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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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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云光截弦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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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让船夫将小舟靠岸,轻盈地跃到孟公子三人身边,打过了招呼,少女问道:“有没有见到吴大哥?”三人都摇头。

崔老三道:“龙姑娘,你在宫中可刺探到了什么消息?”

龙姑娘摇摇头,道:“我们教坊女子住在宫外教坊司,只有皇城里君王饮宴时,才可能去宫中献舞;来去匆匆,也难探听到什么。”

秋姐犹豫道:“我总觉得,那谢云留不像是甘做蔡京走狗之人……”崔老三大声截道:“姓谢的为蔡老儿杀了章老大满门亲朋,那还有假的?”

孟公子笑呵呵道:“秋姐,你刚嫁人,可莫被那谢云留的相貌风度迷了心窍……”

秋姐啐道:“别胡讲。说起来,我从昨日传杯后就没见过老吴,不知他又躲到哪里喝酒去了……”

那姓秋的美妇道:“昨日传夜雨春风酒的人,除去清水楼的梁老和西水门前的‘紫极刀’赵燕歌,共计是九十七人。算上咱们几个,我已联络到五十九人,其中有四十三个愿意加入咱们‘传杯堂’。”

崔老三喜道:“那好得很,梁老和赵大侠都是一派之主,自然不能加入咱们堂中;只一日传杯堂就有了四十三人,那也算不得了啦。”

孟公子歉然道:“秋姐,你方做了新娘子,便奔波了一日夜去联络汴京各处的传杯者,孟某好生敬佩。”

高俅又笑呵呵道:“坊间都传,昨日谢侯在止弃楼家中和一名外地的年轻剑手斗剑,竟然输了?”他在说到“家中”和“年轻”时,着意加重了语声。

谢云留淡然道:“不错。”

大臣们闻言面露鄙夷之色,有几人更是轻笑出声。天子此时见谢云留陷入窘境,自己已挽回颜面,便笑道:“胜败寻常事也,谢卿也不必介怀。”

谢云留道:“绚丽善变者,不可流连。”

众臣面面相觑,天子又道:“若要流连呢?”

谢云留淡淡道:“若流连,则智迷目眩,沉醉难返,心志必颓。”

群臣一听,都看向席上的白衣公子。适才君臣陶然,唯有这云梦侯神色淡漠,许多大臣都对此人的崖岸自高深感忿忿;只是没人愿贸然得罪谢云留,这时高俅引起话锋,正合群臣之意。

谢云留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天子笑道:“谢卿家,朕见你方才神色自若、目无旁顾,也不知你是否在观舞,故而朕也想问问——云梦侯以为太清舞何如?”

不少大臣都看出礼部尚书似面有不豫,心思深沉的便住言不再恭维王甫,转而言他。禁军殿帅高俅道:“陛下,微臣想,此太清仙舞排演得甚好,不知陛下要作何赏赐?”

天子笑道:“不错,那是该赏的,就赏每人钱八陌、绢十匹。”

高俅应了,对殿中一名侍人低声吩咐:“带舞女们去旁处领赐。”

天子沉吟片刻,忽然道:“郑卿,我看就让此人到你礼部作个郎中,何如?”

礼部尚书郑久中忙道:“谨遵陛下圣意,只是……只是礼部祠部、主客、膳部三司都已有郎中在任……”

天子随口道:“王卿熟稔舞乐,就先让他去作礼部的员外郎,掌教坊司。”

(二)

州桥又名天汉桥,是唐时汴州节度使李勉修成的一座青石桥,桥壁雕满飞云奇兽,颇为精致,是汴京城的观月胜地,午间却少有人至。

那虬髯汉子走到州桥时刚好饮尽了囊中酒,见桥边有一书生和一美妇正在谈笑,便走近说道:“孟公子,秋姐,俺来迟了没?龙姑娘还没到么?”

天子点点头,道:“王卿,你方才唱的两句,可不是‘太清舞’中的唱词吧。”

王甫惶恐道:“是,臣下一时意动,错用了词句,惊扰圣上,罪该万死。”

天子笑道:“你以‘采莲舞’中的两句念词来赞‘太清舞’,倒也应景。轻歌妙舞容易使人情不自禁,朕也不怪你唐突;王卿,你抬头起身,上前几步。”

年轻文官赶忙收摄目光心神,见到此刻舞曲转急,太清舞已到了最妙处。舞女们霓裳飘摇、裙裾回风,莲步交错中直让观者目不暇接、相望赞叹。

而后,乐曲声骤然悠缓下来。舞女们长袖飞扬,步履轻移,飘然出尘之意弥于殿上。年轻文官边看边眯眼微笑,方要再赞叹几句得体言语,却不自主地又瞥了一眼那白衣公子,顿时感到一丝锋锐的寒气钻入心窍,竟忘了要说什么。

