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二十~第二十四章_刺绣_废文网手机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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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第二十~第二十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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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陌仰头看他,听他认真道,“年后秦良走了,我一连好几日,好几十日都听不到你,大约就是那时候,我决定等我娘生了之后,能承受一些刺激了,立刻带着你头也不回的离开陶府,”说着看向轻陌,“陪你去漂泊流浪,随遇而安。”

实在忍不住眼泪,轻陌又哭又笑,心窝泡在蜜糖里,酸胀的难以忍受。

林荫小路的尽头转过弯就是通往青楼院的街道,两人都恋恋不舍,轻陌掩在最后的树影里讨了好几回亲吻,还是不愿放开手,他问,“官家的姑娘,你什么时候去见?”

陶老爷似乎就真的放心,他从衣襟里掏出银票,在递给轻陌前又收回,“再问一卦。”

轻陌勉强维持住磅礴而烦躁的心绪,手指在面具边缘抓了抓,怕一张口就是恶语,遂只“嗯”了一声。

却不想陶老爷一语惊人,“前段时日,我大儿子牵着一哑巴姑娘,介绍我说是他喜爱之人。那姑娘比粥铺的姑娘还貌似华葶,几乎如出一辙。”

“陶老爷与大夫人能再续前缘,今生没能白头偕老,转世后仍成夫妻,可百年好合。”轻陌语调平平,只想讨了陶老爷欢心后,拿了银票头也不回,“至于轻陌...大公子,您是想算些什么?”

陶老爷沉吟,“就算他离开陶府之后,能不能遇见好人,过上舒坦些的日子罢。”

鬼使神差,轻陌问,“您不想认回他么?”

现在不再是有一点点,而是无以复加的雀跃和庆幸。

陶老爷终于一叹,“说起来,女人的心思也十分可怕。二夫人并未像华葶一样视她如姐妹,这个女人,在青楼院时就被华葶作为花魁压上一头,想来嫉妒之心如蛇蝎一般。”

火烧云漫天,夕阳已经隐没。

他为自己满上茶杯,听陶老爷继续倾吐。

听他说起他抱了抱七岁的轻陌,只说了几句话,就被克倒在床;听他说轻陌十七岁时,华葶托梦告诉他,轻陌不想在常州,想回来苏州,那是自逝世后他头一回梦见了日日想念的丧妻,自然是马不停蹄的将轻陌唤回;听他说为此事还和乔晴大吵了好几架,最终各退一步。

“前几个月,我再一次碰见那孩子,看他刺绣便十分来气,不想第二日就触了霉头,常州果园被连日暴雨淹了个好歹,这也算了,天公不作美,怨不得人,可偏偏叫二夫人捉到了把柄,从我衣衫里发现一方手帕,穷追不舍,我索性告诉她,是我相中了一家粥铺的姑娘,本想等她生产完再提起的。”

轻陌不想再听,他想快些离开这座雅间,片刻不留。

他刚要开口就被陶老爷打断,“送去之前,乔晴拦了一把,问了我一直忘记的事情,丧妻使得整个府上都郁郁寡欢,也没人来提醒我给孩子取个名字,应是都小心翼翼着。我道不可重用便是轻,不可亲密便是陌,想来这二十多年,我能与那孩子有些关联的,除了一身浓于水的血,也就剩下这么个名字。”

这回捉紧了空隙,轻陌作势抱胸,实则一手按在了心口,那里窒息一般的难受,他赶忙开口,“之前您说,一是想算与华葶夫人的来世缘分,二是轻陌...轻陌公子的...”

“原来是她会一点看相的学问,她说那孩子面克父母,可又不敢多言,于是找了一位算命大师,那位先生证实了乔晴的说法,华葶就是被自己的孩子克死的,而我若是不离他远些,待他越是长大,就越会夺我气运,克我命数。”

轻陌睁大了眼睛望着陶老爷,细微的发起抖来。

一念之间,他想起陶澄在茶馆里对陶澈的坦白,那会不会其实那位算命先生,早已被乔二奶奶收买了呢?

