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王良明被他惹毛得一急眼,几乎都快口不择言了:“你…不怕我告诉镇长?或者······让警长把你……”
“哈哈。”武藤打断了王良明的话,笑着搂过他的肩膀,让他离自己更近一些。男人感叹了一声,继续对他讲:“哎呀,都说了。你想告发我,就去说嘛,随意。我都无所谓。不过,”
飞行员摸了摸自己留着青灰色胡茬的下巴,思索了一阵,说:“嗯。貌似,如果我被军管发现了,你这个窝藏‘敌军’的变节分子也不会有好下场吧?”
“刚才是刚才,我们军人,都喜欢顺势而为,随机应变。”男人嘿嘿乐着,转过脸,面向王良明,说:“不过嘛,我看你当时也没不同意的意思。大概,其实还是挺喜欢让我来陪着你的吧,哈哈。”
听着日本兵揶揄着自己的笑声,王良明的小心脏早已经纠结成了一团,脸上烧得火辣辣得。同时,一种异样的想法竟也慢慢在他脑海里蔓延。但碍于面子,尴尬中,他只得硬着头皮,一字一顿地对男人讲道:“好,那我现在说,我,不,想……”
“没用了,晚了。”不等王良明磨叽完,武藤就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飞行员利落地爬起身,伸展几下胳膊和腿。接着,男人便仗着自己腰板儿挺拔的优势,都不用费工夫,就轻而易举把王良明挤到了床里侧,让他想下也下不了地。
见他如此,王良明心里头窝火得更加厉害,于是使了些力气,努力推着他的肩,想让他下床。
飞行员皱了皱眉头,抬起右手,一把拽过并攥住他的一只手腕,只稍稍加了点力道,竟让王良明有点吃痛。
“放开!”王良明开始害怕了,却不敢吵醒家里面别的人,只得尽可能压低了声音,同时努力去挣脱。武藤见他老实点了,才稍稍放松了点力气,用粗壮的手指轻轻在他腕部揉了揉后,小声笑着说:“那你别再折腾了啊。”
望着武藤那张因为努力憋着不笑、假装严肃,而有些扭曲的脸,王良明终于下定决心,什么尊严不尊严、面子不面子的问题,都再不去管。他张嘴冲男人喊道:“帮我…翻…翻进去!”
“哦,这样啊,那简单。”飞行员一拍脑门,显得好像自己这时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他所请求的到底是什么。男人二话不说,直接走过来弯下腰,拽住王良明左边的脚踝,轻轻往里一提,王良明整个人就仰面直接掉在了窗台下的床上。
得亏床单下面,有一张软弹簧垫子,让自己的身体得以弹起来了一下,做了个缓冲。否则,王良明估计,自己的颈椎就算不被摔断,也会疼上好几天。
可是王良明又想,自己就这么上不去下不来,如果不靠他帮一把的话,又不可能取得‘新的进展’,根本无法进到屋子里去。王良明又再努力尝试了几下,直到胳膊貌似快要脱力了,再没有撑起身体的气力,才趴在窗框边,累得直喘。
这时候,武藤假装听不明白他方才的请求,明知故问道:“我?我可以怎样?”
