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茉冷哼一声:“不该出手时强出手,该出手时却不出手,有朝一日失之交臂,又能怨得谁来?”说完便纵身进了林子。
甄紫婷奔进树林以前,树林里的打斗已如火如荼,鲍振奇、董天合和曾岳然带领数名江湖中人将黛十四娘团团围住,兵刃的寒光几乎将她完全笼罩,皇甫风站在一旁的大石上观战,手中的炼石断剑斜垂向下,剑身微微颤动。
黛十四娘武功纵然高强,此时腹背受敌,不免顾此失彼,好在十宣剑灵活自如,她的轻功又出神入化,再加上黑猫翡翠出其不意的加入,使得局势渐渐扭转。翡翠鬼魅一般在人群中敏捷穿梭,大约觉察到四周的杀气,出爪也狠厉异常,而且只抓对方的眼睛,一名沂山派弟子没及防备,右眼被它一爪抓得鲜血淋漓,惨叫着滚倒在地,其他人也被它搅得分心他顾,群攻势头顿时弱了三分,只片刻间,若干兵器又被十宣剑削去刃锋。
可章正闵却将她的胳膊攥得更紧:“甄姑娘,有歹人要对傲云庄不利,庄主这样做都是迫不得已,稍候他将亲自向你解释。有庄主在,你师父不会有事,可你现在贸然进去,不但自入险地,还可能坏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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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树林内传出皇甫风的呼喝:“黛十四娘,你已黔驴技穷,还不快束手就擒!”
“要找你师父么?跟我来罢!不过得先把香囊还我。”这声音从甄紫婷头上传来,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米色衣衫的俊俏姑娘坐在梁上,她敏捷纵身跳下,走到甄紫婷面前,伸手拿过香囊,揣到怀里,转身向门口走去。
“云姑娘?你们怎么也在这里?”章正闵抬头见是云茉,有些惊讶。
云茉头也不回:“你那好兄弟不放心你,硬要跟来,不来不晓得,一来却教人开了眼。我和小米姊姊只道章大哥为人厚道,却不想竟厚道到如此地步!”一边说着,一边疾步走出门外,步子越迈越大,到后面索性用起了轻功。甄紫婷紧跟在云茉后面,手中还攥着那条红绸,穴道虽被解开,气血运行却阻滞不畅,她提起九分力气,才勉强跟上云茉。李臣周见甄紫婷离开,也丢下那几个庄丁不管,扛着狼牙棒跟着跑,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嘀咕什么。
曾岳然起初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后,不禁笑道:“你小子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闪开!”话未说完,麒舌扇已劈了过去,那人看准麒舌扇来势,敏捷闪到一旁,曾岳然有些意外,又唰唰连攻数下,连那人的衣角也未曾碰上半点,曾岳然心下纳罕:“这小子不是不会武功的么?三日不见,怎的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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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甄紫婷问道。她想问太多为什么,为什么皇甫风居然骗她?为什么章正闵竟是帮手?
“因为……因为……”章正闵突然语塞。
“因为要解被封的膈关穴,须碰左右膺窗穴!”一个女子声音答道,接着听得噗噗两声,甄紫婷只觉自己胸脯两侧被两个软软的东西撞上,浑身顷刻恢复了气力,她一把扯下盖头,迎面果然是一身新郎装扮的章正闵,他正低着头,避开甄紫婷的眼光。
李臣周听到师父吩咐,想跳出圈外,可皇甫风不紧不慢的剑法却如影随形,始终不离他左右,又拆了几招,听得黛十四娘道:“臣周,你还在犹豫什么?连师父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话音未落,却见章正闵闪身上前,长剑出鞘,径向李臣周的颈间抹了过去,李臣周原本就自顾不暇,章正闵的突然出手直惊得他哇哇大叫:“好小子,你敢玩阴的……”话没说完,只听“当”一声脆响,接着颈下一阵冰凉,好像什么兵器压了上来,李臣周不敢乱动,只让眼珠骨碌碌转着四下看去,见章正闵的剑身贴在自己喉头,正挡住皇甫风刺来的剑尖。皇甫风这一剑是怎么刺来的,李臣周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但假如没有章正闵这一剑挡住,自己怕是早就被穿了个透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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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正闵这一电光石火的举措,令皇甫风也愣了一愣,章正闵趁机飞脚将李臣周踢出圈外。片刻皇甫风便回过神来,手中的剑一翻,压住章正闵的剑,高声喝道:“章正闵,你竟如此心狠手辣!我不过想教训一下李臣周,你却想取他性命!”这般说着,炼石断剑也不闲着,直向章正闵刺去。
“庄主,你说什么?”章正闵震惊道,“这个主意……”
“这个主意并非你所说的天衣无缝,你也低估了黛十四娘的功夫。”皇甫风冷笑道,“你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看情形不妙,就将罪责尽数推在我身上,让甄姑娘怨恨我,也正好遂了你的夙愿,这么多年,你日思夜想的,不就是想跟甄姑娘在一起么?”
