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e,,chi--ne.”王良明一个词一个词缓缓读了出来,声音小到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vive ……e.”武藤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刻意在“e”之前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他说:“不错啊,良明的法文还挺标准的,哈哈。”
说罢,男人拍了拍王良明的肩膀,以示赞许。门口的那群日本兵看热闹不怕事大,又齐刷刷地给王良明鼓起了掌。
武藤同样笑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飞行员才拍了拍手,让门口一群快笑到肚子疼的日本兵别再出声。然后,男人在其他学生惊诧的目光里,径直就朝坐在角落里的王良明大踏步走了过去。
莫名的压力迎面来袭。王良明心里十分慌乱,他不想让大家以为自己有多么害怕这个日本人,或者更甚,让在场的人有什么别样的、奇怪的猜测。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坐起身,面对着武藤,但是依旧垂着眼帘,目光一动不动地聚焦在面前的桌子上,根本就没有勇气完全抬起头。
“啊?!”王良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就差快把下巴拖到了地上。
……
不知不觉间,王良明已经来到了舒莱曼的诊所门前。推开门,就如往常一样,他毕恭毕敬地和舒莱曼打了声招呼。
可抬起头,王良明才发现,舒莱曼依旧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在审视着自己,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片刻过后,舒莱曼盯着他的眼睛,有点担心地问道:
王良明的那位国文老师自然不是例外。他想起,有一次,也不记得是哪个学生找他,说自己正在看宋词精选,有些东西不太理解,想向他请教请教。结果那位老师在当天下午的课上,不点名,但绷着脸狠狠地批评了这种行为:
“封建主义的糟粕,吃人的迂腐礼教,压在中华民族头上的大山,我不希望看见我的学生们再捡起来。让那些垃圾,重新变成束缚自己的长辫与三寸金莲!”
那时候,王良明和自己身边的同学朋友们也是以谁的外语更流利,更标准为荣耀。有时要好的朋友之间对个话,也是尽量用英文,或者别的像法语、德语之类,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口语。
“le 什么呀,老师?”武藤继续维持着一脸无害的模样,一字一顿地,用标准的国语‘真诚’地‘求教’着。
底下的学生们亦是满脸尴尬。大家面面相觑,好像全都意识到,原来这是个大问题。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哪个学生头脑发热,没仔细过过脑子,一片寂静的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刺耳的一声:
“le zhi na!”
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王良明仔细地回想着,已经快要淡去的些许往事留下的回忆,开始在脑海中逐渐明朗开来。
他记得,曾经,自己的确是有那么一位国文老师,在北平的大学预科班里教书。只不过,那位老师上课的时候教他们的,清一律都是外国的经典着作,还有许多社会学的着作。
“我晚上想去洗个澡,”飞行员笑嘻嘻地解释道:“闷了两天了,之前也没来得及洗,身上都有些脏了。”
王良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答应了下来。
出了地窖,看着外面因多云而呈现出浅灰色的天空中依然明亮的太阳,一刹那间,王良明心里没来由的觉得挺踏实,好平静,很舒服。
如果是深更半夜的话,常理来看,就更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晚上十一点,”思索了许久后,王良明判断,可能也只有这个时间会比较合适。一来没人,二来母亲和妹妹都睡了,不会有太多行动上的不便。他问武藤:“愿意吗?”
