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藤这时翻身向里,枕着胳膊,瞅着面前的男孩,认真地回答他:“嗯,之前说过的所有事情,我觉得应该去做了,咱们就去做。一切都依着咱们自己的时间来。毕竟,先把咱们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见王良明的脸上仍维持一副愣愣的神色,武藤便伸了根手指,在他前额上轻轻点了下后,笑着说:“记住了没?”
“啊?这……”王良明嘴上答应了下,心里思来想去,觉得仍是十分不妥,便和男人讲道:“我其实很赞同你这些想法的。我只是担心,舒莱曼会对咱们这样有意见。毕竟,事先都没有……”
王良明则更为懊恼地回瞪了他一眼,嚷嚷道:“你……你这都……哎!都快出大事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开玩笑?!快点穿衣服,走人!”
说罢,他就一把掀开了被褥,挣扎着坐了起来,想赶紧下地穿衣服。可是,他还没等能顺利抵达床边,就又被武藤给拽了回去,重新摁倒回了枕头上。
武藤不急不慢地重新盖好了被褥,优哉游哉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后,才侧过脑袋,对王良明讲:“急什么嘛。本来今天,就没打算去诊所啊。”
王良明慌忙又找出自己的闹钟,定神一瞧,指针的确指向着早上六点多的方位。然而,当他把钟贴近自己耳朵时,里面早就没有了任何机械碰撞的’哒哒’声。
“你…你…忘了上发条了?”他近乎绝望地问武藤。
男人抹了把脸,将手表贴近眼前,仔仔细细再核对了一次;然后,他又拿起闹钟晃了又晃。全部确认后,他才不得不挠着后脑勺,抱歉地承认道:“呃,好像是诶。”
“石膏像?”王良明回答。
“不不不。”武藤摆了摆手后,将画本举起对着王良明,指着那张‘妇人分娩’图,向他解释道:“石膏像都不是在学院里学的了。真正进入学院后,要研究的,是活的人,能动的活人。所以,他们会常在外面找些愿意被作为…嗯,范例的男人和女人,请他们到教室里。”
王良明木讷地望着男人,说:“然后呢?”
“噢,你觉得什么不能讲呀?”武藤将胳膊撑在桌上,把脸凑了过去,问他道:“这又不是什么…军事机密。不就是生个孩子嘛?说说有什么不可以。”
王良明瞪了他一眼,犹如在审视着一个怪胎一般。他对男人讲:“还…不就是生孩子。难道你们日…你们那里的人,觉得生孩子这种事情,可以随随便便拿出来胡说?”
“有什么嘛?”武藤耸了耸肩,摊开了两只手,说:“‘食色性也’,是你们的古训。本就算是常情与常理,为什么不可以拿出来谈一谈呢?”
“不是我不想…睡,而是…”王良明顾不得再去尴尬和纠结,告诉他:“你不觉得,现在这时间,看上去不太像六点吗?”
说罢,他又问飞行员:“你手表呢?对一下时间,保险一点。”见武藤不为所动,他不得不好声好气地乞求道:“哥哥,拜托你了。就看一眼。”
“好好好,听你的。”武藤无奈地笑了笑,伸手从床头柜上取来了机械表,瞥了一眼,说:“你看,这不才……”
可是,他也很头疼,因为武藤已经放话同意她这样。这么些日子下来,日本兵的话从某种程度上看,已俨然象征着家中的某种‘权威’,连自个儿母亲都对他‘言听计必从’。要制止住眼前可谓是荒谬的一幕,还不是那么容易。
他还正犹犹豫豫着,王婉宁这边儿,倒是率先出了问题。只见她拽着自己的两条长辫儿,涨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嗯了几声后,面带羞涩,满怀愧疚地告诉武藤:“啊…我…我整理一下思绪。等晚上…呃,晚上再说吧。”
话音一落,她便低着头,眼睛都不好意思抬一下,急急慌慌地离开了餐桌旁,跑开了。
可是武藤对这个却貌似极有兴趣。男人将手中剩下的一点儿窝头几口咬完,就着粥给吞下去后,凑身上前,仔细看了阵儿画本上的画,对王婉宁说:“嗯嗯,好像还挺不错的。不过我还真没见过生小孩的过程。你来给我讲讲呗,整个过程都是怎么回事?”
