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四目相对,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愿退让。
但到了夜间,白日好似仇敌的两人又睡到一起。
某天,帝释天侧了身子问道,“阿修罗,要不要搬来与我同住?”
“首领大人想念一家独大的时候了?”
两人目光相接,都明白对方的故意,笑成一片。
大帐在营地后侧,看似随意,但实际上被附近的精兵牢牢保护着。外表看来与其他帐篷无异,分为里间和外间,里间便用于商谈军务、处理后勤,外间则是接待将领,有时还能小憩。翼之团刚从粮草供给转型成战斗部队时,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常常在外间的床榻上就近休息。一来二去,抵足而眠的日子多了,两人便更加熟络。
阿修罗却不敢正眼再看他,随便擦拭了下剩余的耳根和脖颈。他道,“好了,我先出去等你。”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原地的帝释天巍然不动,手指爬上耳后,那片敏感的肌肤此刻犹如灼烧。
阿修罗慌乱之下,自己也没注意到,他摩擦帝释天耳后用的不是布巾,而是略带粗糙的手指。
他碾碎了药丸,投入随身水壶中。这才展信。
掌管药房的是位与帝释天颇有交情的医女,言语也毫不客气。她虽然给了药,却特地告诫帝释天多服避子药会对灵神体有危害。字里行间虽没明说,却隐隐透出指责来。
想到分队长带来的药丸,帝释天揉了揉额角。他在账内焦急地等了会,风尘仆仆的男人终于赶到。奉上两个布袋,一个不过巴掌大,另一个却快有人脸盘大。
“这是?”
“这一份是您让我到城中取的药。”分队长指了指小袋,又从怀里掏出封信来,道,“大件这份,医女说请您读完信就明白了。”
“你说什么?”阿修罗隐约听见自己名字,抬头看过来。问道,“还要吗?”
“不是。”帝释天没有慌张,一如既往地笑笑,举起碗底示意道,“多谢。”
长期的军旅生活让帝释天早就摆脱了贵族琐碎繁复的礼节,虽然有时配上他这张柔弱的脸,让不少初见的人大跌眼镜。
更何况......
“看着不像是吗?”看他这表情,无须开口,阿修罗便已猜到答案。
帝释天赫然笑笑,道,“倒是我以貌取人了。”
他闭上眼,感受到阿修罗仔细温柔的动作。阿修罗明明对自己都是简单粗暴,反而对他像是候着一尊易碎的瓷器。
阿修罗,明明就喜欢他吧。
心念转动,眼睛也不自觉睁开。两人近在咫尺,目光便直直对上了。阿修罗一呆,手上错了动作。水流就涌进了帝释天的眼睛。
鼻尖先嗅到莲子粥的清香,耳朵传来阿修罗的声音。两者拼接成他不敢置信的线索。看着托着清粥小菜进来的阿修罗,帝释天愣愣地道,“这?”他回过神来,过去帮忙,“你不用特地替我端过来,我晚些到后厨再做就是了。”
阿修罗看不出半点刚刚的尴尬。他只是哼了一声,一脸看透,道,“如果我不送过来,你也不会打扰厨子,只会挨饿到晚饭吧。”
被他戳中,帝释天心虚地笑了笑。两人转到休息的小桌旁,阿修罗一一取出摆好,道,“吃吧,我做的。”
“我去洗把脸。”
他刚放手,阿修罗就坐了起来。没被搓揉的另只耳尖也红成一片。急匆匆地就出去了。
帝释天在空中伸长了五指,望着掌心间的缝隙。
帝释天的打趣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阿修罗快要向前倾去。想来昨晚虽然没留下痕迹,但是力气却是实打实消耗了。先是大战一场,又被人在床上折腾,也是该补个觉。
摸了摸那头不柔软甚至还有点扎手的黑发,帝释天往前坐了坐,让阿修罗趴倒在他腿上。
阿修罗想来的确是累得慌,连呼吸都低沉均匀。帝释天一边勾勾画画,另一只手无意识把玩着。
“因为你是合适的人。”帝释天将手覆到那遒劲的手背上,眼神不躲不闪,“我曾说过,我建立翼之团,为的是有一日众生平等、弱小者也能得到守护。名誉与崇拜于我毫无意义。为此,我——不,我们都需要一位英雄。”
白皙的手指有些放肆地钻进他的掌心里,牢牢抓住了。帝释天身体不自觉前倾着,眼里狂热起来。
“阿修罗,你就是我的英雄,天人的战神。请你也成为翼之团的统帅吧!”
