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打过招呼,孟公子道:“先前遇到秋姐,她近日一直紧盯叶梦得,托我们告诉龙姑娘,叶梦得与蔡京近日联络频繁,或有所图谋,咱们得小心留意。她还说想深入蔡府,探个究竟。”
龙婉兮凝神思索片刻,道:“让咱们的人加倍小心,撤回一半的暗哨,以防奸相察觉。”说完,见两人怔怔望着自己,不由奇道:“你们盯着我看什么?”
孟公子笑道:“小赵见龙姑娘貌若天仙,眼睛都瞧得直了。”
王黼啧啧称奇,蔡京也笑道:“当真是眼光深远。”
叶梦得道:“此事在女真各部广有传闻,或经夸大也未可知。不过完颜劾里钵生前还说过自己的长子乌雅束性子柔弱,以他眼光必不至说错,那么乌雅束当不会答应与我朝结盟。”
蔡京闻言叹惋:“看来幽州收复无望了。”
蔡京脸色镇定,沉思良久才道:“我知女真完颜部之主劾里钵是一代雄主,颇有勇略,不知还活着吗?若他与圣上定下盟约,或能败契丹人,收复幽云十六州。”
王黼不知劾里钵是谁,无从接话,只连连称是。叶梦得笑道:“完颜劾里钵已死去多年,现下女真各部共主乃是劾里钵的长子乌雅束。”
蔡京道:“哦?这完颜乌雅束才略何如?”
梁师成摇头道:“不会。”
梁老面色一缓,又待开口,梁师成却忽然道:“师兄,莫再问了。”梁老叹道:“罢了,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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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婉兮将梁老的话记在心里,又和梁老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梁老回了内堂,梁师成道:“我竟听不出这少女诵读声中的内息流转,但声音却沛然有神,实在奇怪。”
梁老道:“她此刻其实身无内力,看来,我得多派几个暗中护她的人了。”顿了顿,又道:“你方才对我说的五月初四之事,一早周闻也探来告诉我了,可见你心中还有我这师兄,未打算瞒我。”
梁师成苦笑道:“师兄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王黼愣住,他心中颇不以为然,可见蔡京神色肃然,不敢争辩,只得点头。
叶梦得淡淡一笑:“太师此言甚是。”
王黼更是不解,心说:“这两人遇到大事怎么如此糊涂?好在蔡相的弟弟蔡卞执掌枢密院,若蔡党无意加设守卫,高俅虽是禁军殿帅,也没多少兵甲能调用。如此高俅也不会独得大功;就只怕圣上当真遭了不测,那又如何是好?”
梁老道:“师弟,你坐下歇歇。”说完拿着纸卷走到外堂。
龙婉兮见梁老回来,起身站起。梁老寻思片刻,问道:“龙丫头,你说这十日里,你每日都诵读这心法?”
龙婉兮道:“是,婉兮每日都会从头至尾读上多遍。”
梁师成目中锐光闪现,接过纸卷,慢慢道:“云梦侯的心法?今日倒是开了眼界。”
梁老道:“看时须得留神,最好护住心脉。”
梁师成缓缓点头,看了起来,他一言不发地看完了第一页,翻到第二页。梁老在一旁凝神看着,只见梁师成默默看完了第二页,又神色如常地翻到了第三页。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心法,调息良久,吐出一口气,心中颇为惊骇。
龙婉兮看得迷惑,问道:“梁老,你老人家不舒服么?梁老,梁老?”
连叫数声,梁师半才回过神来,道:“不碍事,龙丫头,你在这里少坐。”说完拿着那卷心法进了帘后内堂。
龙婉兮摇头道:“没有。师父只让我每日去阁上诵读那卷晦涩心法,什么也没教过我。”
梁师半点点头,对龙婉兮的神采变化苦思不解,随口笑道:“龙丫头,在我面前,你也称他为师父了。”
龙婉兮一凛,忙道:“婉兮失言了。”
孟公子和小赵郑重记下,龙婉兮别了二人,沿河而行,不久远远瞥见了王黼正在街边,她厌烦此人,快步走过,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时进了清水楼。
她每次都避开饭时上楼,这次楼上仍是空无食客,只有梁老独坐饮茶,似等她已久。
见龙婉兮上楼来,梁师半一眼望去,便是一惊:少女的神采气质较之十日前已浑然不同,周身神机蓬勃,隐隐让他有深不可测之感。
王黼干咳一声,道:“这消息是下官无意中知晓,总之是千真万确。”
蔡京知他不愿详说,便点点头,皱眉道:“待我想想。”
叶梦得开口道:“今日殿上朝会,高俅忽然提出要增设皇城守卫,想来也是得知了这一消息。”
小赵脸上一红,醒过神来,忙道:“哪有此事,孟大哥又来取笑我。”
孟公子轻声笑笑,不再多说,心中却着实诧异:他望了龙婉兮几眼,只觉少女眉眼仍和往昔一般无异,可偏又让自己觉得哪里变了,整个人看起来愈发飘然出尘,风姿绝俗。
龙婉兮诧异道:“你们两个今日的目光好生古怪,我还有要事,这便去了,你们再见到秋姐姐,告诉她不要盯得太紧,蔡府里更是万万去不得。”
叶梦得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五)
云中一梦阁上,龙婉兮诵完那卷心法,想到十日之期已到,便带着纸卷去清水楼。刚出了止弃楼,便见到孟公子和小赵在街边等候自己。
叶梦得答道:“远不如其父。”
蔡京点点头,又沉思良久,道:“看来结盟之事终属渺茫了。叶先生可知完颜劾里钵死在什么年纪?”