太清舞到了收尾时候,舞女们列作花形,花瓣诸女边舞边转,俏立花心的舞女清声唱念:“仙家日月如天远,人世光阴若电飞。绝唱已闻惊列坐,他年同步太清归。”

不久太清之舞渐入佳境,天子捻须停箸,看得入神;群臣也都作心驰神往之态。

那白衣公子仍自斟自饮,不动声色。满殿歌舞升平、酒酣言欢,却仿佛多了一丝清寒之气萦绕在君臣心上,挥之不去。

天子察觉到这抹寒气,微微皱眉,却又立时被殿上曼妙舞乐引走了心神,连连抚掌称许。

龙姑娘微微颔首,转身上了小舟匆匆远去。

没过多久,这三人也各自离去,只有汴河水在桥下寂然流淌,渐渐映出日头偏西、夜幕四合。

(三)

秋姐蹙眉道:“今日午时,有不少人见到姓谢的入宫去了——据眼见者传,那谢云留昨日虽败,却似毫发无伤。”

龙姑娘沉思片刻,道:“难道谢云留剑法如此之高?看来我们趁机刺杀谢云留的筹划得先搁置了。”

三人听后都神情暗淡,孟公子叹道:“我那刺谢的檄文算是写得过早了……其实汴京风物繁华,颇值得记叙一番,若朝廷里再少些蔡京之流,这座城就更加好了。”

(一)

午后的汴河岸边飞絮如雪,一个虬髯汉子手持酒囊,飒沓而行,不时仰头灌几口酒。他急着赶到州桥边,步子越迈越大,无暇去看暮春里漫天飞扬的柳絮。

走了片刻,迎面慢悠悠行来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汉子,眼见就要挡在疾行的虬髯大汉身前。

崔老三道:“那做这教坊舞女也没什么意思了,还得给那昏君献舞……”

孟公子忙截口道:“崔老三,你小点儿声,龙堂主潜在教坊,以后于咱们传杯堂总会大有用处。”

龙姑娘淡淡一笑,问那美妇道:“秋姐姐,可探听到谢云留的伤势如何?”

崔老三哼了一声,道:“那吴浊行事鬼鬼祟祟,或许是贪生怕死,不敢和奸相为敌,又没脸对龙姑娘说要退出传杯堂,于是便悄悄躲了起来……”

秋姐闻言微愕。孟公子神色一肃:“崔老三,我瞧你是喝醉了,在这说什么醉话?”

就在此时,三人听到桨声,回望汴河中,一叶小舟驶了过来,舟上立着一名长袖罗裙少女。

秋姐笑道:“那四十三人也大都是看了龙堂主的面子,我只动动腿脚,也没什么辛苦的。”

崔老三愤然道:“咱们龙堂主的爷爷有大恩于皇帝,可皇帝却崇信蔡京,将他老人家贬去润州,想来真是叫人气闷。”

秋姐和孟公子都默然点头。良久,孟公子叹道:“可惜昨日在止弃楼上,洛大侠未能手刃谢云留,不然也算除掉了奸相的一条臂膀。”

那书生孟公子道:“我估摸着,等龙姑娘来到还得有半柱香;崔老三,你今日见到老吴没?”

崔老三摇头:“吴浊一贯神出鬼没,我今早找了他半天都没找见个影儿。”

孟公子皱眉道:“这个老吴……咱们‘传杯堂’刚成立一日,头一次聚会他便不见踪影。”

谢云留沉默不语。席上一名小官见状落井下石道:“我朝太清之舞气象恢弘,微臣观之叹服;不过微臣也曾在书中读到,唐时另有‘西河剑器’之舞,可谓剑舞双绝,可惜失传了。”

高俅闻言已知其用意,微微一笑,却不接话。

王甫趁机卖弄文才,说道:“不错,那西河剑舞‘爧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真是气象万千了。”

天子皱眉不语。道君皇帝性喜书画歌舞,笔墨丹青上造诣尤深,这些都属“绚丽善变”之物,谢云留此言颇有讽他玩物丧志之意,不禁心中不喜。

臣子们听了谢云留妄言,人人剧凛,一时无人说话;随后高俅哈哈一笑,说道:“谢侯是剑道宗匠,高某不懂剑术,却也曾耳闻——剑术一途,难道不也是讲求灵动变幻、绚丽莫测的境地么?”

