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一钵水。”老和尚看着那一线珠帘,不断有飞溅的水珠洒上脸颊,他也不去擦,双眼只是悠然的望着雨中的少室远峰,似是十分享受那清凉的水气。
“那倒出黑子之前呢?”
上官之牧闻听此言,不由轻笑,“大师只知空之一字,可解情之一字?”
“如此便敢以身犯险?”
只听上官之牧厉喝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杀子之仇尚不能报,何谈为人!”他一掌拍在棋盘之上,用力过猛,直震得满盘黑白飞溅,叮叮乱响。
上官之牧此举太过突兀,普澄不由吓了一跳。他盯着上官之牧那双眼,只见其中满是仇恨的光。
“你们将陆吾身在崆峒山的消息哄传出去,引申屠决去夺,待申屠决与陆吾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杀他?”
“正是如此”
“此计如此拙劣,申屠决岂能上当?”
“门主身为人父,一心为子,着实令老衲敬佩。可门主自问,杀得了申屠决吗?”
“以我一人之力,自然杀不了。”
“加上猗剑圣,只怕也远远不够。”
“佛像嘛”普澄回头看了一眼那金灿灿的东西,“大可不必了,听说猗剑圣在清凉寺亲手劈了一尊呢。佛在心中,拜他又有何用?”
他说到这里,突然轻笑道:“猗剑圣此人,便是执念太重了。我若像他那般,恐怕连三十岁都活不到。”
却听普澄有气无力道:“老衲没事,老衲已将四十余年的佛门内力尽灌予门主,但愿能助门主杀掉申屠决,再不济,总该保得命在。我佛门内力,长于守而短于攻,门主只要一口真气护住心脉,便有一线生机,金钟罩法诀,待会儿便付予门主。”
上官之牧见他如此为己思虑,不由得涕泪齐下,“大师再造之恩,上官之牧没齿难忘。”
普澄摆了摆手,轻笑道:“何必说这些。月前申屠决上我少林之时,老衲便在想,我佛门到底是在避世还是在避事?世上事,尽有空之一字不能道的。只是老衲已垂垂老矣,再也没有青年热血与雄心,既是空坐古刹,要这一身功力,还不如赠予门主做一件大功德。”
上官之牧尚未反应过来,却见普澄已经一手扔掉了棋钵,一掌直贯他天灵盖而下。
雄浑的内力直透中宫而下,逼得上官之牧奇经八脉一时滚沸,丹田之内阵阵燥热。
只听普澄大喝一声“开”,真有如当头棒喝一般,上官之牧感觉丹田之内那股燥热立刻四散而去,透入四肢百骸之中,周身内息立时汹涌澎湃起来,如江如海一般滔滔不绝。
“指教不敢当,戏论一二罢了。”普澄谦逊一句,又落一子,“月前曾得报,锱铢门大庾岭总舵被武当所屠,上官门主此去,可是为报此血仇?”
上官之牧冷然道:“不错!”
“敢问尊夫人如何?”
“呵呵”普澄也是轻笑,“四目尚未相交,两心犹然千里,何谈情字?门主丧子之痛,老衲自然省得,可门主刚刚经受丧子之痛,便要令尊夫人再受丧夫之痛吗?难道在门主心中,情字便是痛字吗?”
上官之牧一时怔住,呆了良久,终于道:“难道申屠决不该死吗?”
这次却是普澄无言,直看着雨水注满棋钵,才缓缓道:“那老衲便送门主一场造化。”
他叹了一口气,将棋钵往棋盘上一覆,一钵黑子便尽数堆在棋盘之上,然后持着钵出了大雄宝殿,就立在檐下,用钵承那顺着飞檐流下的珠帘。
“门主以为我这一钵能承多少水?”
上官之牧有些不解,却仍是答道:“一钵水。”
“正因拙劣,方令人不觉是计。”
“即便如此,门主与猗剑圣联手又有几分胜算?”
“不过五五之数。”
“再加上陆吾”上官之牧顿了顿,又落一子,“便足够了。”
“哦?”普澄沉吟数息,“你们有了陆吾的踪迹?”
“崆峒山”
“大师如此心怀,上官之牧惭愧,上官在此立誓,纵然不能杀申屠决,也绝不枉送性命,锱铢门与武当之恩怨,也尽在崆峒山一战之中,此后无论申屠决存世与否,锱铢门中人也再不上武当寻仇。”
普澄含笑点头,“如此甚好。”
上官之牧扶着普澄坐在蒲团上,又对着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若上官此次侥幸不死,必出百万金重塑佛陀金身,请大师广布法雨天花。”
此时从外看来,只见上官之牧仿若周身流淌着金色的的血液,晶莹剔透,直如金身罗汉降世一般。
直等了半个时辰之久,上官之牧才感觉到头顶上那股醇厚的热劲慢慢散去。只见普澄苍老了十岁,皱纹如冰裂一般满布上他的脸庞,他看着上官之牧勉力笑了笑,右手终于无力垂下,身子斜斜向他靠去。
“大师!大师!大师!”上官之牧赶忙搀住普澄,一叠声的“大师”叫着,知他已经内力尽数灌给了自己,看他这副苍老模样,心中实是感动不已,生怕他这一口气没倒过来便要撒手西去。
“暂无大碍,只是腹中胎儿”上官之牧哽了一声,“无缘降世了。”
“阿弥陀佛”普澄宣了一声佛号,“既如此,当是杀子之仇,不死不休了?”
上官之牧语气更加森冷,直从牙缝间崩出两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