甄紫婷已面白如纸,她颤声问道:“章正闵,这是真的么?”
“章正闵,你是想与傲云庄为敌么?”皇甫风眯起眼睛,盯着章正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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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正闵看着皇甫风,眼中掠过一丝痛苦:“庄主,以甄姑娘的刚烈性子,您这样做无异于赶尽杀绝,您若还念着与甄姑娘的情分,何不先放过她们,待日后慢慢解释?”
甄紫婷扶起黛十四娘,走出没几步,便被马直和鲍振奇迎面挡住去路,甄紫婷搀紧黛十四娘,对皇甫风喝道:“你教他们让开,否则我便从此与你恩断义绝!”
皇甫风一见甄紫婷发怒,口气顿时软了三分:“紫婷,我不会伤你师父,这样罢,我们先回傲云庄,容我慢慢向你解释……”
“此时此刻,你还想骗我?”甄紫婷的声音平静,可每个字都似在泪水里浸过,“纵然解释千句万句,你着人代你与我拜堂,又以多欺少伤我师父,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鲍振奇怒喝道:“你已死到临头,还敢对庄主的剑法评头论足?”说着便用九环刀对着黛十四娘迎头劈下。
“住手!”一个红影奔进圈内,“谁敢动我师父,就先杀了我!”
众人一怔,只见甄紫婷挡在黛十四娘面前,她身穿大红嫁衣,妙目圆睁,呼吸有些急促,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红绸。皇甫风也大吃一惊:“紫婷,你怎么……?”
甄紫婷闻声,愈发觉得事有蹊跷,便凝神运功,想冲开被封的穴位,可内力刚一运行,便觉得气血急速翻涌,身子一晃,直向地上跌去,突然有人托住了她的胳膊,扶她站稳。
“是谁?风哥么?为什么不回答我?”甄紫婷提声问道。那人仍是一言不发,但甄紫婷从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判断就是与她同执红绸的皇甫风,于是放轻声音,道:“风哥,究竟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皇甫风仍旧沉默不语,甄紫婷听门外的打斗声愈发激烈起来,情急生智,微叹一声道:“风哥,我们拜了堂,便是夫妻了,你掀开盖头看看我,好不好?”如果盖头揭开,她至少可以明白周围发生何事,可这话说完,她只觉得皇甫风扶她的手有些发抖,忽然缩了回去。
眼见这看似铁桶的包围圈渐趋零散,黛十四娘身后的马直举起右手四棱锏,照准她后心“魂门”和“中枢”狠狠点去,黛十四娘正与挺着九环刀的鲍振奇战得不可开交,马直攻来时,她便微微向左侧一避,这时听得后心风声再起,知道马直左手的四棱锏又攻到近前,索性甩开鲍振奇,拔地跃起,在空中拧腰起脚,将马直的左手锏轻巧踢飞,这时寒光陡现,一白影凌空疾速逼近,原本在一旁观战的皇甫风挺着炼石断剑直刺而来,剑气径指黛十四娘胸口膻中穴,剑身周围的风声尖啸,这招显然不是虚晃,首招便这般直攻要害的打法,在以剑交兵时极为罕见,黛十四娘显然不及躲开,只听噗地一声,断剑戳进她的左肩,鲜血沿着剑身血槽涌了出来,黛十四娘跌落在地,青黑色的披风洇出一块血渍,那血渍还在不断扩大。
“东君无双!”黛十四娘右手扶肩笑道,“心无旁骛,狠辣决绝,与‘白虹贯日’这招貌同神异,好得很,好得很!不过你以此招出手,实在太过冒险,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打法,并非时时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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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此言,章正闵一脸惊愕,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甄紫婷猛然挣脱他的钳制,愤然道:“原来你说的歹人是我师父?设计对付我师父,便是你所说的大局?章正闵,我看错你了!”说着便向树林内发足飞奔,李臣周自也跟着奔进树林,一路奔一路嚷着:“师妹!紫婷师妹!等等我!”