“好啊,谢谢你。”武藤的兴奋溢于言表。如果不是他身体状况不好,王良明甚至怀疑他会高兴得立刻跳起来把自己扑倒。
王良明感到心里一阵别扭,但又不想继续被日本人捉弄,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后,起身给他去盛中药汤。
“对了,德国医生给你的消炎药,你都吃了吗?”王良明突然间想起了这一茬,赶忙问道。武藤点点头,回答说:“昨天晚上吃了一次。今天身体状态好像不错。我觉得要是还可以的话,就不吃了。”
“那怎么行?”王良明有点担心:“你得等到身体都好了才行啊。”
这时他才记起,自己应该再熬一锅中药,而不是把那口药锅慌慌张张地藏起来。
因为没有了别人,所以今天,自己总算不用东躲西藏地跑到那里去了。想到这里,王良明总算又松了一口气,舒坦了很多。
飞行员也早已经起了床,百无聊赖地待在漆黑的地下室里面。他有点懊恼地和王良明抱怨说天气这么热,地下室里又如此闷得慌,能不能让他到地面上走走,不然整个人都快要被绷带缠得发霉了。
毕竟,母亲脾气再不好,也还是关心自己,爱自己的。
“对了大学生,我现在也去镇子上,要我开车载你吗?”张老伯很贴心地询问道。
“不用了,我今天下午才去舒莱曼先生那儿。不麻烦您了,谢谢!”
王良明只好拿出锅,淘了点米,想简单煮点粥喝。待锅里的米汤开始嘟嘟冒气后,王良明又大声喊妹妹来吃早饭。可他一连叫了好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怎么回事?”王良明很不解。他跑到妹妹的房间里看了一眼,竟意外发现,妹妹居然也不在家里!
“这是咋了?都去哪儿了啊?”王良明心里有点纳闷,疑惑地走回厨房,把那锅粥从灶台上端了下来。
等等!
王良明猛然间想起,昨天晚上回来以后,自己太困,好像把中药锅随手一放,就倒头睡了。但这下可糟糕得很。若要是被母亲和妹妹给瞧见了,那不就……
想到这里,王良明几乎是从床上蹦了起来,直接就飞奔进了厨房里面。他看到,厨房内的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并没有被使用过。空气中,还弥漫着那股浓郁的中药味儿。
而且,底下自己的同学里,好像也有不少人在捂着嘴偷偷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迷茫中的王良明,只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眩晕,自己也彻底从梦里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后,他看到,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早已照亮了整个房间。
武藤挠了挠自己的小寸头,故作抱歉地讲道:“您看看,刚才看您这么动情,这么romantic,我把您给错当成法兰西人了。没想到扒开这身皮囊一看,原来是个中,国,人,也是个东亚人。真是罪过,罪过,您多担待。”
一边说,男人还一边向后退了一步,连连给老师鞠躬‘赔罪’。他又说:“不过您说这也是。一个法国人,怎么可能懂得什么是中,国,人,定义的‘汉奸’呢?”
一旁门外的那群日本兵早已都控制不住自己,哄笑声再次爆发开来。好几个鬼子兵一边笑一边直捶身边的墙。他们全都涌进了教室内,把学生一个个往外头赶。
“vi,va,le,……”国文老师结结巴巴的,依旧没有从方才因那一声枪响所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
武藤把脸凑近了过去,作出一副挺诚恳模样,笑眯眯地接着向他询问:“le,le 什么啊?”
王良明实在看不下去眼前的场景,张嘴就要说出正确的读音。武藤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稍带了点凌厉,让他本想要讲出的话,愣是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武藤伸手拽过了他的那条丝质蓝领带,又捏了捏他那身黑色西装外套的质地。之后,日本兵便把它扒了下来,放在手里掂量了会儿。男人讲:“这衣服不错呢。都是,你们口中的西洋人,西洋人的厂子里做的,也还真是不错呢。”
说着,武藤又换上了一脸微笑,看向趴在讲台上的国文老师,同时用胳膊肘杵了杵王良明,说:“良明,你知道吗?法国人要比咱们东方人长得结实。而且据说,他们身上还会有很多密集的毛发,没见过吧?”