“你……”王良明猴急地拍着窗框,愤怒而又有些焦躁地看着他。
他以为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先让全身的重量移到窗框上,然后再用点力气,把另一条腿放进去,就成了。奈何不知道怎么回事,王良明试了半天,除了小腿一直勾着窗框边沿,被硌得生疼以外,整个身体都几乎没有挪动一点。
武藤站在旁边,单手叉着腰,早已经笑得快合不拢嘴。王良明恼怒地看了男人一眼,又扭过头,双手支撑着窗框,拼命想坐到上面去。使了半天劲后,王良明的脸都因劳累和尴尬而憋得通红。
片刻过后,他本寻思着先从上面下来,可他发现,自己的裤腿竟貌似又被什么东西给挂住,连下来地上都做不到了。没办法,情急之下,王良明只得向飞行员求助:
瞅了眼自己手里,那团脏衣服中,有几件衬衣印着明显的日本帝国陆军徽章,王良明相当清楚,自己是绝对不能冒着让母亲或者妹妹发现的风险,从大门堂而皇之地进到屋里面。他只得狠狠地白了男人一眼,再甩开他的手,十分勉强地向侧面的门廊磨蹭过去。
“这次你先来吧。”站在窗口边,武藤环抱着胳膊,竟然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良明被男人的顽劣搞得很疲惫,很无语。他使劲把手中团在一起的衣物从窗口往里面扔进去后,犯难地盯着窗框。
王良明慢慢磨蹭过去,把所有衣服都层层堆好后,从两边向中间卷起成一团。他将那块兜裆布卷进了脏衣服团的最中间,然后抱着那个‘布包’,再带上白天从舒莱曼那里搞来的绷带和药水,在飞行员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目光中,强装镇定地踏上了台阶。
刚一到了地面上,王良明就立刻回想起了,刚刚自己狼狈地从窗口爬出来时的那般难堪,脚下便也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寻思着赶紧从大门进去。但还没走出两步,他就被武藤给拉住了。
“干什么?我要从大门进去,绝不再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王良明并不想隐瞒,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接着,他也不管武藤仍然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带着男人一块儿,就要继续往屋门那边去。
王良明根本不相信,潜意识里觉得,男人就是在为自己狡辩。就跟以往自己碰到尴尬与不想面对的事情时候,本能想编造借口想躲过去,一模一样。王良明继续追问他:“我们家除了我,谁都不知道还有那么个地方。那里还有草皮盖着,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被找到?”
听到这儿,日本兵有点心虚了。他使劲地挠了两把短短的寸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径自躺倒到了王良明身边空出来的位置,略显焦躁地讲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或还能怎么着吧?”
男人强健的身躯将床垫的一侧压塌了下去,让王良明差点没直接滚进他怀里。王良明生气地坐起了身,双手使劲推着那个大块头,同时叫嚷:
武藤从飞机上拿下来的大背包,仍静静地躺在地窖里面的桌子上。王良明轻轻拧开了煤气灯后,走过去想把那个包帮他提起来。可他刚把包从桌子上拖下来的一瞬间,沉甸甸的包袱便带着他自己的身体开始往前倒,差点没把他的腰给闪到了。
日本兵赶忙伸手拽住包的背带,以防王良明直接被带摔倒。
“还是我来吧。”武藤笑着说道,同时在王良明略显惊诧的目光注视下,很轻松地单手提起了大包,直接就斜挎到自己一侧的肩膀上。
说罢,他颇神气地望向乍一瞧上去,好像没听懂自己讲了些啥的日本人,紧跟着酸溜溜地讥讽了一句:“不过也是,你们这些当兵的,最多擅长舞枪弄棒,再装点上那么一丁点儿军事知识什么的,好给政客们做炮灰。至于文化人的风骨,你们怎么会理解呢?呵呵,也就只能……喂!你干嘛!”
王良明正眉飞色舞地抒发着书生士子情怀,却没料到,自己会冷不防被武藤抓住了领口,直接就从窗口拖出去了半个身子,悬在那里,进退不得。望着身下离地面并不短的距离,王良明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不想摔下来的话,自己撑着点啊,我现在可使不上力气。”武藤嘴上吓唬着他,托举着他腰身的右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王良明叹了口气,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开门出去。可他不知为何,武藤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你干什么?我得下去啊。”王良明很疑惑。武藤微微一笑,手指敲了敲窗框的边儿,对他说:“从这里下来吧。跟我刚才一样。别把你家人给吵着。”
“什么?!”王良明不可思议地瞪着武藤,顿时也清醒了些,一把甩开男人的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揉扯得有点凌乱的衣服,一本正经地对武藤讲道:“我就从大门出去。才不跟你似得,干这么…不成体统的事情呢。我走路轻,也吵不到我的家人。”
王良明觉得十分奇怪,但细细想来,他说得其实多少有点道理。于是,王良明便也不再管他,只是提醒了他一下:“那你小心点啊,别再把脚崴了。”
武藤的左胳膊完全使不了力气,只能用右手努力扒着窗框边的墙,控制着身体不会直接掉下去。不过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军人,没过多久,男人穿着战靴的脚就平稳地落在了侧门廊的地面上。
“快去快回啊,别再到处乱跑了。”王良明揉着有些酸胀的太阳穴,提醒了男人。折腾了一天,尤其是在经受了一晚上的精神折磨后,王良明实在是困乏和头疼得厉害。可他刚一想躺下,却察觉到日本兵又拽住了自己的胳膊。
清凉的夜风徐徐吹入,稍稍带走了屋子里的些许燥热。
王良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正打算跟他讲,晚上睡觉最好还是不要开窗户,容易着凉,也不安全。却只见,武藤坐起了身,也没脱鞋,跪在床上挪动着爬到了窗口。然后,男人跨出一只脚,就要往外迈。
“你又要做什么?!”见到他异常的举动,王良明顷刻间又绷紧了神经。
房间中没有开顶灯,外边又没有通路灯。因此,整间屋子里面光线很暗。
王良明觉得,眼前高个子的飞行员半个身子都掩藏在黑暗中,乍一瞧上去,颇有些瘆人。他发现,武藤右手叉在腰间,正冷脸盯着自己。而早先,男人在饭桌前装出来的和气与嬉皮笑脸,此刻,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做什么?”武藤哼了一声,就从一旁拖了条凳子,摆到了床跟前,环抱着胳膊坐下。日本兵严肃地讲:“来说说吧。你都做错了几件事?嗯?”
