫咪,带着倒刺的舌头舔弄着他的手掌。他反射性躲开了猫咪的舔弄,也反射性地想抽回手。
帝释天比他更快,牢牢地反抓住要逃开的手。刚刚还温和甜腻的莲香骤然变得极富侵略性,压榨着阿修罗周身的空气。他问,“阿修罗,不是说好教我吗?”
哪怕帝释天早有涉猎,在梦境中也早就幻想过阿修罗。现实中不过刚脱处。光是看到这些东西,脑中便不自觉将它们用到了阿修罗身上——
帝释天慢慢红了脸。他掩住嘴,用力咳嗽起来。
因为帝释天左腕受了伤,攀岩打猎的快乐他是没机会体验了——野外爱好者阿修罗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