两人住到一起后,又经过了两场战役。阿修罗醒来,看到帝释天身上尽是被误伤的斑驳血污,还守在他床前。心里的温暖是他不懂的情愫,但......感觉很舒服。他侧过身子,让昏睡的帝释天靠在自己肩上。阿修罗拿了湿布一点点替他擦拭着,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口。
从那以后,他每次睁眼,都能看到帝释天。这已经成了习惯。
经过大大小小的战斗磨合,翼之团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后勤组织,规模逐渐庞大,吸收的战兵已经超过一半了——新进的士兵奔着黑色战神的名号而来,一排排的眼睛望向阿修罗,眼里闪着崇拜的光。
说来奇特,天人和鬼族大战延续千年。不知是否由于久战不下,一来二去,双方都摸清了彼此的脾性,莫名形成了每年三月与八月的休战期。每到这时,驻扎在城外的翼之团士兵都纷纷离营归城,欢度万灯节。
但每个驻扎点都需要留下士兵巡逻,为此,即便手上有伤,帝释天也不得不赶着去安排新的巡逻表。阿修罗自认重任在肩,闻言便要跟去大帐。
阿修罗下了床,微微觉得身上肌肉有些酸涩。只道是昨晚没睡好。后来帝释天解释道,昨晚阿修罗在梦里喃喃夜语,他是为了安慰阿修罗才换了床过来。
第二日,当着翼之团众人的面,阿修罗扛着令人瞩目的大袋,身后跟着提了满手琐碎的帝释天,从最偏僻的东北角一直走到西南帐。他本身个头就高,身材也矫健,加上布袋后更是引人注目,阿修罗却一路前行目不斜视。反而是帝释天跟在身后,时不时冲瞩目的士兵们笑笑,点头致意。
“俺咋觉得这么像俺们村小两口婚礼呢?就,打外面接新娘回家内种。”刚入伍的二蛋靠着长枪,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说。
“你闭嘴!”身旁的同乡狠狠敲了他的脑袋。
帝释天起初只知他是强大的斗士,却未曾想他下了战场,竟比普通人还要细心周到。他以为的狂躁也非频繁发作。最令他惊喜的是,阿修罗竟有将军之才!阿修罗常年流浪,反而将这一带的地形了解得七七八八。凭借将领天赋和地形知识,他能提出许多新奇大胆的建议。阿修罗也被帝释天一再惊讶到,初见时,他以为这是个把军团当玩票的贵族小公子,没想到他能吃苦、愿意吃苦。尤其在搜集情报上颇有一手,以往那些阿修罗明知有却难以得到的情报,在帝释天巧妙的能力下也变得唾手可得。
他们像是天生为彼此而生的——直到做决策时。
整合完情报后,阿修罗一心想转型战斗部队,便认为要乘胜追击。帝释天却坚持按兵不动以观后效。两人有着不同的策略,各持己见,谁也不肯让谁。
那股子触感,真是叫人回味无穷。
一路上,尚在营内的士兵已经不多。偶尔遇见几个,都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行礼道,“阿修罗大人、帝释天大人。”
帝释天促狭一笑,道,“曾几何时,他们嘴里可是先称呼我的。”
“抱歉,我拿块干布过来。”阿修罗自责地道,手上小心地替他沾掉睫毛边的水迹。问道,“好些了吗?”
