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左边还是右边？”
“好像是左边。”
“嗯，摸到了，好了，大功告成！”小华放下辫子，手握着王小呆的双肩晃了晃。
王小呆抿住嘴巴不说话，低头沉默地给怀里的妞妞喂水果。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只能从蹭别人家的电视里偷偷觑到一点，学着电视里他觉得有趣的东西，觉得自己这样就算在外面也会很时髦。
“小华哥哥和小呆哥哥不吃蜂蜜吗？”一个女孩看到碗里没剩多少了，不禁为他们着急。
“哎！恬妹儿真乖，还记着我们！不过你们放心吃吧，我和你小呆哥哥早就吃过了。”小华大着嗓门道。
王小呆显然是习惯了这样，他吃着水果点点头：“好啊。”
那男孩就跪在他后面，伸手拢住了他顺滑乌黑的长发，凑近嗅了一下，然后熟练地动手编了起来，一边问：“好香啊，又换了什么花吗？”
“是啊，你又闻出来啦？”
“还是不行吗？好恶心……怎么能用这种地方？”王远明看着片子自言自语道：“可如果是思远的话，如果是他的那里……嗯……”
他能从教王小呆认字，教他读书中得到快乐和满足，也能从王小呆带他到山里玩得到灵感，每每受益良多，回校写的文章能登上报刊，特别优秀的还能拿到奖金。
他还给王小呆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思远”“思远”“我在想念你，你也会思念我吗？”
王远明不知道把王小呆放在一个怎样的定位，他知道自己喜欢王小呆，但小呆是他叔叔，还是个男人，男人没法和男人在一起啊。可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经常在夜里偷偷回忆着那仅有的一次甜蜜抚慰自己的性器。
“嗯，我等你来玩。”
王远明牵着他的手，直到王建梁出声才不舍地松开。
走了一段路后，王远明又忽然回过头，对着王小呆晃手大声道：“叔叔再见！”
他的视线落在那顺滑的长发上，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留长发呀？”
王小呆低头玩游戏摇头不肯说，然而没一会儿他又抬起头，目光落在王远明的头发上。
他才不会说他原是想剪像他那样一个发型，可是剪过之后就发现剪的头发像被狗啃的一样。他不死心，准备继续留长再剪，结果头发真长长后又不敢剪了，怕又成狗啃的样子，而且他也习惯了长发，享受着特立独行的样子。
“不认识字……”王远明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理解完这句话代表什么时，就见王小呆又低下了头，而且低得沉沉的。
王远明把凳子搬到他的旁边挨着他坐，道：“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今天教你玩游戏，明天我就教你认字儿好不好？”
“你教我……”王小呆喃喃道。
过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就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去洗了手，揪了几片小叶子回来，捣碎了覆在王远明的伤口处，道：“这样好的快。”
王远明心里甜滋滋地由他弄，弄好以后还有些遗憾。不能帮忙，王小呆也并不是每句话都肯回，为了缓解尴尬，王远明便把手机掏了出来。
手指在键盘上按着，忽然瞥见王小呆盯着他的手机看，不由欣喜。王远明把手机拿到他跟前问道：“想玩？”
因为山里有很多孤寡老人还有留守小孩，都根本没法下山，所以就有卖货郎来山上，可以用钱或者以物换物。
王远明忽然酸涩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王小呆忙碌的双手，回想起那一手茧子的触感，很想说让他别弄了，却没有说这话的底气。
“你和你一起吧。”他把凳子搬到王小呆对面，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弄，结果才开始就刮破了手，还流血了。
“叔叔，我，我是来给你道歉的……对不起。”
“我可不敢听你说这个，坐吧。”王小呆拿着干净的板凳递给王远明，然后自己坐在一旁处理山货。
“这些是什么？你弄这些做什么的？”
“王小呆！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王小呆，王小呆！你开门！叔叔...”王远明本是脑袋当机忽然喊了一声叔叔，却没想大门因为这一声称呼竟然打开了。
王小呆身上穿了一件明显已经洗松了的白色短袖套头衫，露着两只光裸的胳膊，披散着长发站在门后。
“大柱，娃估计也吓着了，赶紧带人回去叫一叫。娃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也别火了，都回去，咱大伙都回去了啊。”
几个大老爷们拎着手电筒往家走，王小呆见状也抬脚跟着一起离开。
王远明看着他毫不停顿的脚步，毫不留恋的纤瘦背影，眼眶又红了起来。
只见院子里好几个年纪不一的半大小孩，头上戴着不知什么植物编成的花环坐在一起玩游戏，有的坐在小凳子上，有的就席地而坐。地上还摆着许多水果，坚果，还有许多他认不得的东西。
“无聊。”就在王远明收回目光，抬起脚准备继续往前走时，他听到一声难忘的沙哑声音，脚步不由顿住。
