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掩月刀在袖中铮鸣,仿佛因曦光而雀跃。
“嗡嗡……嗡嗡……”
那马振动四蹄动了,朝着黑浪的浪头奔去,仿佛凭河一苇,要横截掉这滚滚浊流。
残留在城上的弓箭手弯弓搭箭,努力想要撑起一片箭雨,然而在这浩浩铁流面前,这几簇箭矢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城下万余幽州兵和那数百落了马黑龙骑也都相继复苏过来。
看着骤然开朗的前方,以及滚滚杀来乌桓人,幽州军士万念俱灰。
他们生来不懂创造,只知杀戮。似乎是汉人盗走了太多本属于上苍的美和智慧,所以上苍便派这些野蛮人将这些统统夺回来,还顺便让汉人付出血的代价。
十里之外的玉猗,看到这群疯狂的饿狼时,如此想到。
他的记忆回到了二十四年前,那场大火烧得如此之烈,以至于烧进了他这二十四年的梦魂中,烧进了他的脏腑骨血之中。
“我乌桓的好男儿们,你们还在等什么,三百年前申屠老贼曾千里奔袭,一日破我圣山龙城,掳我黄金家族千余人贵胄,如此奇耻大辱,夜夜噬我肝肠,如此大仇,岂能不报,岂能不报,众位兄弟们,随我冲进城去,屠尽城中生灵,血祭我先汗英魂!”
大汗王转过身来,一把抓起那由四个高车奴隶扛着的龙雀金刀,翻身上马,朝着业已坍圮的幽州城冲去。
三十万铁骑同时奔腾,威势直如天河决堤,幽州城在疯狂颤抖,在这墨黑怒潮之下,它连激起浪花的资格都不够。
大祭司的声音干裂有如破竹,刺耳无比,但三十万铁骑却都从寂静的风中听到了这一声号令,手持弯刀的天之骄子,互相看了看,借着莽莽人众壮起了胆气,于是发一声喊,齐齐拍马舞刀向着杨胥冲了过来。
掩月刀上一阵波光乱颤,碎金飞洒,指向了日光下犹自漆黑的浪潮。
乌桓军阵被笔直的劈开,那一骑过处,人马拆崩,那剑依然只是淡淡的清影,在玉猗潇洒写意的轻挥中,为幽燕这幅古卷,为朝日初升气象万千的图景,**起一痕不落的飞红。
他才终于明白,父汗死了。
“我要杀了你!”他拾起雪狼钢刀,向前疾奔而去,却不幸绊到一块碎尸,顿时又倒了下去。
他拄着刀想要再爬起来,却突然发现心痛的厉害,原来悲恸之下又牵起了剑伤,呼吸顿时又急促起来。
朝日又慢吞吞的露出了小半边张脸,东君已扬起了晖鞭,金光愈加灿烂了,毫不悭吝的洒落在饱浸了一夜鲜血的大地上,洒在那已开始转向苍白的尸体皮肤上,洒在支离破碎的幽州城墙上,也洒在所有未死者的脸庞上。
鲜于辅国,还有城中大多数人,到底还是看到了太阳。
日光也渐渐染上了那刀的冷锋上,玉猗那一张平静的脸庞下,掩月黑尘尽去,一泓春波轻漾。
大汗王猛的转头,可是那清影已掠过了他的脖颈。
他一头的长发愈加翩然了,舞的如火如荼,拉着他的头颅飞离了他的身躯。
金帐的龙驹尚未发觉背上异变,冲势犹自不减,直到十数步后,才终于“轰”的一声撂下了那无头的尸体。
一只中州人从没见过的苍青色巨兽幻影矫夭而出,速度太快以致于乌桓军上下,幽州城内外,数十万双眼睛,没有一人看清它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有那峥嵘头角烙心烙骨。
“轰——”几乎就在众人尚自迷惘之际,那巨兽已然撞上了幽州城墙。
三十万乌桓大军,在那一瞬间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看到在苍青色泽泯灭的那一瞬,整个幽州古城的炬火全部熄灭,大块大块的青石洒落如雨,幽州北城,竟顷刻之间毁去了大半。五百年来,不知多少胡族勇士前仆后继,匈奴人,柔然人,突厥人,乌桓人,不知在这座古城脚下扔下了多少尸体,然而他们除了将城墙染得鲜红,染得红的发紫,谁曾撼动过这座雄城分毫。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嗡——”
那刀来的如此之快,几乎擦着初生的曦芒嘶出一声本属于鹤的清唳,没有人看清日光在那刀上一瞬之间流转了多少次,只看得到那剑噬了太多的日光而淡若清影。
耶珈不修总算是被喊杀声惊醒,往身后望了望,正看到自己的父亲策马奔来的英姿,他一头黑白间杂的长发飘舞着,龙雀金刀横在胸前,一双眼中是大勇无波自生璀璨的光。
这才是大草原的王啊,耶珈不修如是想。
东方天际,金光微吐一缕。
幽州,也即将燃起这样的大火。
他不愿。
刚刚从重重碎石废砾之中爬出来的鲜于辅国,抬眼一望,嘴角无奈的挂上了苦笑。他看了看天,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啊,那么纯粹的白,羊脂明玉般的白,太阳就要出来了啊,东君就要架着六龙车开始他大乐无涯的遨游了啊。可他,还有这城中的大多数人,却是再也看不到了太阳了啊。
它只配给这怒潮发泄杀欲,**欲。
而后大火将覆盖这座古城,满载的乌桓人将载着城中男人的头颅和女人的身体继续去啃噬下一座城。
无休无止,杀再多的男人也喂不饱他们的弯刀,玩再多的女人也灭不了他们的欲火。
迎风斩浪,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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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烈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父亲也是这般被乌桓的大将一刀斩首,是韦寒钊拼命抱住了想要扑上去拼命的自己,将自己拉回了幽州城,那一年他才十三岁。
边庭经年血战,哪一个跟哪一个没有杀父杀兄之仇呢?
施展了法术后一直咳血的大祭司乌伦最先反应过来,他沙哑着嗓子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杀了他为大汗报仇!”
他只一骑站着,却有万夫不当之势。
“父汗!”耶珈不修痛呼出声。
目睹那一剑的清影后,他的脑中便一片空白,直到张大了嘴也再吸不进一口空气后,才有泪水在他麻木的脸庞上恣意的全不由受他控制的流淌。
那淡影去而复返,一把拉住了饰金的马辔头,那龙驹吁的一声前躯挺起,两只前蹄在空中连蹬了十几下,才又狠狠的踏下地。
那人勒转了马头,冷冷的看着因这一霎剧变而勒住了马蹄的乌桓人。
他只一人一刀,就这么挡在了三十万铁骑之前,挡在了残破的幽州城之前。
可是今夜,只是瞬息之间,这座雄城竟连城墙都被凿出一个如此之大的洞!
那苍青古兽到底是何种生灵。
“好”钦察汗抚掌大笑,“大祭司果然好手段,教尊果然好手段,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