王良明满脸黑线,彻底没了辙,只好任由日本人继续捉弄自己。男人知道他被自己有理有据的解释辩得无话可驳,顿时来了兴致,火上浇油般地又补充道:“这样咱俩一块儿到监狱里面做个伴,也挺不错。哈哈。”
“好了,不说了。”王良明低声制止了武藤。他明白了,麻烦都是自己找的,自己捡了个会满嘴跑火车的话痨回来。就算真受不了,人现在已经要跟这里‘安营扎寨’了,自己不可能再给这尊大佛请走。
王良明不情愿地、亦或准确地讲,是略别扭地躺下了身,然后尽可能地往里挪了一点,避免和男人的身体直接触碰到。不过这时候,武藤却伸长胳膊,越过躺在一旁的他,把靠着床边的那扇窗户给打了开来。
王良明懊恼地看着一脸坏笑的飞行员对自己耍着各种无赖,气得简直想动手打人。可他又明白,这么做,会让自己落入怎样难堪的境地。愣了片刻,他只得咬咬牙,试图‘吓唬’男人一下,以挽回点自己的面子:“你不怕我……回头把你到底是什么人告诉我妈和我妹妹?”
显然,他的如意算盘直接落了空。武藤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摊着一只手,讲:“你愿意说就说呗,我不在乎。”
?!
“什么叫我折腾?”王良明懊恼地抽回自己的手,同时无可奈何地问他说:“这是我的床,我让你下去,很过分?”
“也是我的床了嘛。”飞行员很淡定地回答了他,直接‘抛回了这个皮球’。男人瞥了眼他满脸说不好是真不情愿还是另有想法的模样,扬起了眉毛,咧嘴笑了:“你母亲刚才都说过呀,让我就睡你床上。我是客人,当然得听主人的嘛。”
“我也是主人啊!”王良明忿忿地抱怨着,但心里先前聚积的底气,一点一点地开始消散。他对男人讲:“而且,你刚才还说,是要看我愿不愿……”
“下去!这是我的床!我还没允许你上来呢……你能不能有点最基本的礼节?“
见男人不搭理自己,王良明又追问了一句:”难道说,你们日本人都是以这种蛮不讲理的样子待人接物的?”
武藤依旧没回应,闭着眼睛,装作好像已经熟睡了一般。
飞行员俨然装出一副完全没闹懂眼前情形的架势,摊着两手,期望他能够跟自己解释清楚。王良明无比沮丧地低下头,咬紧了牙关。他在想,自己难道,还真的要去…求这个人吗?
正犹豫间,突然,只听‘嘶啦’一声,王良明感觉自己的裤管一下子变得有些松垮,一阵凉风顷刻间灌进了里面,刺激着腿间柔嫩的皮肤。
糟了!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什么的王良明,差一点没要彻底崩溃:在日本人面前,自己竟居然能把裤裆给扯破了。
“你…可不可以…”
话说了一半,他却顿了顿,闭上了嘴。
陷入如此这般尴尬的境地,不都是他造成的么?!自己居然现在还得要去求他‘帮’自己?简直岂有此理!
