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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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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云光截弦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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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谢云留身后,天子惊魂难定,良久才靠倒在座椅上。

君臣心神稍平;蔡京脸色苍白,挥手道:“快,快把刺客尸身抬出去。”

说罢自行震断了琴弓,转身向着殿外走去。群臣这才看到刺客的面容:那灰衣人面如死灰,一脸的伤心落魄。

高俅眼见刺客走离了天子身边丈外,骤然高叫道:“休走了刺客贼人!”

殿外甲士纷纷涌入,灰衣人随手抛下半截琴弓,步履不停,边走边呢喃道:“请赐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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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失魂落魄,直勾勾看着灰衣人,怕惊动刺客弑君,也不敢高声招呼禁军侍卫,人人手足无措。

只有白衣公子迈步走向灰衣人,淡然道:“我闻弦上风雷,杀气横空欲雨——阁下这一记枯弦急刺,也算是不凡的剑法了。”

4,【天子细看王甫样貌,只见其人眉眼俊秀,双目顾盼流金】史载其人美风姿,且目睛如金。

5,【赏每人钱八陌、绢十匹】徽宗时一陌为七十七文钱。

6,【王甫笑道:“蔡公书法冠绝当世,尤胜米元章”】《铁围山丛谈》记载:米芾言蔡京、蔡卞兄弟书法当世第一,而认为自己第二。或有吹捧逢迎之嫌。

王黼心道:“这舞女得了赏赐后不喜反悲,好生奇怪。”边想边连连摇头,只觉今夜古怪难解的事多如牛毛,拧着眉慢慢走出了皇宫。

长袖少女又在月下站了许久,才被宫中侍卫催着出了皇城。那王黼当然不知,今日少女在州桥边一语成谶——天一亮,道君皇帝于集英殿遇刺之事就传到了宫外,“传杯堂”三字,也随之震动了整座汴梁城。

云中梦华第三章·附注:

王黼呆呆看着白衣公子渐行渐远,骇然醒悟到了什么,不禁唇齿战栗、汗流浃背:先前那刺客骤现时,一定是云梦侯以暗力把自己推到了灰衣人身前——那是想置自己于死地!万幸那刺客看不上自己头颅,自己才能保全性命。

王黼又想到:那灰衣刺客或也身带一丝寒气,可未必有能耐让满殿都生寒气。谢云留对君臣所言虚虚实实,未必都是真话,尤其那股直透心窍的至寒杀意,恐怕只有剑仙一般的谢云留能激发得出——当时云梦侯迈出那步时,铺天盖地的杀机令自己觉得:就算是谢云留下一刻出剑将圣上斩得身首异处,恐怕也没人会有半分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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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天子又命刑部尚书王祖道彻查行刺事,随后道:“时辰已晚,诸卿散了吧。”

群臣告退时,天子忽又道:“谢卿,前次你剑诛章琼乱党,朕还未有封赏,这次又立护驾之功,朕特诏许你今后宫中带剑、出入无阻。”

天子见蔡京并无异议,微微一笑,又想起王甫在自己遇刺时曾将那灰衣人挡了一挡,便对王甫道:“王卿,你方才跌倒,不碍事吧。”

王甫忙道:“只要圣上无碍,微臣跌一跤算不得什么。”

天子道:“你护驾有功,非赏不可,可你一日中连升四品,倒不好再升了……”说着思索起来;王甫身子发颤,等候圣言;片刻后天子续道:“你名为王甫,这姓名却和汉灵帝时的一大奸宦一样了,这样罢……拿笔墨。”

凛冽的杀意从白衣公子周身向四处**开,迢迢不断如春水。

这寒云般的杀气刺得群臣失色,天子神情也变得惶恐无依——此时此刻,若世间真有天帝之子,只怕当名谢、云、留。

(四)

蔡京闻言面色微晦:谢云留说明日在丰乐楼收徒,不但忤了今夜圣意,也大大驳了自己面子。

天子皱眉道:“原来如此,却不知谢卿收徒,是看重弟子的天资品行,还是出身教养?到明日亥时,又如何考量擢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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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与蔡京相顾而笑,王甫听了却心生嫉妒:这云梦侯与圣上回话,却不称臣下,而自言“谢某”,圣上竟也默许之。

蔡京道:“有劳谢侯。蔡某家中钱物不多,今日一早焚香净手,谨录了一首太白诗,以此为谢侯的收徒之酬,不知可好?”其实蔡京家财何止万贯,他以手书相赠,一者为显清廉,二者却是对自己书法颇为自矜。