林荫小路上只有两人一马的脚步声,皓月悬空,万物柔和。

轻陌心里搅了糖蜜一般,浓稠了半晌才融化开。

“他怎么走了?”轻陌问。

看来再不想承认的事情,终是变作事实。

他有些惶然,一时间只能想到陶澄。

陶澄他知道么?

轻陌很想追问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堪堪忍住了,只道,“您答应了。”

“我答应了,一年之后鸾胶再续,就是当今的乔二奶奶,不知先生可曾听闻?”

“嗯,陶府富甲一方,有贤内助主持家长里短,都知道陶老爷您有一位乔二奶奶。”

轻陌仍绷紧着精神,赶忙回敬,他道,“无碍,您只管随心所欲。”

他顺着茶水稍稍抚平了心惊,好歹没有泌出汗水,他又往窗边靠了靠,准备无论听见了什么样荒唐的故事都要稳住面上的平静。

“娶了华葶,就是这青楼院当时的花魁,闹得满城风雨,我没让人多言她口舌,娶亲办得风风光光,可惜她...好日子没享受到一年半载,生产时没能挺过去,只留给我一个孩子。”

却不想漫漫长路跋涉归来,见到的却是乔二奶奶,端着一张温柔的脸面说出寒冰一般的话语,让周姨如遭雷击,让轻陌成为佣人的佣人。

不要是真的。

轻陌想,他抬起眼望着陶老爷,胸腔里一阵阵震颤,若是要仔细回忆,是真的能忆起许多细枝末节,周姨的无奈,乔二奶奶的厌恶,丫鬟们的闲言碎语,还有陶老爷对他的特殊。

在桌子的遮掩下,轻陌的手指紧紧攥着衣摆,心跳响在他的耳边,砰砰砰,像是十七岁那年坐着马车从常州重回苏州,路途中颠簸不已,把车厢里一麻袋苹果颠散了,一个一个圆滚滚的砸在车板上的声音。

他问周姨,“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待在常州。”

周姨握着他的手,似是十分感慨,“一定是老爷想明白了,一定是老爷还惦念着你,毕竟...毕竟...”

轻陌全身都绷紧了,生怕露出一点破绽,连呼吸都放的又轻又缓,脑袋里似乎堵满了疑惑,又似乎一片空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预测。

还是陶老爷先开口,问轻陌如何称呼,问罢却又摆摆手,“算了,待出了这间屋子,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为好。”

轻陌点头,一派老实人从不多言的模样。

正想着,门又被推开,进来一位明显是小厮装扮的小伙子,他问,“是算命先生吧?”

轻陌点头称是,“何事?”

“我是对面客栈的,有位大贾老爷请你过去一趟,他在雅间等着呢。”

轻陌便听她絮絮叨叨的讲了几盏茶,末了花魁问,“大家都称你为‘先生’,还烦请问先生贵姓?”

轻陌一顿,这还真未想过,便轻笑道,“免贵,称小的‘陶先生’也可。”

花魁掩唇垂眸,片刻后,抬手从精美的发髻间抽出一支玉簪,放到桌上,指尖轻触着推到轻陌面前,“陶先生,今日小女忘带银钱,用它来抵,可否?”

二十四.

有一件事一直被耽搁着---去看望郭先生。

于是上回分别时,两人约好今晚就先在河边碰头,再一同驾马去郭先生的住处。

你是陶府名正言顺的大公子,哪里有什么卖身契?何来的卖身契?

真想要赎身,为何不张口?只是张张口而已,这么费劲儿的又是为何?

陶澄看着轻陌小心翼翼的收拢好银票,重新系好包袱,他问,“想要赎身,怎么不跟我说?”

算了,认栽。

陶澄转身把委屈巴巴就会讨可怜的宝贝揉进怀里,心想,这哪里是揪叶子,这分明就是揪心。

轻陌直往他怀里钻,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在陶府,每日还有周姨会跟我说一说你,在青楼,我找谁给我当眼线啊。”

实在是鬼斧神工。

陶澄握着巴掌大的包袱站回到轻陌面前,“这是什么?亏你能想得出来藏在这里。”

轻陌贼兮兮的,“我的赎身钱,放屋里总不安心,我机智否?”