“蜂蜜来了，一个人只能吃一块。”王小呆头上顶着绿色的枝条，乌发披散在单薄的背脊后面，几缕发尾调皮地攀在他的手臂上，沉静微笑的样子有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他端着两个碗放到地上，然后抱起一个小孩到他腿上，自己坐到地上。
见他不仅不安慰还嘲笑自己，王远明的脸变得冷冰冰的，不肯搭理王小呆，结果王小呆见他这样也不说话了。
王远明臭着脸，余光不时扫向王小呆，直到走出树林踏上有了人烟味儿的小道上，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王远明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焦急。
还在山里搜救的村民被喇叭喊了出来，王大柱一马当先地跑到他大孙子面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急死个人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王远明埋在王小呆的肩上小声抽噎着，就这样搁着他的肩膀往回走。
“你走的太远了，太危险了，山里有野兽的。”王小呆忍不住道。
“我不知道，我迷路了，然后我只是想走出去…”没想到走得更深了。他当然知道有野兽，他发现自己不仅没找对路反而越走越深后就停了下来，不敢再随便走。
“王远明——”
“王远明——你听到吗？王远明——”
王远明僵硬的脖子扭动，从臂弯里抬起头，身体正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着。在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后，他激动地站起来，即使四周一片黑暗，他还是跳着挥手喊道：“我在！我在这儿！”
见王小呆走到门口停下，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王远明不禁屏住了呼吸，正思考着要说什么好，就见对方伸出双臂——大门在他面前重重地合上。
……
王远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脏卡在半空不上不下。
眼珠子骨碌一转，王大柱寻思了个办法，他让王小呆每天做好菜，然后他拿过来热一下，装作是自己做的，那不就行了？
自从换上王小呆做的菜，王远明的食欲肉眼可见的变好了。一开始他还拉不下脸，故意忍着不吃那么多，可时间一长，这家里又没有外人，他也就放开了肚子吃，每顿都要多吃一碗饭。
王大柱这才觉得省心，觉得自己避免了谷红梅将来的一顿骂。
王远明被他爸扔在山里，没收了除手机以外的一切电子产品，就因为他怎么也不肯向王小呆道歉。
王建梁走后他就蹲在房间里生闷气不肯出去，用各种词语责骂王小呆。但每当院子里有什么动静时，王远明的心都会一紧，耳朵也跟着竖起来。不会是王小呆又来了吧？他好讨厌，来干什么？找骂吗？我要出去把他骂走吗？不是他？来了吗？为什么不来？他不来……
这样过了几天，王远明终于受不了了，他踏出院子走到外面想透透气。山里人烟稀少，他一个人站着竟像被遗弃在了与世隔绝的地方。
王小呆被他晃得笑出声：“讨厌，你干嘛呀，妞妞还在我腿上呢！”
“丑死了！丑八怪！”看着王小呆被编完头发的样子，王远明眉头死拧，咬牙切齿地骂道！然而对上王小呆忽然投来的讶异视线，他却又像只受惊的兔子慌忙转身想躲藏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魂不守舍了好一会儿。
王大柱回来后，见他捧着个脏瓶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摸不着头脑。这几天孙子的食欲都不怎么好，饭菜都没动两下，都是捡着带来的零食在吃，这样下去哪里行？可又不能让做菜好吃的王小呆来帮忙，王大柱愁死了！恨不得这孙子早点回去，还他一个人的快活。
王远明眼睛死死盯着那人动作间手指滑过王小呆的脖颈，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为什么让他碰！为什么！
“编好了，小呆你皮筋呢，放哪儿了？”
“在我裤兜里，你替我拿一下吧。”王小呆看着自己双手上的水果汁水，为难道。
那男孩笑哈哈地说：“怎么闻不出来，蜜蜂都闻出来了！要不是我反应快拉着你跑，你就要被蛰成麻花脸了！”
王小呆闻言羞赧了脸，顺眉顺眼地细声细语道：“我忘了这茬儿了。”
“你一天天的跟电视里学这些奇怪的东西，我看电视里还会飞的，你能飞吗？”
这样撩人又让人绝望的情丝。
年复一年，这几年网络越发发达，王远明听着班里的女孩说着脑残的“同性恋才是真爱”“男人就应该和男人在一起”却头一次打开天堂的大门，得到救赎。
他私下找来两个男人做爱的片子看，却被恶心的不行。
王小呆看他这样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王远明看在眼里，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一起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最后定定地看了几眼王小呆，王远明微笑着转过身，往离开的方向，带着快乐往前跑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食言，就算山里生活枯燥，可他还是把自己的假期带到大山里度过，而且只要和王小呆在一起，就总能尝到快乐和甜蜜的滋味。
