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贼?”沈芝华道。
“滚。”一个军官推开小胡子,直接冲沈芝华扬了扬手里的枪,喝道:“开门,搜查。”
“不可啊,队长大人。”小胡子连忙凑近那个日本男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汉语夹杂着日本话,沈芝华听不清楚,只听到仿佛说了“将军的”还是别的什么,男人再抬眼眸时,怀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遍沈芝华。
沈芝华往后门方向推两人,急道,“你们快走。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在这里等他。”
“先生。”两人还要再劝,沈芝华“砰——”的关上了门。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淡然的走出去,门外有一列日本士兵,都背着长枪。
沈恪抹干净眼泪,又和张婶门房一一道别,临走之际,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沈芝华说,“对了,爸,如果你们要离开,千万不要往东北方向去,那里…”说着一顿,即使止住话头,又道:“还有,请您替我给顾垂庭说声抱歉,男朋友这事,当时兴华学堂的古文老师突然辞职,他被临时招进学堂,为避免我们的据点暴露,不得不出此下策,是我骗了他,您让他不要再寻我了,愿他找到他真正的爱人。”
沈芝华面色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也没说答不答应,只冲她挥挥手,“去吧。”
那男人拉着沈恪从后门窜了出去。
他侧过头,温声答道:“想你。”
话音未落,就被顾垂庭吻住了双唇。
(全文完)
日军早有预谋,分几路同时进攻,全国各地战争全面爆发,上海也不是久留之地。
好在顾垂庭留学时在国外有些朋友,于是只得再次计划转移到海外。
沈芝华站在船边,海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了,他还是没时间剪发,头发已经长到耳下,在脑后扎了个小髻,衬得整个人更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美。
小胡子笑眯眯,那笑容还是贼眉鼠眼的,可是这一回,他的背却挺得很直,他冲二人一拱手,“顾先生,沈先生,保重。”
顾垂庭拉着沈芝华出了门,外面的人潮已经四散开来,他们穿过街道,司机早就开着车停在对面。
车开过街道,周围的场面远比沈芝华想的更加惨烈,到处是乌黑,血迹,甚至还有…破碎的尸体…
沈芝华一顿,静了一会儿,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沈恪有以身许国的慨然,有她的坚持,有她的远大理想,可他也有他的执念,或许说来很不深明大义,他的愿望很小,只想与相爱的人共度一生。
沈芝华摇摇头,“爸就不和你一起走了。”爱怜的拍拍她的背,心口钝痛,忍住眼里的酸涩,颤声道:“去吧,恪儿,恪守你的本心,去完成的你的愿望。”
“我来了。”顾垂庭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叫道,“我来了,小扇儿。”
沈芝华贴着他狂跳的心口,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东西收好了吗?我带你走。”顾垂庭拉着沈芝华的手,帮沈芝华提上箱子,一路无阻的下了楼。
沈芝华掌心都冒出了汗水,眼睛也一下都不敢眨,与他遥遥相望,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等来了,他的执念,他的理想。
顾垂庭穿越人潮,最终来到院外,看到院门口守着的两个日本人,冲沈芝华比了个口型道,“等我。”
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来恨悠�
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抖袖,旋身,摇步,一气呵成,在炮火连天的灰色天空下,他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他不躲不避,也不慌乱,从容不迫提嗓唱道: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
山河万里几多愁
“轰隆——”不远处响起剧烈的爆炸声,半空中升腾起一团灰色烟团,紧接着,声音一阵响过一阵,半空的灰色越来越大。
楼下的日本军人叽哩哇啦的大喊着,脚步凌乱的奔跑着,那名军官已经带着好几个人冲了出去,只留下小胡子和两个小兵继续搜查。
沈芝华看着街上流窜的人群,这是已经反击开战了?!!没等到细想,顷刻间,四下已经硝烟顿起,四周火光冲天,冲杀声和哭喊声也纷至沓来…
原来,不知不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以前那个看到毛毛虫都会吓哭的小女孩儿,已经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小时候他或许能帮她把毛毛虫捉走,可现在,他也不能挪开挡在她面前的大石头,这块石头甚至横在整个国家面前,他哑声道:“恪儿,此去便是危难重重,生死难论,甚至你我…再无相见之期。你也不悔?”
