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裘公子一愕,随即哈哈大笑;这时高俅匆匆回到家中,见到紫裘公子,脸露喜色,随口将儿子赶出堂,道:“阁下终于来了,五月初四的事,已定下不改了?”
紫裘公子面露讶色,道:“此事你怎会得知,我布置得分明极为隐秘。”
高俅脸上微现得色,淡然道:“那没什么难的,我只问你,为何忽然兵行险招,以往的布置都弃掉了么?”
(二)
太尉府中,高尧辅愁眉苦脸,对着一句诗发呆,仍是他自己写的那句“一枕寒声湘浦雨,满窗秋色洞庭烟”。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愁思,心里想着见过一面的苏家小妹子,又想及父亲的严令,忍不住叹息一声。
“一个小孩子,怎么心事比我还重。”笑声响起,吓得高尧辅四下乱看;只见紫裘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堂中一角。
青衣人若有所思,笑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这便去了。”说罢转头走入了御街熙攘的人流中。
紫裘公子目光黯淡,如同灰色的雨水,他默立着,眼见皇城里朝会散了,大臣们纷纷走出宣德门。
走在最先的是蔡京蔡卞兄弟和张怀素,蔡卞昂头阔步,不时与身旁道士打扮的张怀素交谈几句;三人身后丈外,年轻的起居郎叶梦得垂首静静跟着,不疾不徐。
蔡京笑道:“王郎中有何大事?”
王黼眼望叶梦得,犹豫不语。
蔡京道:“但讲无妨。”
叶梦得跟了上来,接口道:“如此光彩照人的女子,倒也少见。”
三人边谈边走,不一会到了相府前,张怀素告辞离去,叶梦得却不紧不慢地跟着蔡京入了府中。
到了堂中,管家来报:“教坊司的王黼说有大事相告,正在偏厅等候。”
青衣人道:“随你吧,反正已迟了许久。你说要见高俅,又是为得什么?”
紫裘公子笑道:“五月初四的事被高俅探到后,他焦急惶恐,已找了我数日,我若再不去见见他,只怕高太尉真的沉不住气了。”
青衣人道:“高俅不该是轻易心慌意乱的脾性,当心有诈。”
王黼眉宇间流露焦色,道:“好,我有天大要事,舍命来告与蔡太师。”
(四)
蔡京兄弟与张怀素三人同行半晌,蔡卞自回其府,张怀素却仍与蔡京边走边谈,一路走到了汴河岸边;蔡京笑道:“张仙人术法通神,若早到汴京,恐怕容不得云梦侯名声遮天了。”
(三)
王黼低着头匆匆走在汴河岸边,心中盘算着刚得到的惊天讯息。他边走边四处张望,不住留神周围是否有人跟踪。
正走着,王黼左右乱看的眼神瞟到了一名少女,不由一愣,认出是教坊司的舞女龙婉兮。王黼深为畏惧谢云留,自从得知龙婉兮当了云梦侯的弟子后,连带对她也避而远之;龙婉兮每日去止弃楼静思,少去教坊司演舞,此举正合王黼之意,自也不去管她。
高俅眼光一闪:“上上之策?”
紫裘公子肃然答道:“上上之策。”
高俅缓缓点头:“高某明白了,恕不远送。”
高俅寻思片刻,恍然道:“原来如此,天子御前定有高人暗中护卫,原也该如此。那么是高某多虑了?”
紫裘公子道:“一日未到五月己丑那天,便一日不能高枕无忧,这道理太尉还须在下明言么?”
高俅沉吟道:“我已着手慢慢地逐日增加皇城禁军,又在天子常临的殿外布置高手,以防到时不测。”
高俅浑身一震,急促道:“简单得很?我看却是难如登天。就算赵桓能继位,恐怕也要被蔡党挟持。”
紫裘公子笑道:“原来高太尉心如明镜,那又何必问我?”
高俅若有所悟,语声缓和:“难道阁下是说,高某是在杞人忧天?五月己丑那日,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一)
十日后,宣德门外。
街角的阴影中响起几声咳嗽,青衣人闻声笑道:“又咳,四月末的寒气仍是如此重么,还是又要落雨了?”
紫裘公子道:“兵无常势,富贵险中求。”
高俅哼了一声,冷冷道:“高某不奢求天大的富贵,只求个安稳。阁下突然犯险,难免攀扯到高某,那只好请阁下赐教,高某该如何行事?”