原来传闻中鬼斧神工的鸟窝还真有点儿机关,让陶澄哭笑不得。

他站在梯子上端,看方方正正的木箱子里铺满了干燥的稻草,俨然被整理成了窝的形状,就等识相不识相的鸟雀来安家。

轻陌仰着脑袋在地上指挥,“你往窝儿的侧面看,是不是有一处接缝?”

鸟窝在房子后侧的屋檐下,当时用来爬屋顶的梯子还在,轻陌把银票塞给陶澄,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往高爬,手才刚握上梯子就被打横抱走了。

陶澄垂眸瞧他,“我怎么告诫你的,说说。”

轻陌还在得意忘形的讨巧,“鸟窝里有机关,你不想看看吗?”

“他们应是谈到一起去了,连结亲的日子都提前了。”陶澄拍拍轻陌,“你已名声在外,李三一被问起就把你往外抖,说是多亏了你那一书神来之笔,让他喜结良缘。”

轻陌哽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所谓的神来之笔八成是李三当时说记不住,他便随手扯下一张纸,照搬了陶澄风度卓绝的那一身行头。

“这,全然是,巧合罢了。”轻陌喃喃,“我徒有虚名。”

“老实待着。”陶澄威胁的揉捏他腰间的痒痒肉,“最近还盛传一件事,李三着了魔。”

“李三?李长茂?他怎么了?”

“你最近在青楼里可见过他?”

陶澄亲他眼角的泪痣,“越来越像小娘子了。还说我娶了妻你转头就走,走哪儿去,你走了我娶谁去?”

轻陌故意道,“娶官家的小姐。”

“说起官家小姐,定亲到现下快有一个月,我被我娘催的几次去求见,人家小姐都把我婉拒门外。前一两回可解释为羞涩,再多两回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轻陌挑出鱼刺,把白嫩的鱼肉沾沾汤汁再放进陶澄碗里,“等会儿吃完了,带你去看我做的鸟窝,堪称鬼斧神工。”

“好。”陶澄应到,夹起那块鱼肉,在轻陌炯炯的注视下送进口里,轻陌问,“怎么样?”

陶澄赞叹道,“鲜嫩多汁。”顿了顿笑起来,“跟你一个样儿。”

轻陌换了一身牙白的轻衫,空荡荡未束腰封,正是那回偷情时穿的衣裳,陶澄看的眼睛一眯。

两人每隔两日会在河边巨石处见面,月亮最圆的那一晚,轻陌被化身恶鬼的陶大公子压到了石头上,衣不蔽体,可怜兮兮,实在是好欺负的不得了,一度让陶澄回味到现在,还寻思着什么时候能再来几回。

轻陌不知道他噙笑背后的弯弯绕绕,扑上去腻歪歪的亲了一口,“杜六儿说香到湖对岸去了,你进来时闻见了吗?”

杜六儿猛点头,“香到湖对岸!”

不仅香,色泽也诱人。

轻陌将这一盘油淋鲥鱼放在石桌中间,再一抬头,就望见陶澄推开栅栏朝自己走来,他期待的心脏乱跳,赶忙折回屋里换衣裳去了。

“来。”

“那我就放心多了。”

轻陌这才被放行,一回到小院里,杜六儿正在用砖头搭造火灶,就临在湖边,许是万一失火好救急,轻陌卸了面皮出来,一身衣裳都还未来得及换,急吼吼的洗了手就要大展刀工。

“嗯。”

“你当时问我为何要把它们糟蹋到一片叶子也没有,还记得吗?”

“嗯,记得,为何?”

轻陌“咦”到,“你怎么知道?杜六儿告诉你的?”