王甫笑道:“蔡公书法冠绝当世,尤胜米元章。若得手书,胜得千金。”

诸臣闻言悚然,若无天子诏许带剑,携刃赴天子宴实属诛九族的重罪,一时人人看向谢云留,却见白衣公子默然不答,神情清淡。

天子哈哈大笑,说道:“云梦侯修为通神,即便不带剑定然也能诛杀刺客,高卿家可也太小看谢卿了。”

高俅躬身谢罪。天子又道:“谢卿家,朕知你素来不喜杯盏应酬,这次邀你赴宴乃另有用意,实为替蔡卿了却一桩心愿。”

高俅道:“陛下,这刺客能独自躲在幔帐之后,必然和其他乐师有所勾结,否则乐师们离殿时岂能看不见有人留下?”

礼部郑久中闻言面色一变,如若教坊乐师中混入了刺客,自己难辞其咎。

天子点了点头,刚要命刑部拷问乐师,却听谢云留道:“那‘枯山死水’心法讲究‘叠灭’之术,运转时一层层地灭尽自身生气,等叠至最后一层时,周身如枯木烂石,气机隐匿,寻常人就算在他周围也往往视如不见。”

蔡京叹道:“高常侍诗曰:‘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诚不余欺也。”

谢云留继续道:“后来寒气越来越弱,等舞终曲尽时,那一抹寒气已颇难感知;若等寒意全然散尽,那人的一刺就会变得无痕可寻、无以为破,是以我才起身迈步,迫发出云寒剑气,扰乱了那灰衣人几已消隐无踪的气机,逼他仓促出手,这才使得他功败垂成。”

天子此时心绪渐定,沉思片刻后道:“听谢卿所言,那人身上散发的寒气越弱,杀机却会越强,这却是为何?”

高俅这才慢悠悠开口:“看来王郎中不光名同少陵,对其诗句也是熟记在心了。不过高某却听说,这西河剑器并非失传,只是须得身怀绝世剑法,才能舞得出来,所以会者难寻——谢侯剑术惊世,自然是会的了,不知可否当席一舞,让我等开一开眼界呢?”

天子闻言犹豫,他心思细敏,素知谢云留剑仙风骨;那西河剑器源于公孙大娘,乃是女子剑舞,高俅此言对谢云留可谓颇为不敬。可天子犹豫片刻,仍旧没说什么。

群臣见圣上不言,便都附和高俅道:“是,谢侯爷可得让咱们一饱眼福。”“谢侯不说话,一定是身边没带着剑吧!”、“臣斗胆请陛下准许,让谢侯暂借殿外侍卫长剑一舞。”

天子看着谢云留,涩声道:“谢卿家……”却是说不下去,目中流露谢意。

谢云留淡淡道:“方才太清舞一起,我便察觉到殿里潜藏着一名刺客,一时不知其匿在何处,只觉殿上隐隐有一丝寒意。”

群臣听了这话,恍然暗忖:“无怪自己先前觉得殿上寒气逼人,还以为是云梦侯身上激发出的冷傲剑气,原来却是源自那灰衣刺客,这倒是错怪云梦侯了。”

站在刺客背后的白衣公子闻言轻叹,挥袖一拂。

一道云白的光贯穿了集英殿,转瞬消散。

灰衣人口中蓦然迸发出凄凉长笑,步子加快,走到甲士枪戈前时笑声戛然滞住,身形软倒,鲜血从心口处淙淙流到地上。

诸臣惶然看着谢云留走到了灰衣人身边;他们都以为这刺客挟持天子,必有图谋;可只有这灰衣人自知周身的气机内息都被一片清寒彻骨的剑意笼罩,自己不得不奋起心神勉力相抗,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谢云留口中说话,足下前行,每踏出一步,灰衣人握住琴弓的手就忍不住一颤,直到谢云留走到了他身边立住。那琴弓似被剑气锁死,竟是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

灰衣人心中颓然,苦笑一声:“我吴浊的手拉了一辈子的胡琴,居然还是不稳,可笑,可笑……”

倏然,集英殿上凝滞的杀机被一声弦音破开,一道灰影裂开幔帐飞扑向道君皇帝。

群臣均没料到幔后竟藏有一人,都僵在当场,等回过神来,只见一名灰衣人手持长长的琴弓,弓末凝在天子咽喉之前,而那王甫不知为何跌倒在灰衣人脚下,面如土色。

王甫吓得肝胆俱裂:方才他被一股莫名的劲道推在了灰衣人身前,踉跄中醒悟到殿上混入了刺客,以为性命将不保,谁知这灰衣刺客似只为刺杀天子而来,出掌将王甫推倒在一边,以一柄琴弓制住了道君皇帝。