紫裘公子随口答道:“那简单得很,弑君之后,就由太尉力主立赵桓为新帝,幼帝既立,太尉到时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高尧辅舒了口气:“叔叔,又是你。”
紫裘公子笑道:“我在你这样年纪时,也没像你这般寻愁觅恨。年轻人总爱胡思乱想。”
高尧辅挠挠头,笑嘻嘻道:“叔叔,那你一定没成家。”
紫裘公子看了片刻,转身朝着高俅府邸方向行去,他穿行在人群中像一道虚影,行人拥挤,却无人沾到他一片衣袂。
走到汴河边,紫裘公子倏地放慢了脚步,闪身躲到一个卖糖人的小贩之后,少刻,一名红袖少女匆匆走过。
紫裘公子瞥见龙婉兮的容光后微微一怔,神情似有所悟,无声地笑笑,继续前行。
紫裘公子淡淡道:“他知道若自己不露出一副慌乱样子,我更不会去见他了;你那边的事,早去早归,不要久耽。”
青衣人一怔,苦笑道:“此番能不能活着回来尚未可知,谈何早去早归?”
紫裘公子沉吟片刻,道:“无论能不能杀得了洛笙寒,都不要久耽。”
王黼又是一惊,揣摩着蔡京的话,良久才道:“我新得知一事,五月初四,有人要刺杀圣上,另立新主!”
蔡京闻言心下了然,此事他早已暗地里探知,没想到这王黼也知了,邀功般地来告与自己;当即诈作大惊,道:“当真?王郎中是如何得知的?”
蔡京思索片刻,对叶梦得笑道:“阁下见见这王黼无妨么?”
叶梦得淡淡道:“无妨。”
蔡京命管家将王黼请到堂中。王黼见到起居郎也在此,不由得一惊。
张怀素高深莫测地笑笑,刚要谦语几句,忽然心生异样,骤然回头一望,只见身后丈许只有叶梦得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张怀素皱眉转头,又看向左边,顿时恍然。
蔡京见张怀素神色有变,顺着他的目光向左望去,见到一名少女走过,便笑道:“这女子颇为美貌,是么?”
张怀素缓缓摇头,说道:“非止美貌,这少女神姿颇不寻常。”
这时见到龙婉兮从不远处走过,王黼却两眼发直,心说:“这少女容光照人,实是倾国之色,怎地我以前却没发觉?”
这念头在王黼心中一闪即逝,他加快步伐,走到蔡京相府门前,叩门等候,片刻后便进了相府。
蔡府管家引着王黼在偏厅入座,奉上茶水,道:“我家主人尚未回来,请王郎中少待片刻。”
紫裘公子走出厅堂,忽而轻轻一笑:“高太尉,若想看好你家的孩子,逼得太紧或许适得其反。”
高俅愕然道:“高某家事,阁下何必操心?”
说完,他听到紫裘公子笑声已是在很远处传来。
紫裘公子笑道:“高太尉未雨绸缪,心中早已有了定夺,急着见我不过是以求佐证,换个心安罢了,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
高俅忙道:“阁下莫急着离去,还有一事,我听到些风声,似乎圣上有意联络女真完颜部,共伐契丹国,阁下对此可有耳闻?”
紫裘公子不动声色道:“竟有此事?高太尉消息倒颇灵通。若此事为真,那是上上之策,就只怕颇难与完颜部结盟。”
紫裘公子淡淡道:“弑帝非同儿戏,岂能说弑便能弑成的?”
高俅揣摩着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犹疑道:“可是上次在集英殿上,若无云梦侯在场,那刺客岂非已经得手了么?难道说五月初四谢云留仍会在天子身旁?”
紫裘公子摇摇头:“谢云留何去何从,无人能算定。不过高太尉不通武功,看不出当日就算云梦侯不在殿上,天子也不会死。”
紫裘公子止住咳,慢慢道:“这是我自己心底的寒气,和春夏寒暑无关。稍后我去会一会高俅,你自去金梁桥边做你的事。”
青衣人闻言皱眉半晌,说道:“五月的事,你真的想定了?此事究竟是势在必行还是多此一举,我以为尚待商榷。”
紫裘公子淡淡道:“就算是多此一举,对我们又有何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