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李不随十分确定眼前这人定与他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般戏弄他的神态、言语都如出一辙,他猛地开口言道:“不知您与我父亲究竟是何关系?”
“就这一个问题?”老皇帝幽幽叹息一声,轻声道:“今日后,你再问任何人任何问题都不会有答案,想问就多问些!便当是朕与你们的补偿吧。”
李不随摇了摇头,说道“本是有两个,后来有了三个,而今却只剩一个。”
李不随浑身一颤,就跟个钉子似的钉在了那,他抬头瞧着,看着眼前这神态威武之人却与他的父亲好生相像,一个愣神就低语出:“父亲——”,等话音出口他才回过神来,忙偷偷拿着眼睛上半边窥着老皇帝,而老皇帝却好似并未听见,只是默默地出声说道:“你与他,果真像!”
“谁?”
“你父亲!”老皇帝幽幽说道,起身从龙椅上站起,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有他旁边的那个老太监忙扶着他悠悠走来,他们就这般搀扶着走到了那扇敞开的大门,老皇帝瞧着屋外的明月不语,老太监挥挥手叫众人退下,这屋内虽是灯火辉煌却也好生冷清幽暗。
“哦——是了,该说的苏涂应都与你说了”那老人好似想起了什么,身体朝前瞅着李不随,眯着眼睛哑声道:“抬起头来!”
李不随本是漫不经心的抬头,可那金椅上的老人好似嫌他动身的慢了,又喝道:“抬起头来!”此声破于天地之间,伴着这阁内的回音,霎时间李不随如头上霹雳,直震双耳;汗已如滂沱之雨浇于额上;身如磐石,早已僵硬的脖子慢慢抬着。
李不随抬头之时,那云帷也慢慢卷起,只见那老人端坐金椅之上,容颜甚伟,一件杏黄龙纹蟒袍裹身,只露出那龙纹熊皮金靴于外,一双手厚重有力,叠放身前,一枚硕大的冷光扳指嵌于手大指指尖,好生气派!
“你不该来的。”那声音低沉却又洪亮,仿佛一缕强风直接将那声音传入你心腑一般。
“但我来了”李不随轻言说道,宛若玉琤,清越干净。
那人好似想了一会,阁内也恢复了平静,陷入了那仿佛永恒不变的黑暗,李不随站在那等着。
“诺,陛下!”李不随单膝跪在汉白玉石板上。
李不随道:“两个问题是在来京的路上,后一个在入京后就想通了!三个问题是在来此的路上,后两个在方才就想通了。因此不问。”
老皇帝重新坐回了他的龙椅,目光微寒的瞧着李不随道:“朕想听听你的答案。”
背上好似有万千斧钺,那锋利的刃口就好像正欲落下,李不随身上惊起了一阵寒毛,却强做冷静的说道:“我想杀他,您得同意!我想掌兵,您得允许!我处何地,您的意思!”
夜已近晚,已至子时,大地沉睡在众生的梦里,苍茫的天地间只剩斜风微微地吹着,偶尔一两声狗吠,为这冷清寂静的街道添了些生趣。
那是一个条阴暗无人的小径,四周除了寂静仍是寂静,除了踩在破碎石板上发出吱呀声音,也就只有风吹过人高的野草发出的声响了吧;幸而天上月很亮,倒还能在这乌黑的世上穿行,忽然一堆乌云遮住了月,这大地则好似也掩进了最黑暗神秘的酆都,那地是黑的,恍如阴冷的风把光也阻隔其外似的。
李不随提着一盏泛着微弱光芒的油黄色的灯笼,独自走在这条路上,默默无言,只是走着,黑暗好似已然吞噬了他的身心,但他却毫无感觉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直到看见了眼前的一扇朱红色大门,那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伏龙阁’,他在那门前站了许久,看着门内与门外别无二色的黑,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伸出手,推开了那扇好似许久不曾开过的大门。
“哦——能告诉最初的两个,和之后的三个是什么吗?”老皇帝略感兴趣道。
李不随头也不抬的幽幽言道:“两个是:我父亲究竟是谁?我如何能杀了那个人?三个是:我父亲与您是什么关系?我如何能掌兵?二虎相争我在其中所处何地?”
“为何不问了?“老皇帝目光深邃的瞧着李不随。
老皇帝望了许久,突然回身对了李不随说道:“说吧,来意为何?”
李不随瞧着眼前这位不似皇帝更似几分年老气衰的普通老人,话在口里含着,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总觉得眼前这位就是他父亲,若不是亲眼交到李老爷子的尸身怕是此刻他已然跪地哭嚎喊着爹爹!
老皇帝见他如此,却是一笑,示意老太监退下,待那一声“喏”后,他笑道:“怎么,有想杀我家老二的心,却连同我说说也不敢了?”
温润剔透的玉钗下是一双浑浊的眼睛,正定睛瞧着前边,又好似见不分明,就听他轻声又说道:“走近些!走近些!”
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斑白的鬓角掩住那根本无处隐藏的皱纹,不知怎的看着了这位老皇帝,李不随就像见着自己死去的父亲一般,心中该说的、想说的话竟都抛诸脑后,只是鼻头微微酸起,只是他的眼圈的不由得一红,拖着步子就一点一点地向前挪着。
“好了——就站在那!”那老皇帝突然言道,声音冰冷,好似与之前并非一人,李不随眼中的泪就好像被冷风一冻都收了回去,他抬头看着眼前的老人,却见他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不复之前的污浊,灯光照耀下双瞳则更显冷峻犀利,那深邃的眼中仿佛有一汪寒泉,正冒着寒气逼人不敢窥视。
良久,万盏金灯亮起,只见那一层层云帷静垂于龙柱之间,帷后则是数千跪地捧灯的宫奴,在那云龙石雕的汉白玉石阶上,一人安坐九龙金椅上,他的影子映在凝滞在巨大的玉砖上,浓重而晦涩。
他目光深邃地望着李不随,如此说道:“罢了——你可是为了老二的事儿来?”
李不随抬头透过密密麻麻的绢绣花纹瞧着那金椅上之人,只见他好似穿着一件杏黄九龙袍,花白的头发被一支玉雕簪子别住,隐约还能看见那脸上的道道皱纹和疣斑,李不随心中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却好似在见到这老人之时就烟消云散,只听他平淡地说道:“否!”
“是个聪明人”老皇帝嘴边的弧度轻轻扬起,斑白胡须好似是被冰雪染就得,那声音很冷,冷入了骨子:“但聪明人都活不久!”
李不随抬起头,顶着那数九寒风一般的眼神,平静的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然,若因风催而木不长,何以称材;若因流湍而堆不出,何以止浪;若因众人非之而怯于言行,则何谈治理天下!”
“嗯——有道理!”老皇帝好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言道:“称陛下!”
“吱呀——”
门好似老旧得长满了锈迹,但这阁内却出奇得没有一点灰尘,幽暗的绢灯在李不随手中提着,他环顾了眼四周发现都是黑漆漆的,除了他脚下的一点光,什么都看不清晰,他只知道眼前层层绣纹繁丽的云帷后的汉白玉石阶上有一个人正默默注视着他。
他不言语,那人也不言语,这阁内仿佛凝滞了,时间则被无限得拉长了,唯有格外的树叶悉率作响,唯有月光透过敞开的大门留下一缕光照在李不随的身上,唯有风吹过云帷的丝丝声响,唯有那短暂的一声咳嗽,李不随抬起了头,就听见那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