7,【赐名】王黼赐名其事的时间、缘由史载不详,只知确有易甫为黼之事。本章刺客救驾事当然是笔者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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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州桥】州桥明月,是汴州八景之一。

2,【太清舞】对于书中舞乐、菜肴、建筑、朝野相关史实等等,大多有史料可查,皆非笔者杜撰;自然也有部分史事属小说家言、笔者演绎,不必太过较真,望读者海涵。

3,【礼部、刑部尚书】郑久中、王祖道皆为大观元年任上,类似内容参见第2条。

他越想越觉遍体森寒,同时也颇为迷惑:若说云梦侯清高傲岸,看不惯自己;可论及阿谀逢迎,比自己奸恶油滑者大有人在,为何这谢云留似单单对自己怀着深深的敌意呢?

王黼百思不得其解,漫步走向宫外,见到几名侍卫抬着灰衣人尸体来到刑部张侍郎跟前,只听其中一名侍卫急促禀道:“方才在刺客身上寻到了一页纸,上面写着‘传杯堂吴浊’五字,咱们是否即刻禀给王老尚书?”

王黼一楞,寻思:“传杯堂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从未听过?”他想着心事,无意间瞥见先前献舞的少女们也正自离宫,其中一名长袖舞女怔怔立在离自己不远处,看着几名侍卫跟随张侍郎匆匆走远,神情颇为哀伤。

众臣闻言皆惊羡,王黼今夜得蒙恩遇拔擢,心花怒放,这时便眉开眼笑地上前恭维道:“谢侯爷剑法超凡入神,陛下着意眷顾,今后封公也是指日可待。”

谢云留闻言冷冷望了王黼一眼,离殿而去。

王黼被这一望刺得打了个寒颤,如刃般的寒意掠过他心中,让他几乎忍不住要痛呼出声。

侍人奉上笔墨,天子挥毫写了一个“黼”字,传看于群臣。

天子道:“王卿,朕赐你一字,今后你可以此字为名。”

王黼狂喜叩首,感激涕零道:“能得陛下赐名,那是微臣万世难修的荣光。”

谢云留淡淡道:“收徒之事,首重机缘。谢某明夜会去丰乐楼等候,到了亥时,谁先来到谢某面前,谁就是谢某的徒弟。”

君臣闻言愕然,如此收徒之法,真是闻所未闻。天子望了望谢云留,笑道:“谢卿行事果然非同常人,既然卿家已有计较,那么蔡卿,明日你就让你那义子,去丰乐楼上碰碰运气吧。”

蔡京揣摩着圣意,应了声是,没有多言。原来蔡京这一年里斗倒了右相赵挺之,自己官复左仆射;前几天又得了润州传来的消息,自己的宿敌曾布已病得奄奄一息,绝难活到今秋,而赵挺之罢相后也是重病缠身——于是近日来心情甚佳,又看重谢云留的剑法,便不欲在言语上得罪云梦侯。

蔡京微笑道:“王郎中谬赞了,改日蔡某录一首杜诗请王郎中指点。”

王甫连连称谢,喜不自胜。

谢云留似没听见蔡王二人的客套言语,忽道:“谢某已定下明日亥时于丰乐楼收徒传剑,若蔡太师的义子有意学剑,明夜可至丰乐楼一试。”

谢云留道:“愿闻其详。”

天子笑道:“前日蔡卿说起,他收养了一名故人之子,名为蔡庆惜,从小喜爱刀剑拳法,天资虽佳却无名师栽培——便请谢卿费心,教导他的剑术,何如?”

谢云留沉默良久,答曰:“谢某近日正有收徒之意。”

天子道:“原来如此,看来是其余乐师将刺客忽略过去。此等藏匿刺击之术,委实骇人。”

群臣适才大受惊吓,这时见刺客伏诛,心松之余也不禁对谢云留生出一分歉意,便都赞云梦侯剑法绝世。

高俅忽然道:“那刺客想来是死于谢侯名动汴京的‘昨日长留剑’之下了,只是却不见谢侯的剑在何处,莫非谢侯是藏剑赴宴么?”

谢云留道:“那人所修心法名为‘枯山死水’,身上生机越弱,激发出的剑刺就会越凌厉,就似死灰中生发出的昂然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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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叹息:“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奇术。”

一时间集英殿里嘈杂不堪;谢云留轻轻一笑,忽然向前迈了一步。

一步之后,殿上生寒,满殿骤然鸦雀无声!

寒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在集英殿中凝成了云,重重压在每个人心头,让人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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