章正闵下意识也向树林迈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踌躇不前。云茉从章正闵身后闪出,飞身跃上近旁的树梢:“章大哥,甄姑娘都走了,你还愣在这里做甚?”
章正闵咬紧下唇,沉默不答。
一行人跟着云茉从傲云庄后门出去,奔上一座小丘,丘上一片树林,虽不算茂密,方圆却是不小,树林里人影绰动得令人眼花缭乱,兵刃之声不绝于耳。黑猫翡翠原本卧在李臣周的肩头,这时忽然闪电一般窜进了树林,林内登时响起数人惨叫,只听一个高亢的女声叱道:“翡翠,你不跟臣周一起,来这里做甚么?快出去!”听这声音,说话之人正是黛十四娘,她的声音略带气喘,想是内力消耗太过,或是受了伤。
“师父!”甄紫婷惊呼一声,向树林里冲去,章正闵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甄姑娘,里面太危险,你又不能用武……”
“不能用武功?”甄紫婷抬眼盯住章正闵,想起被点穴后运功时的异样感觉,心头一抽,“柔儿……她在莲子粥里做过手脚?对么?你……你还知道什么?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皇甫风和你都要骗我?”问到这里她已悲愤难抑,眼里滚动着泪花,拼命想要把胳膊从章正闵的手中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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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紫婷无言望了望章正闵,向四周看去,见地上掉着两个香囊,师兄李臣周正在厅门口操着狼牙棒与数名庄丁打斗,与其说打斗,不如说痛揍,那些庄丁根本不是李臣周的对手,各自手中的兵器早已被震飞,李臣周却好像不想伤他们性命,狼牙棒打到面前总是转向,砸得墙面地砖碎石飞溅,而那群倒楣的庄丁只不过隔三岔五挨这黑钟馗的几下飞脚而已;黑猫翡翠则静卧在李臣周的肩头,眼睛半睁半闭,任由李臣周蹦来跳去,它却纹丝不动,这一动一静的对比甚是强烈。
“师兄,师父呢?”甄紫婷俯身捡起香囊,捧在手中。
章正闵横剑架住皇甫风这一刺,平静问道:“庄主,你真的丝毫不念旧日的情分?”皇甫风没有回答,只在剑上平添了几分力道,章正闵长叹一声,长剑骤然抖开,霎时仿佛晴空里掀起一片电闪雷鸣,皇甫风的剑法张扬猛烈,一招一式都挟足了风声,冠以“骄日”实在名副其实,章正闵的剑法相比之下要温和得多,但也绝非阴柔,其剑气绵厚宽广,变幻多端,皇甫风的每步杀招总能被他化于无形,甄紫婷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她在傲云庄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两个人这般激烈地交手,也从未想过章正闵的功夫竟不在皇甫风之下。
曾岳然见章正闵无暇分心他顾,便向张引年等人使了个眼色,一众人向甄紫婷和黛十四娘扑去,冲在最前的一个人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摔倒在地,接着旁边接二连三有人摔倒,曾岳然只道是黛十四娘所为,便叫道:“黛十四娘,事到如今,你还要拚死抵抗么?”
此时听得有人嘿嘿笑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想以众敌寡么?”只见从树后跃出一人,双手叉腰挡在黛十四娘师徒面前。
章正闵看着皇甫风,握着剑的手在微微抖动,皇甫风叹道:“紫婷,你这样问他,他自然不会承认,这次围攻你师父,若非受了这小子的撺掇,我也下不了这么大的决心,几天前他的不辞而别,便是四下调遣作埋伏去了,谁想如今他却惺惺作态,好似你们的救命恩人一般,我自知无颜见你和你师父,却也见不得你们被这小子蒙蔽。你一向聪敏过人,是非黑白,想必心里该比谁都清楚罢?”