“我这个管事儿的啊天天操不完的心!”管事的捂心口,“杜六捧着一口大锅,走三步歇一步,锅里尽是柴米油盐和颠勺。咋的,咱们江南一绝的厨子都满足不了你的胃口了?”

轻陌讪笑,“哪能啊,而且我以前也算半个厨子,放宽心,不会把你小院烧了的。”

轻陌倍感新奇,“怎么天天问我,是不是想我弄些事情出来你才舒坦?”

管事的撇嘴,“当我愿意搭理你,一个月就给那么点利息。”

这是陶澄直接去跟他们大东家谈的,至于怎么谈的他不知道,只是传到他这儿的命令就是:随这位轻陌小公子浪。

人心深藏难露,总是要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倾诉隐秘的心事。

那就举着“算”的挂帐,充当那个借口供以发泄,只要...轻陌抖抖银票,“只要给我银子就成。”

夕阳斜照,一整日的故事会也要告于段落。

“遵命!”轮到轻陌失笑,他又亲亲陶澄,喃喃保证,“遵命。”

二十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没问,他刚一说出口我就揣着银票逃跑了,我怕他那个老油条趁机坑骗我,想留着你去跟他谈。”

陶澄失笑,越发舍不得分开,一双手流氓兮兮的揉到了轻陌的屁股上,“还疼吗?”

轻陌哽住,之前的留恋呼啦一下子不见了,唯恐他就地发情,“疼!可疼!”

“脏污至极。”乔晴似是放心,愉悦的绣了几针后柔声劝到,“为了一个哑巴姑娘而作践你自己,为娘也不愿看,且叫侍仆扶你回屋睡上一觉,寻个日子赶紧去见见官家女儿才是正事。”

诓骗欺瞒是件费神费力的事,也违心,也糟心,只昨天一晚的佯装就让他厌烦。

陶澄只用寥寥数语讲完,叹到,“我就应该把你扔在水榭小院里不管你,等我娘生完了再说。”

陶澄道,“见了之后跟你讲,我们现在就安分一些。”

轻陌乖顺的点头,随后把六张银票拿出来欣赏了一番,又折好塞给陶澄,“管事的找我要利息来着,其实他说的挺在理的,我占人家的地方赚他们客人的银子。”

“他找你要多少?”

轻陌悚然。

陶老爷悠悠道,“先生可否算出她与我大儿子的姻缘?他们最终是否能成亲?”

“家里父亲病逝,只剩下母亲了,他便回去陪在母亲身边。”陶澄听他带着浅浅的哭腔,心疼的不得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次次遇见你上街卖刺绣?”

轻陌又笑开,“嗯”了一声,“你知道我如何打算的吗?我打算等你娶了妻,立刻头也不回的离开陶府,当真漂泊流浪,随遇而安。”

陶澄却说,“不谋而合。”

“他害死了他娘,只这一点,我便不可能会喜爱他。年头多了,怨恨慢慢淡了些,但也仅此而已。”

轻陌点点头,心道,你想认才是自讨苦吃,我对你这个亲爹也毫无喜爱可言。

轻陌合上书本,装进破兜子里,只道,“能遇见好人,会过上舒坦日子,您放心。”

轻陌的耐心快要耗尽,他懒于,也不愿再与陶老爷多言,“故事讲完,接下来小的给您卜算。”

说罢装模作样的翻起那几本五行八卦的杂书,深深埋着脑袋,心思乱成一团麻线。

陶老爷也似话说太多而感觉疲累,只一口一口喝着清茶,望向云絮的眼神捉摸不透。

轻陌无言,原来那日并非陶澈所见的那般简单,吵架是别有缘由。

“那日争吵的凶狠,连我小儿子都被引来劝架,后来二夫人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容她把轻陌赶出陶府,她便不再纠缠不休。”

轻陌轻叹,故事已经讲到了眼下,大约是离解脱不远。他想起和陶澄破镜重圆后,他抱在柳树上喃喃自己摆脱了陶府,心中其实有点点雀跃。

陶老爷随意挥了下手,“银子不会少你,这么多年堆积在心里,熬成了苦水,今日容我倒一倒。”

心愿未遂,轻陌恨不得起身就走,他眼下只想跳进湖水醒一醒脑子,怕是桌上的熏香叫他做了这么一场新奇大梦。

轻陌长长的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有些想要笑,不知是苦笑还是嘲笑,脸上的面具传来细微的瘙痒,平日里到了这个时候都会痒痒,惯来不在乎,今日却感觉格外的难以忍受。

轻陌终于找回声音,他放下喝空的茶杯,用波澜不惊的声音问,“您将轻陌如何处置了?”