叶梦得笑道:“当在五十许吧;完颜劾里钵雄略过人,眼光深远,他若活着,确可与大宋为盟;听闻劾里钵临终时,他的弟弟完颜颇刺淑问计后事,完颜劾里钵只道:‘汝惟后我三年而已,又何必多问?’后来颇刺淑继任部主,果然在三年后病死,临终时叹道:‘我兄真多智哉!’。”
蔡京见王黼面色有变,便笑道:“王郎中甘冒奇险传讯与我,蔡某铭记于心、感激不尽;正好叶先生也有一件大事要告与我,咱们一同听听吧。”
王黼闻言颇喜,蔡京此举无疑已把自己当成了心腹;叶梦得淡然道:“我追随圣驾一月之久,揣摩圣意,圣上似颇有东联女真、共击辽国之意。”
王黼大惊失色,颤声道:“这……这可真是大事了,这方略能行得通吗?”
梁师成苦涩一笑,默默掀帘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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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叹息一声,又问:“皇帝知不知道自己会在那日遇刺?若蔡京等臣得知,会否上禀于他?”
梁师成慢慢道:“我想,天子应当不知。此事极为隐秘,蔡京高俅等辈,一是未必能知此事;二是就算得知,恐怕也多半不会奏给圣上。”
梁老淡淡一笑,道:“只要有一人探到,便称不上极为隐秘,何况你与周闻都已知晓?我再问你——距下月初四己丑日还有十天,若天子一直不知,你是他身边近侍,会不会告知他此事?”
梁老心下称奇,说道:“嗯,你读来给我听听,就读前几页。”
龙婉兮微觉不解,接过纸卷,道了声“是。”便开始诵读。
梁老见少女语声清脆,读得流畅清晰,很快就读到了第六页,便摆摆手,苦笑道:“就读到这里吧——龙丫头,你以后若依照这心法习练内功,须得万分在意。稍觉不妥,即刻来见我。”
梁老面色微变,却未阻拦;梁师成把第三页只看得几眼,忽然身躯一晃,嘴角溢出鲜血来。
梁老大惊,劈手夺过那卷心法,运劲抵住梁师成背心,帮师弟调匀内息。
良久,梁师成才慢慢开口:“好生古怪的心法,只是瞧瞧,便能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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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堂里坐了一名中年男子,起身道:“师兄。”语声尖细,赫然是宫中宦官梁师成。
梁老道:“师弟,你来看看这谢云留写的心法,莫看太快,看上两页,瞧瞧是否有什么古怪?”
梁师半笑呵呵道:“他本就是你的师父,这并不算失言。只是我之前从未听你这样称过他而已——对了,那卷心法呢?”
龙婉兮取出那一卷纸递上。梁师半只粗粗看过第一页,便连连摇头,笑道:“荒谬、荒谬……”随即翻到第二页,只看了两行,忽然头晕眼花。
梁师半暗自心惊,将内息缓缓运转了一周天,凝神往下看,又看过一行字,顿觉脑中锐痛、喉头腥甜。
梁师半不等少女开口,当先问道:“这十天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龙婉兮想了想,答道:“婉兮探知皇帝身边的叶梦得和奸相……”
话未说完,梁师半就打断道:“我是说,这十天里谢云留是否教了你什么?”
蔡京一拍腿,恍然笑道:“定是如此。叶先生心思好细。”
王黼闻言急道:“这如何是好,太师,您老也须得早些禀明圣上,多派护卫在宫中,否则到时护驾之功都被高俅占了去……”
蔡京截口道:“王郎中好糊涂!皇城中禁军兵甲布置早有定制,岂可因一句谣传就妄自更改?当前宫中守卫森严,刺客断然没有可乘之机,咱们不必忧虑。明日朝上我会驳回高俅今日的廷议,皇城禁军不增减一兵一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