甄紫婷把脸转到一边,胸脯剧烈一起一伏,却说不出一个字,李臣周在一旁嚷道:“你这个小白脸大黄蜂好生不讲道理,我师父和师妹都受这么重的伤,你还在一旁啰里啰唆没完没了,以前看在你还算是我师妹夫的面子上,不多跟你计较,这会儿我可没恁地好脾气!”说着操起狼牙棒向皇甫风砸来,皇甫风反手一剑迎上,迫得李臣周侧身闪躲,手中的狼牙棒却毫不客气又挥舞了起来,皇甫风不紧不慢招架着,剑法缓慢轻徐,毫无攻击之意,倒象是带着李臣周练武一般,众人有些诧异,见皇甫风气定神闲,便都按兵不动,这下帮了李臣周的大忙,倘若这帮人群起攻之,李臣周哪里抵挡得了?
李臣周跟皇甫风拆了数十招,渐渐有些不耐烦,狼牙棒攻势愈发猛烈,但招式却开始忙乱,忽听黛十四娘喝道:“臣周,庄主不想杀你,你还不快抽身退出,想得寸进尺么?”
皇甫风怒道:“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干!你三番五次这等挑拨是非,是何居心?”
章正闵眉头紧锁,轻叹一声:“庄主,您若坚持如此,属下只好得罪了!”
“你等这一天恐怕很久了罢?”皇甫风淡淡道,“我早看出,你希望我和甄姑娘反目成仇,好教你趁虚而入,否则,你怎么会给我出这么个李代桃僵的馊主意?”
“婷丫头,你相公既要擒我,又要娶你,只好想了这个法子两不耽误,要怪,便怪咱师徒俩运气不好。”黛十四娘轻声笑道,接着一阵剧烈的喘息。皇甫风对曾岳然递了个眼色,曾岳然心下领会,乍然上前,举起麒舌扇向甄紫婷点去,甄紫婷向旁侧一闪,奋力挥起红绸,红绸卷住曾岳然的麒舌扇,嘶嘶数声过后,曾岳然的麒舌扇险些脱手飞出,那红绸也断成数截,从半空飘飘坠落,只见甄紫婷浑身一晃,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身子也有些摇摇晃晃。
黛十四娘见状忙挥起披风,将甄紫婷护在身后,提声骂道:“死丫头,你不要命了?你被人下了软筋香,若是强运内功,轻则内伤,重则身亡!”
“紫婷……!”皇甫风见甄紫婷吐血,下意识向前挪了几步,忽然站住,咬着牙回头对众人一摆手:“把她俩分开!护送甄姑娘回傲云庄!”那群江湖人士一窝蜂扑了上来,黛十四娘和甄紫婷的武功虽然不弱,可两人一个受了伤,一个不能动武,自是寡不敌众,忽然一个身影跃进了人墙,带去一阵剑雨星芒,逼得人墙后退数步,皇甫风定睛一看,此人正是章正闵。
“我怎么会在这里,而不是在洞房等你,对么?”甄紫婷咬紧嘴唇,泪水夺眶而出,“皇甫风,你以为偷梁换柱,就可以瞒天过海?”
皇甫风面色陡变,他扫视四周,见章正闵站在一旁,正神情复杂地盯着他,见他看着自己,便将头转到一边,缓缓道:“庄主,属下没能按您的吩咐行事,请庄主恕罪。”
“我的吩咐?”皇甫风眉头一皱,“你一向独来独往,我怎有能耐使唤你?”章正闵神色稍黯,抱肩站立,一言不发。
门突然被撞开,李臣周的粗嗓子也吼了起来:“喂!姓章的小子,你怎么穿得跟新郎倌一样?你的黄蜂庄主呢?他在哪里?在哪里?”一边吼着,一边呜呜挥舞狼牙棒,接着又一阵乒乒乓乓。
“姓章的小子?”甄紫婷的脸色陡然惨白,声音却出奇地冷静,“无论你是不是皇甫风,如果不想看着我死在你面前,就快解开我的穴道!”
“皇甫风”轻叹一声,开口道:“甄姑娘,我封了你的膈关穴,要解……只能等庄主来解。”听这声音,的确是章正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