谢云留淡淡一笑,并不辩解。众臣纷纷赞道:“太尉高见。”天子也微微颔首。

谢云留起身回道:“千幻万变,颇为夺目。”

王甫听到谢云留也赞太清舞,暗忖:“这云梦侯看似清高自许,原来也是逢迎之辈;嘿嘿,只不过这‘千幻万变’四字,可远不及我那番说辞漂亮了。”其余诸臣心中也大都不屑。

只有天子闻言后一怔,思索片刻又问:“云梦侯以为‘千幻万变’者又何如?”

天子又道:“让幔后的乐师们也一并去领赏。”

高俅忙道:“是,陛下圣明,微臣遵旨。”原来舞女们献太清舞时,乐师们却坐在宴席两旁的幔帐后面吹弹伴奏;君臣只闻乐声、不见乐师。

舞女乐师们谢恩后匆匆离殿而去,高俅忽然笑道:“不知云梦侯以为太清舞何如?”

王甫闻言大喜,叩头谢恩。群臣见这年轻进士从九品校书郎一跃升到了从五品的员外郎,也都称羡不已。

唯独那白衣公子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眼中仿佛从来没有王甫此人。

郑久中嘴上恭贺王甫,心中却微微不快:“现下掌管教坊司的员外郎颇有才干,这次御前献太清舞的舞女多是此人教习而出,换成这王甫模样是俊俏了许多,真才实学却未必有了。”

王甫闻言叩头,谢过了罪,才敢站起走近天子,经那白衣公子身边时,王甫莫名心生不安,快步而过。

天子细看王甫样貌,只见其人眉眼俊秀,双目顾盼流金,不由得甚喜;不经意想起批阅过的进士名录中似见过王甫二字,当即问道:“王卿名甫,可是与少陵野老同名?”

王甫恭声应是。

太清舞乐到此止歇,殿上一片赞声。天子与群臣同饮一盏后,笑问道:“方才放声唱和者是何人?”

那末座的年轻文官赶忙起身离席,跪在御前行礼:“方才微臣情难自已,唐突发声,请陛下降罪。”

天子看到这文官面生,只“嗯”了一声,沉吟不语。尚书左仆射蔡京见状禀道:“此人是去年新中的进士,名为王甫,现官居校书郎。”

席间末座一名年轻文官似也看得如痴如醉,忍不住大声唱和道:“仙裾摇曳,拥云罗雾縠之奇;红袖翩翻,极鸾翮凤翰之妙。”

群臣闻声愕然侧目,有人便要指责他出言唐突,却见天子轻笑摆手,示意无妨。

那文官看出天子眼中似有嘉许之意,不禁暗生得意,扫视了一遍群臣,瞥到端坐在左侧席上的白衣公子时,忽觉遍体生寒、如沐飞雪。

汴京华灯初上,集英殿上君臣饮宴,正作太清之舞。

起舞的少女们风姿绰约,舞步挪移中环佩清响,当中一名长袖清丽舞女唱道:“曾向蕊宫贝阙,为逍遥游:俱膺丹篆玉书,作神仙伴……”天子居中而坐,正自怡然观舞,闻声赞道:“这两句歌得雍容!”分坐两旁的百官纷纷出言附和,对太清舞称颂不已。

只有左列座中一名白衣公子神情清冷,一言不发。坐在他近旁的官员们见状无不皱眉。

崔老三道:“孟公子,你整日瞎写文章,不如多想想法子;龙姑娘,那咱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龙姑娘道:“咱们先再打探几日,见机行事。教坊中召集舞女在酉时前须回教坊司,或许今夜要进宫去;我不能在此地久留,咱们明日再行联络——昨日我对你们说过,‘传杯堂’现下初创,总得做出一件震动汴梁的大事来,既已暂缓刺谢,我们更可好好谋划一番。”

三人都点头称是,崔老三道:“龙姑娘,你是堂主,俺们都听你吩咐。”

虬髯汉子又灌了一大口酒,呼喝道:“劳驾让一让,莫撞倒了阁下。”

精瘦汉子如若未闻,径自走到了虬髯大汉面前,虬髯大汉皱眉不耐,伸手去推,推在精瘦汉子胸前却如触金铁,不由得“咦”了一声;眼前一花,已不见那汉子身影。

虬髯大汉回头一看,只见身着灰白衣衫的精瘦汉子已在身后数丈外,仍走得慢慢悠悠。虬髯汉子醉眼朦胧,嘟囔道:“这厮的身子骨倒硬……”便又朝着州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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