武藤一边讲,一边笑嘻嘻地扯住国文老师的衬衫领子口,顺势就要拉开。
而国文老师狼狈地趴在讲台上,听见眼前二人这样的对话,更是羞愧地涨红了脸。他开始当着众人,连连高声指责王良明卖国,投敌。而王良明的同学们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幕,也迅速纷纷将攻击的矛头由日本人转向了他。
武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点。他很大声地用日语说了一句什么,门口的那群日本兵便‘咔嚓咔嚓’,几下就给手里步枪上了膛。枪械声一落,没人再敢在教室里多一句废话。大家都紧闭着嘴,集中精力,盯着前面的武藤健二。
“嗯哼。”武藤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面色变得很冷峻。他盯着自己跟前已经快要被吓到半死的国文老师,看了好久。
王良明想要避开那双敏锐到能够洞察自己内心的双眸,但又懊恼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怎么也躲不开。而周围同学们看自己的眼神,早已经是愈发的奇怪了。一阵浓烈害臊感在他心底飘过,使得王良明没控制住自己的右手,抬起来就要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
好在,武藤一把就攥住了他的手腕,没让他打下去。
武藤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眼神里透出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男人站起了身,松开手,大踏步走到讲台跟前,隔着桌子,一把揪住那个国文先生的领子口,单手就把那老师提到了桌子上。
“王良明,这是怎么回事呀?”
“良明,这到底是怎么了啊?你怎么和他们搞到一起了啊?”
……
武藤这时候转头瞥了一眼讲台一角那个已经吓得浑身直哆嗦的国文老师,轻蔑地笑了一声,摇摇头,说:“你们啊,没有金刚钻,就老老实实待着,别揽瓷器活儿。东扯西扯这些,自己会吗?都赶紧散了吧。”
国文老师瑟缩在角落里,大概是觉得,自己好歹也算是为人师表,可今天真是丢尽了所有的‘自尊’。他很恼怒,转向王良明,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质问道:“良明,老师……老师平时待你不薄,大家对你也都如兄弟。可你,你怎么,……你怎么如今投靠了日本人?”
“老师,我没有!”王良明慌张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无力辩解:“我……我只是…”
‘砰!’
震耳欲聋的一声枪响,让回荡在人群间的激愤口号声瞬间转变成了一片短暂的尖叫。紧接着,死一般的沉寂再度降临。
武藤慢悠悠地带好保险栓,把枪重新收回腰间的枪套里。王良明抬起头,看见教室前面房顶上的一只电灯泡,已经被打得粉碎了。
这下可真把王良明搞得一头黑线。他很尴尬,哑然望向周围越聚越多的疑惑眼神,和带了些许愤怒的目光。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辩驳才好。
完了完了,王良明心里暗暗叫苦,他们肯定以为自己和日本人已经成为了一伙,和日本人一道,在忽悠大家玩儿呢!
抽自己耳光的冲动,再一次从王良明心底腾起。他不得不拼命按着自己的右手,努力防止自己一时糊涂,脑子短路,做出令自己更加丢脸的事情来。
“良明啊,”武藤就像是碰到了老熟人一样,跟他唠起了嗑,同时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摇晃着。男人说:“来,给你那个老师讲讲,这句话,应该怎么念?”
王良明感觉,周边同学投来的目光,犹如一把把掷来的刀片,狠狠地扎向了自己的脸。门口的那群日本兵,也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武藤对这一切显得蛮不在乎,竟然还就势坐在了他的桌子的一角,跟在自己的家里头一样随便。
!……
王良明觉得自己的头一下就大了,简直就像要炸裂开来一样。门口的那群日本兵则都已经笑弯了腰。教室里,很多同学们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可是毫无办法。
不过,让王良明感到极为讽刺的是,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如此疯狂并且‘斗志高昂’地反反复复用错误的发音,说着本不应该有歧义的单词。
“孩子,你跟我说实话吧。”
“什么?怎么了先生?”王良明更觉得非常奇怪,却也有点紧张,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你,”舒莱曼看着他,有些想笑,却又不太好意思打破他那一贯严谨的做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继续问了句:“你觉得,我平时有压迫,或者不公正对待你吗?”
大家看多了法国人的文艺作品和社会论述作品,被法国人那种大无畏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深深感染。于是,在一些男生写给女生,或是女生塞给男生的情书里面,常常有多情之人会刻意去遵循一个固定仪式的程序,添油加醋般加上那么几句并不标准的法文。
自己曾一度以为,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王良明边走边想着。不过,武藤健二昨天却说,一个民族的灵魂,应该在自己民族最本源的根里寻找。
这又是…怎么个道理呢?
