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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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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支烟(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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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包装纸和空咖啡罐仍在桌子上,走出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来到那辆小排量宝马车旁。他本来要把手腕上的移动终端举到车门上开锁的——

他一脚踢在门上!

报警系统登时发出刺耳的鸣叫。在随城市一同苏醒的上班族的注目礼下,这个红发青年绷紧浑身的肌肉,将蜷起五指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再重重挥落胸前!

他在挑衅吗?王锴多少有点意外。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很像在羞辱他。可梦医生不需要羞辱他:第一他不是会因羞辱他人而得到快感的人;第二他没必要羞辱他,他不在乎他。

所以王锴怔住了,话不经过大脑,直接从嘴里溜出去:

“多少钱?”

人活脸树活皮,王锴知道自己现在赤身裸体。但他就想这样。就把他的皮扒下来吧,让他血肉模糊。把胸膛上的肌肉和骨骼解剖开来,给梦医生看看自己因他而跳动的心脏。掏出来问问他:它是什么颜色?

他自诩不会比那颗气球差。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哭泣。他拉他手,把冰凉的白玉握进指尖。他确实哭了,只是这眼泪不在眼角,在他气息奄奄的声音里,随即四散在晨风中。

他就在原地不动。

“让我过去,”黄墨镜笑嘻嘻甩着军刺走过来,王梦在柳和鸣怀里挥臂。他冷静如常,多极端环境下积累的急救经验让他的手无时无刻不稳如泰山。他随时可以急救,只要救护车一到他随时可以手术,他在柳和鸣边亲边抱他的怀里说:

“让我过去,我是医生,让我过去。”

她普通地逃跑,带着那个从子宫里掉出来的小拖油瓶,普通地在绝境下被收留,普通地学习技能拼死工作。她普通地把全部信任交给不怎么爱表达的小老板。

她那一块肉还太小,连字母表都念得含糊不清。小小地长啊,还来不及她依靠——她就先依靠依靠她的小老板,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小老板。

所以她喊他的名字,在她最绝望的时刻。

他想:十年,陆佳是怎么忍过来的?他连三个月都忍受不了。

“你——你要去干什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王锴身体前倾,他迫使自己迈开腿,步伐僵硬地走过去,然后从嘴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了,求求他。

可它听起来比金属利器互相摩擦还要刺耳。

王梦向后转身!他推开柳和鸣!推开这个衣冠禽兽的同时惨叫已经传过来了!mars已经不能再看黄墨镜微笑举在她面前的电子屏,她几乎要昏厥一般大喊:

“你们?你们答应过我!你们答应过我会放了我儿子——你们答应过!——”

不需要理他。王梦想:就当被狗咬一口。

他没有情绪起伏的心突然被自己逗了一下:被狗咬,和被柳和鸣操,没区别,他都不在乎。

他什么也不在乎。

他又抱了她一会儿,把刚才跑出来的温热连同勇气传导给她。mars缓缓放开紧贴梦医生的双臂,但仍旧拿手抓他的手。

她垂着落满泪珠的睫毛,看两人抓在一起的手,他就紧握她的手,直到聊天的男人走过来。其中一个较年轻的王梦有点眼熟,他戴着副黄墨镜,乐呵呵去拍mars裸露的肩膀。

mars被他拍一抖,王梦又捏一下她的手。她就冲梦医生点点头,一步三停地同黄墨镜走了。

突然,他停住。因为在前方大约五米远处,一扇厚重的水晶门自包间内推开,随即跑出一个身材曼妙的美女。

她穿那身暗红色的连衣裙,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她从门后探出半个身体,正在小心张望。她很快看到了不远处的梦医生。她腿软一下,扶住门把手,身体前倾地向他奔跑过来。王梦轻轻摊开手臂,看到她脸上的妆有些花了,于是在心里希望今天的事儿别给她留下什么阴影。

mars身后跟出两个正在谈天的男人。

第二,这个见多识广的门卫认出了他,他是陆佳的人。

王梦在和前门配套的门禁上刷了id,上面显示允许通过。他对这个门卫点头一笑,礼貌、善意、谦和浮现在他舒展的眉眼。门卫立即确定了他为什么是陆佳的人——他长得太漂亮了。

穿过郁郁葱葱的矮灌木林道,巨大的立柱式建筑就藏于纯白的喷泉花园之后。它造型鲜明,设计初衷明显,在仿古罗马神殿的大基础上,尽可能让人享受到凡尔赛宫般细致入微的奢华。王梦走向迈特墨菲斯的白金浮雕大门,马上有一个身着燕尾服的服务生上前,为他开启这扇沉重的巨门。

王锴停在原地。

王梦收起电子屏,直直地往前走。他走出去两步,然后转身,在还未暗的路灯下看王锴。

他确实擅长表演,只一眼就把王锴打回原形。他现在不是他的恋人,也不是他的朋友,他就是他的一个司机,除此之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场景足够可怖,也足够疯癫。他在眼睛里藏一头幼小的雄狮,他们都在注意他狰狞的神情,听不到他眼底的怒吼。