帝释天唔了一声,因为不舒服,眼睛不停眨动,睫毛便如扑扇刷刷扫过阿修罗的手指。那股瘙痒感顺着指尖爬到了胸口,阿修罗发现,自己不敢看他。
“已经无碍。”帝释天终于摆脱了那股酸涩感,又重新闭上眼睛。
分队长恭敬地退下。
那大布袋凹凸不平,显然装得极为杂乱。帝释天伸手拨弄,不知何物甚至扎了下他的手。
他想想,还是先打开了小袋。里面躺着颗乌黑的药丸,是他特地购置的避子药。虽然天人孕率极低,阿修罗本身体质又特殊。但他与阿修罗都承担不起此种风险。
阿修罗过来收取着碗筷,忍不住道,“内务又琐碎又复杂,你还真有耐心。”他转身望了望,“我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要不我带你外出吹吹风散散伤口?”
“......晚一些吧,分队长有事来告。”帝释天微不可觉地咽了咽口水。
阿修罗未发觉异样,相约一炷香后见。阿修罗便先出门准备去了。
阿修罗挑挑眉,也不计较。走到大桌旁看了看帝释天的成果,字迹清秀,调理工整。明明是杂乱无章的字句,在帝释天整理下却能成清晰顺畅的文字。
帝释天边吃着嘴里鲜美清香的莲子粥,目光追过去。落在阿修罗思考的脸上。想来除他和阿修罗父母之外,无人能再有殊荣能吃到阿修罗做的饭吧。他满足地勾起嘴角。
我的......阿修罗。
帝释天刚把一勺甜粥送到嘴里,闻言直接咳嗽不止。
阿修罗帮忙拍打着他的后背。好笑地道,“不是说要我照顾你?”
“你、你会做饭?”帝释天倒真是愣住了。阿修罗虽然不爱与人交往,但吃饭起居从不挑剔,吃大锅饭、洗河水澡,只是常常主动或被动地远离人群。而且......刚才还拔足狂奔,这会又殷切关怀。若不是熟知阿修罗秉性,他都要以为是故意的了。
他俩同吃同住数年,明明何等亲密的行为都已经做过。哪怕阿修罗不记得昨晚之事,但平日里呢?路滑时要牵他的手,困顿时要靠在他肩头。有时他因吸收过多的杂念而痛苦不堪,阿修罗就会来到他床上,把他拥入怀中,静静拍打他的后背,陪他度过整夜。明明靠的近了,便能听到阿修罗那加快的心跳。结果临了,还是这样一进三退。
“阿修罗,你待我是否一样?”他抚摸着自己的心魂处,喃喃自语。
等到将翼之团上下数千人安排妥当,已经错过了用餐时间。
时间静静地流逝。整个军帐寂静无声,士兵离得也远。帝释天既不必听人心声,又被阿修罗的气味萦绕着,他享受着这从内到外难得的舒适。手上不经意就重了点。
“帝释天,别碰.......”阿修罗被他吵醒了,抬头望他,但声音一反常态地轻。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抓的是阿修罗的耳朵,那比常人略尖的耳朵被他像猫咪一样搓着,变得像个火球。
“抱歉,我——”
手指被反手抓住,两人面对面相望。阿修罗沉声道,“我答应你。”
自此,翼之团有了一位威名遐迩的战神阿修罗,还有他如形随形的副手帝释天。
两人进了大帐内间,阿修罗搬了凳子紧紧挨着帝释天。偶尔帝释天说些什么,他便应上两句,起初十分积极。但到底内务无趣枯燥,比不上排兵布阵。他强撑了一会,还是垂下了头。
又一天,帝释天坐在阿修罗床边,问他,“阿修罗,要不要做军队统帅?”
本来散漫地躺在床上,闻言,阿修罗支起身子,眼神也锐利起来。他问,“为什么?”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很有些挑衅的意味。帝释天却听懂了。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换了身衣服,又洗了脸。阿修罗打理完自己,回头看到帝释天洗脸的手一直在轻颤,两条柳眉更是簇起,看起来很是辛苦。他心下一软,几步上前去接过,道,“我来吧。”
“那就麻烦你了。”帝释天没有推托。在背后,一朵莲花骤然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