陶老爷换了个姿势,脸面冲着窗外,盛满回忆的眼睛望着日头渐渐西斜的天际。

“大师说,不可重用,不可亲密。但毕竟是华葶的孩子,我虽是对他无甚父子之情,只怨恨他害死了他的母亲,可要说放任他自生自灭,那也绝对不可,于是便送给了他的奶娘去养,住在佣人的偏院里。”

轻陌失神了几瞬,又想起可笑的事情,就刚刚不久前,花魁还询问他姓,他毫不客气的就报上了陶澄的“陶”,自问不知唤过这人多少回“相公”,不算胡诌。

转瞬而来的荒唐悖德啊。

陶老爷还不知道他这一番话就快击溃对面的算命先生,自顾道,“轻陌就是我和华葶的孩子,可我却见不得他,睹物思人,我本是沉浸在亡妻之痛中,多一眼都不愿看到那孩子。直到乔晴进门,她从奶娘手里接过轻陌,细细看了半晌后,她问,这就是她克死了她姐姐的孩子么?”

陶老爷却苦笑着摇摇头,“不说多么喜爱二夫人,自华葶一去,当时任谁也入不了眼,都一样...她一直怨恨我没有给她像华葶一样排场的亲事,只潦草几匹马车,让她每一回争吵时都能拿出来嘶吼,实在头疼。”

“她进门时,轻陌才一岁。”

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轻陌一下子捉紧大腿,胸腔震动的快要碎裂,他只敢垂着眼眸,生怕眼睛混杂的情绪被陶老爷看去而心生疑惑。

陶老爷叹息一声,“闭月羞花,可惜命比纸薄。华葶躺在产房里,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我跪在床边守着她,那副场景...半个身子都浸在血里,从床边流到地上,她脸色苍白,身体冰凉的已经不像个活人...”

又是小半晌,轻陌稍稍抬眼,看到陶老爷闭着眼,嘴唇哆嗦,一张脸微微抽搐,似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

“华葶说,她在青楼院里有一个结拜的好妹妹,她放心不下,让我娶回来,既能替她陪伴我,也能让她黄泉下放心。”

轻陌咽下一口,他听见自己硬邦邦的声音,“您说。”

沉默了小片刻,陶老爷才继续道,“这个青楼院开了有好几十年了,我年轻时就去过,那时不比现在繁华,还只是个七八层的小楼。”

倏然听闻一声笑叹,陶老爷向轻陌举了举茶杯,“陈年旧事了,搁在心里一直没处说,或许与先生算术不相关,你就当故事听一听罢。”

轻陌疑惑,“毕竟如何?”

“毕竟,你也是长大了,再有两年就要行弱冠之礼。”周姨长吁短叹,用手巾擦了一个苹果递给轻陌,“说起来,咱们老爷是亏欠你的。”

最后那句话喃喃的太含糊,轻陌咬着苹果,想了想,没再追问下去,他满心欢喜,只盼着又能和陶澄相见。

陶澄连揉带亲安抚了一番,这才松开怀抱,“年后走了一个侍仆,叫秦良的,有印象吗?”

“有,他对我挺好的,至少不说我是倒霉蛋。”轻陌倏然一惊,“不会吧!”

陶澄牵着他慢慢走,随后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陶老爷道,“听闻先生有神乎其神的算卦本领,我们做生意的,都讲究风水算术,向来愿意听先生的忠言。”

轻陌心里直打鼓,草草谦虚了两句。

“今日请先生来,一是想算一算我与夫人的来世,二是关于我那一直不曾相认的大儿子。”陶老爷抿了口茶,“都说家丑不外传,怕是要让你看笑话了。”

轻陌愣住,“你可知道是哪位老爷?”