他的发泄是无声的,有声音的是警报器。后来警报器停下来,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一簇火苗随同声音的离去偃旗息鼓,王锴蹲靠在车门边,开始给他那些“朋友”一个个发简讯。

梦医生走近迈特墨菲斯会所长达四十米的前门时,门卫惊讶了一下。首先是因为他没有开车,没有把电子钥匙甩到公共终端里叫服务生去停;

他随口讲了个天价数字。

-盛宴-

凌晨的时候,城市其实是蓝色的,因为它在睡觉。随着一声声刷牙声、买早点声、发动机声从它身躯的每一个角落响起,蓝色会被逐渐吞吃掉。就像王锴现在在24h便利店里啃还有一半的速冻煎饼果子。一分钟后,他把剩下的一半咬完,太阳也完全从地平线后升起来,城市就是各色的灰白了。

王梦把自己的手从王锴紧攥的掌心里抽出来,又看了一眼移动终端上的时间。他好像刚听了一个都不足以让他发笑的笑话,就抿嘴对王锴说:

“不去?不去你买我啊?”

然后他还极富攻击性地加了一句:“我很贵的。”

王梦抬眼看他一下,淡淡对他说:

“工作。”

“你......”

“啊我知道我知道,”柳和鸣不断亲他白玉做的脸庞,“你是医生,你是梦医生......嗯宝贝儿你真香,怪不得陆佳这么宠你......”

王梦甩开柳和鸣拉扯他的胳膊!柳和鸣就伸腿把他绊倒!柳和鸣笑盈盈抓住蹦着脚奋力前扑的他!他就看黄墨镜笑嘻嘻把目测十七点三公分长猜测高碳钢材质的三棱军刺抽出mars的胸脯。

他看远处她的背影抖一下,从左侧向前倾倒下去。梦医生身体里的血液加速循环起来——它们朝大脑供氧——他已经看到地表在累积鲜血,这种情况不可能只是刺破胸部肌肉组织,她很可能被刺穿肺叶,或者肺静脉、大动脉,也可能已经刺破了心室。

他还有十二秒。梦医生拿双手扒柳和鸣环住他前胸的手臂,踹他的腿。他还有十一秒,他看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的出血量,他估算mars此时急速下降的静脉血压。可以,可以的,十点五秒,跑过去,六秒五,她身上的衣服是软缎材质,总之要先阻止血液再流失,她已经失血快一公升了,快点,快点,快点过去,让他过去,让他过去......

她就站在离白金浮雕大门半步路的地方,黄墨镜笑嘻嘻看着她癫痫一般不住抽搐的身体。梦医生听小齐爆发出一阵响彻整个宫殿的啸叫!!——

“梦医生!!梦医生!——”

她惨烈的哭喊只出去一声半,一柄铁黑色军刺刺进这个单身妈妈柔软的胸脯。mars是个普通的姑娘,普通地恋爱,普通地生孩子,普通地丧夫,普通地被毒打!污蔑!逼债!

“啊—”

身后远方传来一声很小的抽气。

这个抽气声音很小,很短暂。好像只是吸气时打了一个小小的嗝,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疙瘩。而且它隔王梦那么远,以弱小的身体飘过旷若荒野的会所大厅,传达到耳畔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了。

黄墨镜笑嘻嘻带她离开,他们走向出口,梦医生与他们背道而驰。他站在原地,脸上最后一丝“人”气儿快速褪去。如一座冷酷的冰雕,他无声等待另一个高个儿男人站到他背后,就在他头发边上点了一只雪茄。

抽一口,这个看上去三四十左右、保养得非常好的成功男士往王梦头发上吐烟圈。他附到梦医生耳旁一乐——

“陆佳舍得你来?”

“梦医生?对不起!对不起......”又软又柔,这个可怜的大姑娘倒进他的怀抱抽泣。他轻轻抱住她,温柔地拍抚她颤抖的背。

她还在说对不起,说得又小声又着急。满目泪水在漂亮的脸孔上奔腾,糊掉厚厚一层粉妆,把她带着一些细小皱纹但依旧美丽的面旁露出来,而王梦依旧轻轻安抚。

“放心交给他。”——这句话他不用说出口。就像他理解她那样,小齐无比地信赖他。她在他轻柔却稳定的手掌下渐渐安定下来,终于平复些许挤压整整一夜的恐惧与愧疚。

殿内更加富丽堂皇,隐藏式水晶灯盘旋于高约二十米的暗金色墙面之上,将这个几乎可以被唤作“宫殿”的大厅照得熠熠生辉。服务生被吩咐了今天不要多做停留,在门后用白手套为梦医生指明方向。又是一点头,他迈开渐渐紧凑的步伐向最深处的包间走去。

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回响起他的脚步声。王梦没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在逐渐黯淡——设计时的小心思,正将他从白昼拉往黑夜。

他顾自前奔,在走廊尽头几乎小跑起来。

山崩海啸!他被突如其来的崩溃击倒了!

王锴没被寂静无声的江风击倒,没被转瞬而逝的流星击倒,没被飘飘晃晃的气球击倒,他甚至没被千里之外的高悬之月击倒——可压死骆驼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他说的对。

只要他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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