沈恪涌上一层痛苦之色,却还是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不悔。”
沈芝华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无力似的垂在身侧,半晌才调整过来,叹息道:“罢了。”走过去帮他们开了后门,“走后门吧,那里有一条小巷通往外山,虽然路难走些,可他们应该搜不到那里去。”
僵持了一会儿,赤手空拳的终究干不过手里拿枪的,沈芝华最终开了门。
那群人却没有像别家那般一进来就打砸抢翻,而是井然有序的当真认真搜查起来。
沈芝华随便他们搜,顾自的上了楼,进了卧室,站在阳台上看外面。
“哟,原来是沈先生家。”沈芝华这才看到挤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军人中间那个佝偻畏缩的小胡子。
“你们干什么?”沈芝华绷着脸。
“沈先生,那两个小贼是不是跑你家里了?”小胡子问。
沈芝华怅然若失的看着两人的背影一直消失不见。然后他又上楼捡了些值钱的行头还有现钱装好,给了张婶和门房,“你们也走吧,不防有人看见恪儿回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先生,咱们一起走吧。”两人说道,“我们本来就无家可归,是先生招我们进来给了我们容身之所,先生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这时,外院的铁门被拍响了,外面有人大喝道:“开门!快开门!”
他拉着沈恪的手,放在男人手中,郑重的说道,“我把恪儿交给你,你要好好护着她。”
男人握紧沈恪的手,发誓道:“我会的。”
张婶急冲冲从厨房里提出来一个袋子,塞进沈恪手里,“小姐,您带点吃的,路上别饿着,好好照顾自己。”
他看着平静的海面,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叹短短半月,已经物是人非。
忽而后背一暖,顾垂庭从身后抱了上来,将他圈在怀里,轻声问,“在想什么?”
还好。沈芝华想,还好顾垂庭还在,这一切也似乎并没有那么难熬了。
顾垂庭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揽进怀里,悲痛道,“别看,小扇儿。”
沈芝华如鲠在喉,哭不出声来,只能默默流泪,为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无声的哭泣,为惨死的同胞无声的哀恸。
火车站此刻挤得不成样子,顾垂庭却还是弄到了车票,上了火车,所有的喧嚣都被抛到了身后,两人回到了上海,顾垂庭的储蓄银行总部设在这里,还没安顿下来,果真就如沈恪所说,北三省已经最先开战了。
“那些日本人呢?”沈芝华正要开口问。
就见小胡子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另外两个日本人不见踪影。
顾垂庭走过去,感激道:“多谢先生。”
然后就消失在了沈芝华的视野里。
没一会儿,他听到急促的上楼的脚步声,沈芝华急忙跑过去打开门,就见顾垂庭从楼梯口那里冲过来,叫道:“小扇儿。”
沈芝华的心一下子就像长了翅膀似的,激动得快要飞起来,他飞扑进顾垂庭怀里,两人紧紧相拥。
漫天的爆炸声宛若西皮二簧,给他伴着奏,悲怆而又凄凉。
顾垂庭站在对街,隔着奔窜的人潮,大喊一声,“小扇儿。”
沈芝华停下来,看到顾垂庭逆着人潮朝他而来,像是面对洪荒巨流,每进一步都会被拥挤的人潮冲得倒退三步,可是他还是坚持不懈的继续走着,目光始终坚定不移望着沈芝华,宛若他就是黑暗中的灯塔,只要看着他,就不会迷失方向一般。
金酋铁骑豺狼寇
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权忍受
战争来得很快,不给片刻喘息,已经打响。
沈芝华呆愣着站在阳台上,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在炮火中震颤,在血泊中嘶喊,在这一刻,逐渐被烟灰镀上阴影,被鲜血染上红色。
顾垂庭赶到的时候,看到沈芝华站在二楼的阳台上。
“爸…”沈恪泪花直打转。
沈芝华摸摸她的头,再三犹豫,眼里泪光闪烁,最终只温和的说,“去吧。”
沈恪猛的扑进他的怀里,再次失声痛哭,语无伦次的哭道:“爸,你和我们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