小厮摸着下巴,“没看错的话,应是陶家那位老爷。”

客栈雅间里,桌上摆着几盘糕点小食,陶老爷倚在软塌里,一言不发。

不妙,轻陌在心里大叫不妙,他半点不犹豫,“不必,玉石珍贵,姑娘还是收好。我们相聊甚欢,这一次你全当散心便罢。”

玉簪又被推回到眼前,花魁眼里蒙了层淡淡的黯然,唇边仍抿着一丝笑意,“那下回再补给你吧。”

花魁前脚走,轻陌后脚就松了口气,他拍拍脸,心道自己魅力无穷,顶着这么一张脸都能赢得如花似玉的花魁的青睐,难不成今日他走桃花运?

轻陌期盼了一整日,心里不乏惭愧和羞愧,惭愧他出了陶府这么多日,心里时时念着却总未付之于行动,羞愧他同陶澄陶澈师从一人,却只有他未能成长为优秀的学生。

郭先生应是不会责怪他,轻陌想,但他自己无法抑制的心意难平。

晌饭过后,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是花魁,她搅着清茶喃喃倾诉,“被姐妹在背后捅了一刀,实在难过,可环顾四周,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讲一讲。”

“那回二少爷说了,你在学府里教书,一个月只能赚一张烧饼。”轻陌讨赏似的冲他笑,“我可不忍心压榨你。若是找你,你就要从府上支出,我不乐意。”

陶澄望着他,抚上他的脸蛋,眼神温柔的要溢出来,手指在他耳垂上轻轻拨弄,半晌才笑叹道,“耳朵真软,什么话都信。”

轻陌不在乎真真假假,又指挥陶澄把小包袱藏回到鸟窝里,他看着那精巧的木箱子感叹,“我这么好的窝儿怎么还没鸟雀识相呢,快来给我孵银子啊!”

陶澄愣了一瞬,“什么钱?”

拆开包袱,入眼是一沓子银票叠的整整齐齐,轻陌把今天赚的那几张放到最上,欢天喜地的,“陶澄,你说这些够不够我赎身的?”

陶澄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有,看到了。”

“你用指尖往里面戳它,能戳进去,会从另一边出来。”

陶澄照做,果然戳出来一处手指粗细的凹坑,他摸到另一边,捏着冒出的一截将木条抽出,在快要彻底抽离时,轻陌又道,“里面是个暗格,放了一个小包袱。”

陶澄仍是瞧他,一言不发。

轻陌在眼神的威胁下终于收敛起得意的大尾巴,缩了缩脖子,“你,不想看看,吗?”

妥协的还是陶澄。

陶澄亲亲他,鼻子拱来拱去的嗅,“别忧心,也是无巧不成书罢了。”

仍是心虚,但只虚了一个亲吻的功夫,随后轻陌一下子跳开怀抱,陶澄捞了一把都没捞住,看着他往屋里跑,眼里尽是笑意,还不待起身,又看那人捏着好几张银票跑回来。

轻陌眼里放光,“过来,带你来看鸟窝。”

轻陌摇头,“天天坐在雅间里,谁进来我见谁。自那回坑骗他银子之后,再未见过。”

陶澄道,“约摸是托你了的福,据说他去过一次茶园回来后性情大变,以往多浪荡,现下便是多洁身自好,收拾的有模有样。”

有些惊诧,轻陌道,“我就是要他去茶园来着,茶园不比闹市,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轻陌歪过头看陶澄,满是无奈,“我揪下一片叶子,你会来,再揪下一片,你不会来。”

陶澄幻想出了场景,被逗的窝心。

勾着手指变作握住手心,轻陌捉紧陶澄,“你若是把我扔在小院里不管我,你说,湖边上那些杨柳树的叶子够不够我一直揪到你回来?”