一到放长假，王远明就缠着他爸带他回去，几次之后，他已经能自己摸着去那座大山。
——
十几天很快过去，王建梁再一次回到山里，准备把儿子接回去送到学校军训，就惊讶地发现两个娃不知道怎么又和好了，而且还黏黏糊糊的，不过和好了就好。
临走前，王远明紧紧抱住王小呆：“寒假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一定。
王远明呲牙笑道：“当然啦，我成绩很好的，而且还不像老师那么凶，让我教你最好啦～”
他表面上笑着，心里却十分难受，王小呆已经十四岁了，离义务教育就剩了个尾巴，如果他早点认识王小呆，就能让他爸帮忙……不，早就认识的……王远明忽然想到。
把王小呆教会了玩游戏，王远明就把手机递给王小呆让他自己玩，然后他在一旁看着。
王远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开始晕乎，开始发胀。他并不能看清那碗里的东西，但能从孩子们伸手去抓的样子看出来，那是很多块被切好的蜂巢蜜。漫长的记忆一下子回溯，冲破云雾倏地清晰起来。
王远明被往事击地踉跄后退了几步，再睁眼去看。
一群孩子都拿了蜂蜜在吃，只有一个看起来最大的男孩没有伸手，那个男孩走到王小呆身后大咧咧地问：“小呆你头发披着热不热啊，我替你编起来吧！”
王小呆摇头，目光却舍不得从手机上移开。
“拿去玩嘛，反正我也玩腻了。”王远明哄他。
“我不会玩，我，我也不认识字。”说完这句话，王小呆的脸颊就飘上两抹薄红，不是害羞，而是因为害臊。
王小呆眉头一齐上挑，嘴巴张成一个“o”字地看着他，又无辜又滑稽。如果是熟悉王小呆的人看到他这个表情，就会明白他在幸灾乐祸。
但王远明不知道，他见王小呆这样只以为对方是在担心自己，便忍着痛道：“没事，你别担心，不疼。”
王小呆听他说不疼，失望地把眉和嘴都收回原位，他面无表情道：“哦。”
王小呆便一边忙活一边给他介绍，最后说：“这些弄好要等卖货郎们上山，拿去跟他们换东西。”
“换什么？”王远明疑惑道，他心想为什么不直接还钱？
王小呆瞥他一眼道：“衣服鞋子，各种生活用品，有时候还会有小玩具……我用的很多东西都是跟他们拿的。”
“叔叔…”王远明不禁看呆了眼。
王小呆垂眸侧身道：“进来吧。”
“你来有事吗？”
把一旁的王大柱唬得什么重话不敢说，只千叮万嘱让他在没人的时候不要乱走。
——
门又是关着的，十几天了，每天都这样，王远明站在王小呆门前，终于受不了了。
“爷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走错路迷路了。”
王远明一边解释，目光却忍不住看向王小呆，见他把玩着手电筒站在旁边事不关己的样子，又见村民都在看自己，不由气红了脸，太丢脸了！
“哎！你搁家里待得好好的干嘛乱跑啊！真是！哎！”王大柱想骂，但又因为他这孙子跟其他娃不一样，是从小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而不敢乱骂，只得把一腔怒火憋回去。
结果他蹲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天色变暗直至全黑，却没有一个人来找他。本来听着大山深处传来的野兽嘶吼声，王远明的心就已经凉透了。
他开始想象自己被野兽残食的惨状，开始想王小呆，埋怨他那样给自己脸色。如果不是他，他就不会这么狼狈，又觉得自己要是死在这了，王小呆会不会为他难过，为他流泪？他的爸爸、他的妈妈……
抽噎渐渐停了下来，王远明移开头，开始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表情。王小呆见他又一副端起来的样子，开口稀奇道：“说起来你还比我大呢，怎么这么胆小呢，还哭。”
一阵窸窸窣窣后，一道亮光射过来，是手电筒的灯光。王远明高兴地迎上去，眼里的泪水在获救的一刻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他上前一把拥住握着手电筒的人，抱得紧紧的。
“呜我就知道是你……”
“你怎么走这么远？”王小呆皱眉拍拍他的肩膀，接着又道：“快跟我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大伯他领着几个村里的人都在山里找你。”
“呵，谁稀罕你，我，我只是路过而已，对，我只是路过，我要去那儿，对，去那儿。”
胡乱踏上一条道，因为心思不在脚下，等王远明反应过来时，看着周围都是陌生的树木，他明白自己迷路了……一阵慌乱后，王远明冷静下来松了口气，然后伸手摸向口袋去拿手机，却摸了个空……
——
——
王小呆扫着院子，结果又看到徘徊在自己家门口的王远明，皱眉，他把扫把靠在墙上，朝王远明走了过去。
王远明注视着王小呆朝他走来，心跳不由放慢，喉结上下滚动，紧张地不知该离开还是该迎上去。
憋回眼眶里的热意，他吸了吸鼻子，沿着门口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经过一个路口，眼尖地看见灌木丛里一只白色的瓶罐，沾染了泥土和草叶。他马上认出这是他惯用的面霜，因为他妈妈总是买这个牌子的。
嫌恶的皱起眉，王远明心道怎么这里的人和他用同一种面霜，回去之后他就要让他妈妈换个牌子买。
走过一家敞着门的院子，王远明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嬉闹声，不禁朝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