这些东西,放在国文课本中,其实也本不是件十分奇怪的事。但是,国文老师说要让他们读‘原汁原味’的材料,说中国人自己翻译的,都是乱七八糟的国文,没法看。于是,上课前总是要求他们想办法,要么买,要么去图书馆借到原着。上课的时候,这位老师便会用十分生硬和蹩脚的中式口音英语,亦或是德语、法语,饱含‘深情’地一篇篇朗诵。
想到这里,王良明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他很感慨,自己的英语和那一小部分德语基础,恐怕还都得有这位“国文”老师一定的功劳。
因为在那个时候,如火如荼的新文化运动还在散发着些许余温。很多自诩为知识青年的人,都强烈地羡慕并渴求着西方的先进文化,科学技术,对让本国“积贫积弱”的那些“传统”厌恶之极。更有甚者,提出了要让英语成为国家通用的语言,彻底废除让国家“落后”的汉字,好使整个民族完全融入到西方的体系中去。
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还是仅仅因为,自己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乱,领会过了空袭的威力,现在能够过上几天乡下的平凡日子,而产生了一种普通的慨叹罢了?
王良明百思不得其解,并且,越往深入了钻,他反而会愈加尴尬。无奈中,他只好继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像往常那样,独自步行去小镇。
因为是正午,所以土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稍稍有点多,给平时寂静的山野里平添了一点生机。王良明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望着来往的行人和拉车的动物,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昨天晚上那场梦里的事情。
草草地收拾好了碗筷后,王良明便说要赶紧到镇子上去,白天还得工作。
飞行员把他送到地窖门口,又想起一件事,对他讲:“对了。那个,你能不能去帮我弄条毛巾来?”
王良明正打算问他问什么,转念一想,觉得这个要求并不是很过分。
飞行员却显得很无所谓,举起了自己的右胳膊,将自己的肌肉展示给他看。男人说:“身体要好得靠锻炼。有时候,抗生素吃太多了,反而伤身体。这点啊,你们中,国的药就不一样。汉方里很多药材都是养生的作用,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别的影响。”
“所以啊,良明,”飞行员又开始愁眉苦脸地‘哀求’他说:“你要想让我好得快一点,就带我出去转转走走吧。”
王良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撑起下巴,仔细琢磨起这个问题。他知道,整天把男人关在这里,的确也有点说不太过去。而自家后面,那个山谷,也就是自己最初和这个人相遇的地方,那里平时好像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不行!”王良明摇摇头,很坚决地否定了这个提议。
武藤没辙,只好耷拉着脸,继续没精打采地吃着稀饭。王良明悄悄地端详起煤油灯下映衬出的那张脸庞,不由得开始回忆,昨天晚上,在那个梦里,他和自己有着怎样一段奇特的遭遇。
武藤发现王良明在看他,便抬起头,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了?觉得我长得还不错吧?”说着,男人还摸了摸自己长满青灰胡茬的下巴,冲他咧开了嘴。
国文老师面对着眼前日本兵突然放大的脸庞,吃了一吓,慌忙向后退了几步。结果他一脚没踩稳,差点没从讲台上直接跌下去。
“vi,va ,le,……le…le …”
王良明发现,国文老师这时候好像才突然意识到那个‘特殊的’词,那个自己一度认为正确的‘读音’,似乎有一那么点点不妥,不能当着日本人面前随意地说出来。或者说,觉得自己好像并不真懂那个单词应该怎么发音。
望着张老伯的吉普绝驰而去,王良明觉得,能够和这些普通、平凡而又善良的人们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即便条件再艰苦一点,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当然,若还有一个能让自己感到踏实的人,那就真是更加完美……
又在想什么!王良明狠狠地摇了摇头,止住了正准备开始遨游的思绪。