“或许是...欲擒故纵?亦或自惭形秽?甚至心有所许?”

陶澄失笑,“心有所许甚好,那我和她就成一条船上的了。”

轻陌琢磨,“那怎么办,要不我换装去见见她?”

轻陌被调侃惯了,只拿一双水润的眼睛凶他,“别想我再给你挑刺。”

石桌上四菜一汤,拌嘴当下饭似的,两人细嚼慢咽一直吃到燃起油灯才作罢,碗盘被一扫空,陶澄满足的拽过轻陌,把他拽到自己怀里,“以后若真的漂泊流浪,我带着剑,你带着锅。”

轻陌笑的眉眼弯弯,“你狩猎,我剥皮。”

“闻见了,勾人馋虫。”

宽敞的衣衫被陶澄一搂,将轻陌纤瘦的腰线勾勒出来,还是太瘦了,陶澄揉了两把,干脆直接把人提起来,又往屋里走去,轻陌挣了几下没成,边捶边求,“先吃,先吃再说。”

还是在床铺里连揉带摸的厮磨了半晌才坐到石桌边,彼时是夜色初降的前夕,朦朦胧胧,树上还停着悦耳的鸟叫。

陶澄招呼过杜六儿,赏了一枚碎金,“辛苦了,下去吧。”

小厮雀跃的忘乎所以,接过金子时连声祝福两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有段时日没来过青楼院了,不来便不会被看见,不会有闲言传出,也能让乔二奶奶暂且认为梁芷翻不出什么花儿来,但也不可总不来,流言蜚语还需要发挥它的作用,至于作用的强弱,尽数掌握在陶澄的手里。

杜六儿打下手,端着担忧却也兴致勃勃,他伺候过那么多可人,能住进水榭小院里的,哪一个不是被大金主看上了恃宠而骄,哪一个于可人里不高人好几等?

唯有眼前这个小倌,不骄不躁,贼能闹腾,变装姑娘还不算,还要乔装成丑陋大哥,敲敲打打做个鸟巢嫌不够,心血来潮还要给金主做晚饭,真是别出心裁,又会赚钱,又会顾家。

轻陌挽着袖子颠锅,热出一脑门的汗,他问杜六儿,“香不香?”

“前不久,杜六到处找木板子,榔头锯子兜了一布兜,”管事的寻思道,“你那回是干嘛了?”

“闲来无事,做了个鸟窝挂屋檐下,说不定会有鸟来住呢。”

还以为是把他们上好的檀木床折腾塌了呢,管事的心下笑骂了一句,又问,“待会儿你生火时,陶大少爷来么?”

九成九还是银子给足了。

轻陌显然不知情,戴着面具都遮不住他得意的笑,“找我做什么?我等下还有事儿呢。”

“什么事儿?生火做饭?打算把你那水榭小院烧了?”

轻陌收拾好东西往水榭小院走,路上碰见了管事的,被拉到一旁的木桥上说悄悄话。

“今日闹事了没有?”

“没有!”

轻陌深刻的体会到了,他一直很羡慕腰缠万贯的人,不必为钱财而束手束脚,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对他们来说都算不上大问题,于是乎困扰多来自于儿女情长。

他已经快从一介算命先生变作苦水井,凡是苦水,凡是难与人表的心绪,通通在几盏茶的功夫里倾倒给轻陌这口井,许是最后照顾下面子,询问上一两句命数,最终用一张银票结束一卦卜算。

轻陌捻着银票,自觉这更像是一张封口费,听了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故事的封口费。

陶澄揉了好几下过过手瘾,笑叹道,“回去吧,再多呆一会儿我可就保不齐要变混账了。”

“嗯,那...那我走了。”

“还是乖一点,虽然今日满载而归,但不可放肆,不可嚣张,不可...”

轻陌自知是个拖油瓶,闷闷的垂着脑袋,又听陶澄问,似是打趣,“我若是不见你不管你,你怎么办?”

怎么办?

“我们有心插柳了两条柳枝。”轻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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