俗话都讲,上山容易下山难,下楼容易上楼难。窗户亦是如此。从窗口里跳下来是一回事,想再爬上去,可还真的不太简单了。尤其是那窗台,已经高到了王良明的胸口,因此对他来讲真的有些难度。
武藤看着他一脸忧愁的神情,偷偷捂着嘴直乐,但又不想让他听见,便努力强忍着,作出一种关切的语气,问他:“怎么?要不,我帮你下?”
“不用了。”王良明简单明了地打断了男人。一种出于维护他自个儿自尊心的冲动,让他再也不想让自己在男人面前,显得好似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会。于是,王良明两手扒着有些刺刺啦啦的木窗框,使劲抬高了右腿,把脚先跨到了窗户里面去。
“喂,良明,我说你稍微等等嘛。”飞行员有些无奈地笑道,同时待在原地,拉着他没动,让他想挪也挪不开。
“等什么?!快走!”不想再去爬窗户的强烈意念,支配着王良明,努力想要挣脱拉住自己的那只大手。武藤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不是啊。我是说,房门好像都被锁上了吧?你这时候没法从前面进去啊。”
王良明呆在了原地,愣了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的确是这么个理。日本兵一直不停地挠着后脑勺,立在旁边,等他做出正确的决定。男人表面上显得还挺一本正经,好像真真切切是为他着想,心里却早已恨不得笑出内伤,很享受能随时随地逗逗他,寻点乐子的过程。
王良明甩了甩方才被勒了一下过后有点酸痛的手腕,不由十分好奇,问:“你这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啊?怎么那么重?”
“不少呢,一会儿给你看。”武藤打了个响指,背着东西准备往外走。
男人让王良明把自己昨天换下的那些脏衣服也一并帮忙拿屋里去。王良明没办法,只好皱着眉头,发憷地瞅着那些泛着汗味的衬衫和裤子。尤其是那块兜裆布,大刺刺地横在所有的衣服上面,让他觉得实在是辣眼睛,膈应得很。
“……你……你慢点。”王良明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虚汗,再没有了一丝一毫要呈少爷的想法,更丢掉了先前打算反将男人一军的冲动。
他连忙拿手扒着窗口的边框,坐直了身体,再试探性地一点点往外挪。得亏家里的房子只有一层,所以他在窗沿上坐好后,看准位置,再滑下来并不会特别困难。
心有余悸地站在门廊的地上,竭尽可能无视掉一旁日本兵正痞了痞气地咧嘴乐,王良明很难为情,什么都不想多说,沉着脸径直就往地窖走。
“为什么?”日本兵笑着问他。
“为什么,”王良明冷哼了一声,直起腰杆,在床上端坐好,努力想要显摆出自己一派正人君子风度,和飞行员不是一类的人。他郑重其事地说:
“君子出入,堂堂正正。怎么能做这种鸡鸣狗盗之徒的龌龊之事?”
“又怎么了?”劳累与疲倦,让王良明此时的心境很差,重新爬了起来,声音也透出了几分不耐烦。可一瞅见武藤在那里憋着笑,盯着自己,他立刻就明白了,肯定是男人又没对自己打什么好主意,还想要搞什么新花招。
一想到这儿,王良明未免有点恼火,本想张嘴告诉男人,再瞎折腾,自己就真受不了了。然而,飞行员却很诚恳地请求道:“帮我一块儿来拿下吧,东西太多了。”
还好,算是个……正经事儿了。
他发现,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加之男人受伤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武藤的前额上很快便沁出了一片汗珠。但飞行员精神头依旧很好,冲他笑了笑,解释道:“我那个背包还在地窖里面,得去给拿上来。里面有些衣服,还有些别的东西。”
“我倒是希望,你回地窖里睡去呢。”王良明没好气地讲着,同时问男人:“你走大门出去啊,干什么非要从窗户里面爬出去啊?”说完,他就坐起身,准备下床去打开门,却不想被飞行员给一把拉住。
男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后,对他解释道:“别了,你们家里人都睡了,别把她们弄醒了。”
“我?做错了几件事?”王良明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但片刻过后,这诧异感就紧跟着被他心中腾起的一股‘有名火’所取代。他反问男人:“什么叫我做错了几件事?你怎么不先说说,你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我都跟你嘱咐了这么多次,全都白说的?”
武藤挠了挠后脑勺,摆出了一脸的无辜,好像他也有许多委屈似得。他解释道:“不是我出来的啊,是你母亲……不知怎么着,就突然跑到地下室里来了。”
“我娘?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