窗外,张老伯正在收拾着他那辆二手吉普车,看上去是又准备要到镇子或县城里去了。王良明见此,连忙打开窗户,问他有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啊,你娘说了,”张老伯冲他挥挥手,同时打开自己的车门坐上车,说:“她带你妹妹去县城里买些东西,一大早让我给送过去了。你娘看你睡得太累,就没叫你,说让我告诉你一声。”
王良明点头答谢着,一股暖流在不经意间划过心房,让他感到很亲切,倏然有了种错觉,好似又回到了从前一般。
一旁的灶台上,中药锅和给日本人喝药吃饭的碗,也大模大样地摆在那里,完全没有被别人动过。
王良明悬着的心再一次落了地。他赶快走上前,把中药锅连同里面的药渣一并藏进灶台底下,又把碗涮洗得干干净净。之后,他将所有窗户全部打开,尽可能让残留在厨房里的中药味尽量散去。
忙完这些,他才去了旁边母亲的房间,发现母亲早已带着包出门去了纺织厂。估计是因为忙,她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做。
王良明又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稍稍舒缓了下起床时的浓浓倦意。昨天晚上实际发生过的事情,这时才一件又一件回到了他的印象之中:
嗯,昨天和飞行员谈得比较晚,还又去熬中药。所以说,自己还真是有点累了。
……
国文老师羞得满脸通红。他把包夹进腋下,拿西装黑外套紧裹起‘衣不蔽体’的自己,头也不回地灰溜溜冲到门外,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王良明心里则很别扭,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等于是日本兵当着自己面在故意羞辱自己的同胞,绝对不应该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只不过,他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好像并没有多生气,甚至还觉得,这一出戏,其实还挺有
……挺有趣的?
“武藤!”王良明赶紧上前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只听‘嘶啦’一声过后,国文老师雪白的衬衫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那有些瘦削但也很干净的黄色皮肤,一下子裸露在所有人面前。
“啊呦,您看看,可真是对不住您。”
而那国文老师早已目瞪口呆,生怕自己造了次,命丧黄泉。
“汉奸,”武藤颇为玩味地重复道:“这词,还真是有那么一点意思呢。”
国文老师傻了眼,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啊!”班里有女生尖叫了一声,险些被眼前的场景当场吓晕。王良明此时再顾不得别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赶忙跑到日本兵身边,压低了声音,紧张地劝道:“武藤先生,算了吧。”
“良明,我都说了嘛,你以后叫我哥,别叫我什么先生。听着太生分啦也。”武藤颇颇为不满地小声告诉他。
“哥!”王良明十分着急,也顾不得别的,差点就当着全班人失声叫了出来。武藤挑了挑眉毛,倒是很高兴。
他四肢变得很无力,默默听着一声又一声质问,与夹杂在其间‘汉奸’的指责,简直百口莫辩。情急之下,他竟本能地主动抓住了武藤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可一触碰到男人粗糙的手掌,王良明就后悔得要死,心想这下,是真把自己和日本人之间暧昧的关系彻底坐实了。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主动把飞机坠落的那些事情和大家‘坦白’,一抬头,却看到武藤健二正笑盈盈地盯着自己。
又是这种眼神!
“好了,你我师生一场,也算是情分到了。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不能收做了汉奸的学生,你走吧。”
……
一顶‘汉奸’的大帽子,咣当一下就突然扣到了自己头上。王良明的脸上火辣辣得,完全不知所措。惘然间,他听到周围的同学也开始质问指责自己:
“嗯,都冷静点了?”
王良明瞧得出,武藤好像正努力憋着想笑的冲动,佯装严肃地对底下训着话。他大踏步走上教室的讲台,凭借身高的优势,把他们的国文老师挤到了一边。然后,男人抱着两只胳膊,仔细地端详起黑板上那句写得歪歪斜斜的法文。
“这个,怎么读呀?”过了半晌,武藤的大脑袋转向了国文老师,还挺一本正经地向他求教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