王良明极为鄙夷地瞥了男人一眼,想让他赶紧住嘴。可他又自觉好似骨鲠在喉,完全不知该自己该怎样说,才好制止住这个糟糕透顶的局面。
“首先呢,产妇要先在床上躺下,脱下裤子,将双腿大张开。然后…”
“你这搞的,是什么呀?”他问王婉宁。
王良明说完这话,心中又猜,会不会她是画了个家里厅堂前那个供桌上的果盘。毕竟,在他眼中,两条‘长线’从底部一个圆圆的物体向外发散而出的景象,和正中央被武藤放了个柿子的果盘,倒是有几分相似。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王婉宁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了一种可以说是羞涩,也可以说是兴奋的表情。她用铅笔在纸上又添上了几道后,抬起本子,搁到王良明和武藤面前,用笔尖点着那些线条,正儿八经地解释道:
“好啊。”男人说着,便顺势将王良明拉了过去,让他趴倒在了自己胸前。武藤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然后讲:“那咱们现在就……”
偏不巧,这时屋子门外又发出了一两声很大的动静。王良明着实心虚,生怕让妹妹瞧见二人间心照不宣的某些‘秘密’,只得低声央求武藤别再闹了,赶紧起床。
武藤瞅着他自相矛盾的种种表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答应了他的请求。
男人还没来得及做出更进一步的‘惩罚’举动,卧室的门却‘吱呀’一声,被王婉宁给推开了。这让两人不觉吃了一惊,连忙在床上躺好,不敢再乱动。
王婉宁倒也懂得规矩,知道有成年男性起居的房间不可随意踏足,便只站在门口,对屋里面的人喊道:“大哥,你跟二哥都醒了吗?醒了的话,就过来把早饭吃了吧,娘早上都弄好了。”
“好,麻烦你了。”武藤回答了她。虽说他觉得王良明的妹妹也是个蛮可爱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她能赶快从这儿退出去。
困乏的他,沉浸在种种别样的思绪中,安然地闭上了双眼,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只是片刻后,王良明又发现,这大早上的,窗外的阳光怎么会……这么亮?
毕竟按往常来看,每日清晨,朝阳总先要在远方的群山之巅磨蹭上一阵儿后,才会褪去晨曦的羞涩,绽放出万丈光芒。可今天……
看上去,怎么好像接近中午了?
“与其担心德国佬满不满意,”武藤说到这儿,绷起了脸,佯装自己很生气,对他说:“不如担心这么早就把你哥吵醒,该怎么好好补偿你哥才是。”
“你想怎么补偿啊?”王良明反问道,同时指着男人手心里头的表,说:“而且都快中午了,你还说早?”
“学会反抗我的意愿了?”武藤挑了下眉,伸手扳着王良明的肩,坏笑着‘威胁’起他:“看来,我是得给你再……”
“啊?”王良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十分不解。
男人扯了扯嘴角,因为睡意全无,略显出了几分不满。他告诉王良明:“我说,你得学会记事才好。我前几天就和你说过了的啊,咱们今天要去买自行车。没有通勤工具,天天走路,纵然好,但也不是很方便。”
“你……你昨天晚上没说过这个啊?也没和舒莱曼打招呼?”王良明坚信自己的回忆是清楚的,昨天的确没见男人有过这样的打算,便继续追问道。
“……”王良明已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他张大了嘴,抬起双手,重重地盖在了自己脸上。片刻后,自觉惹了大麻烦的他,精神都开始变得恍惚起来,患得患失地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完了……”
一边说,他一边还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拉扯了好几下。然而这般表现,非但没能让王良明解决眼前的问题,反倒是把身旁本还抱有些歉疚的武藤给逗乐了。
“干嘛呢啊?再这么弄,过两天我拉你去剪头,就让他们给你剪成我这么短的了啊。”男人胡咯(luo)了两把自己的脑顶,吓唬着他。
见男人话才讲了一半便停了下来,满脸的倦意也顷刻间一扫而光,王良明就很快明白过来了。他也不再多问,直接上前掰开武藤的手心,两眼直勾勾地盯向了那个表盘:
十点五十九分。
……
“然后怎样?”武藤扯了下嘴角,放下了画本后,两手?着自己背心的衣襟,向上一抬。他那结实健壮的身板儿,便袒露在外面了一部分。“他们可是要求参与者,‘一丝不挂’,什么都不许穿。无论男女。”
“还能这样?”没真正见过啥世面的王良明,张大了嘴,实在不敢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呢?”武藤笑嘻嘻地将自
方才王婉宁离开的时候,将图画本和铅笔都落在了餐桌旁,没带走。武藤此时便将它们取了过去,把本子摊开在自个儿面前,又仔细瞧了瞧。过了片刻后,男人颇加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倒别说,你妹妹画得真是还…可以。”
“这种糟粕…”王良明瞅着图画纸上秽乱不堪的描绘,自觉连自己一个男生都看不下去。他很头疼,扶着脑门儿,认真对男人讲:“你不要鼓励她去画这些。画画可以。但艺术必须当作一种高雅的品味,而不能是…这种街头巷尾的低级趣味。”
“你瞧瞧,你瞧瞧,”武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反问他:“又开始这样了,是不是?西洋油画和彩绘的本质,首先就是要表现人体的力量与美感。我在德国见过他们修习艺术的学生,有过一些交流。你知道他们一开始画的,都是什么吗?”
真是万幸。王良明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她总算还能够‘有点底线’,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他清楚,依她今天这种表现,要是被母亲给瞧见了,绝对是笤帚加鸡毛掸子一并伺候。
可武藤是真不高兴了。男人努着嘴,做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相,摇着王良明的肩,抱怨道:“你看你看…你这是何苦呢?听听小妹给我们讲讲新奇的事儿多好。我根本没见过。结果你……”
“讲什么,都要先讲‘规矩’二字。”王良明淡定地回答道。他泰然自若地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再颇为‘庄重’地放下后,继续说:“有些事可以讲;而有些事,就是不能讲。”
眼瞅着王婉宁竟未感到丝毫不妥,在饭桌前,当着个外来男人的面儿,堂而皇地讲起这种‘见不得光’的隐秘事,王良明实在觉得太不成体统。他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严肃地告诫妹妹:“打住。你先回屋去。”
“哎哎哎,良明,让她说。”武藤一点儿不嫌事儿大,开始跟一旁添火浇油起来。他转过头,笑嘻嘻地对王婉宁讲:“小妹继续。听我的,来给我们好好讲讲,女人都怎么生孩子的。”
“嘿嘿。”王婉宁乐了两声,抿了抿嘴,又要继续往下说。这样的表现,让王良明认为她已经有点不知好歹了。他感觉若再纵容她这么胡闹,会将自家的家风败光。
“这个,是我昨天在舒莱曼先生的诊所见到的,妇人分娩时的情形。”
……
王良明顷刻间呆住了,瞬间石化。他用胳膊撑着桌子,以防自己因‘过度惊吓’而摔到地上,同时难以置信地望向妹妹,不知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王良明的母亲弄好了早点后,早已去到纺织厂上工。家里面只留下了他们三个。因为男人没能够及时起来做饭,王良明看了看桌上摆着的单调饭食,未免有点失落。不过好在,他昨晚吃得还算可以,所以现在也没那么饿。
他抬起头,见妹妹也坐到了餐桌旁。她大概是已经用过了早餐,此刻正将图画本铺开在膝盖前,拿着铅笔,埋头描绘着什么,样子显得很用功和投入。
这倒是让王良明来了点兴趣。他放下了手中的碗,拖着凳子挪过去了点,想看看她画的都是些什么。然而,他仔细观察了好久,思索了半天,也没能猜透妹妹在纸上‘堆砌’出的线条,到底代表着何种事物。
待房门重新被关好后,床上的两人才得以放松下紧张的神经,不约而同地同时喘了口气。王良明瞥了眼先前打算‘使坏’的男人,摇摇头,嘀咕道:“怎么着?别人来了就老实了?”
“什么啊?”武藤努着嘴,伸过手,捏了捏他的下巴,笑了笑,说:“还不都是为了照顾你的…面子。”
“别再自欺欺人了。”王良明拽下了男人的手,翻了个面儿,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下后,模仿着男人先前教育自己的样子,有板有眼地对他说:“不要凡事总找借口,好不好?”
莫非……是时间……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王良明赶紧又拍醒了睡意正足的男人,说道:“你的手表在哪里呀?我再看一下到底几点吧。好像不太对……”
“怎么不对啦?”武藤颇为不满地用下巴在他肩上磨蹭了几下,嘟囔着对他讲:“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一下,再好好躺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