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王府马车行到皇宫城门。
皇帝亲信的侍卫长官候在门口,满面堆欢迎了上来,说道:“末将参见寿王殿下,这几位便是殿下邀来献力的武林高人罢?”
梁靖阳问道:“父皇身子好些了么?”
殷月城说道:“啊呦,你年纪轻轻的,说话恁地老气横秋,这些话都是你奶奶、你爹爹塞在你脑子里的,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就不想做个闲散王爷,成天价吃喝玩乐,遛鸟养鱼,过一过那神仙日子?”
梁靖阳愣了愣,说道:“你问我怎么想?”
殷月城说道:“是啊,你这么大的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想法?”
殷月城哼了一声,说道:“谁跟你是‘咱们’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车轮辚辚,马车又稳又快出了王府,通过一条小巷,拐上一条大道。
殷月城懒得再理梁靖阳,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只见京城中街道宽阔,市肆稠密,人来人往,天子脚下一派盛世景象。
谢雯卿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你若是不想去,咱们不必去的。”他言下之意很是明显,昨天大厅之中,他两人身陷重围,各自为战,局势十分不利,但待会儿马车行到闹市,却有无数机会可以脱逃。
殷月城不咸不淡的说道:“皇帝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咱们就当进宫开开眼界了。”
谢雯卿略觉奇怪,看了鄢雨空一眼,心道:“不知这位鄢少爷如何说动了殷儿。”
他眼睛始终盯着屋内,忽然黑暗中闪过几道金光,似是峨眉刺,又似是钢爪,但皇帝书房之内,怎会有人舞刀弄枪?
梁靖阳一阵毛骨悚然,语调竭力保持平静,说道:“父皇,你老人家屋里似乎进了外人,儿臣得罪,进来看上一眼,还请父皇莫怪。”抬足就要踢开房门!
皇帝吃了一惊,叫道:“仁华别进来!”
皇帝声音有些不悦,说道:“我叫你走,你听不明白么?哼,太后把你和天光寺叛徒的事儿都跟我说了,我给你气得半死,一点儿也不想见你。”
殷月城再也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雯卿和鄢雨空却都觉得不大对劲。
梁靖阳等四人武功都不弱,分明听见书房里传来杂乱的呼吸声,屋里除了皇帝、太后、百草老仙等皇族,少说还有十几个宫人,怎么谁都不答话?
梁靖阳胸中疑窦丛生,抬头看向书房大门,又说了一遍:“儿臣参见父皇,父皇身子可还安好么?”
只听书房中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紧接着皇帝轻轻“唔”了一声,答道:“好孩子,难为你有如此孝心。朕今日身子乏了,明日你再来请安。”
殷月城行走在无数殿阁之间,只晃得眼睛都花了,心道:“汉人皇帝的狗窝可真是了不得,比我们天光寺还要大。不过天光寺高悬雪山之巅,蓝天白云,神殿仙境,比这里可美丽圣洁得多了。”又想:“但两个地方的主人只怕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行人到得书房外,只见皇帝书房其实是花园中一座暖阁,十几名带刀侍卫正在绕圈巡逻,见了梁靖阳,纷纷躬身行礼。
那侍卫长官快步走到书房门口,低声通报道:“启禀圣上,寿王求见。”
三人一路来到王府前院,只见数十名健仆身骑高头大马,拥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车厢甚为宽阔,车旁放了一道斜坡,鄢雨空摇着轮椅进得马车,殷月城随即跟上,只见梁靖阳和谢雯卿都已端坐在车内。
殷月城看到谢雯卿,这才高兴起来,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笑道:“狐狸精,幸好你没事!”
谢雯卿勉强一笑,双眼下蒙着淡淡一层青色,显然是担了一夜的心事。
那侍卫长官说道:“昨天太后娘娘和恭肃亲王殿下一道儿回宫,亲王殿下给皇上开了一副药方,当真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皇上今早身子好多了,这会儿正在书房呢。太后娘娘、恭肃亲王和端王殿下几位贵人都在,就等着您了。”
梁靖阳点了点头,那侍卫长官当先而行,引导众人穿过城门,进入皇宫。
此时正是午后,天光灿烂,只见得雕梁画栋耀目生辉,飞檐勾角层层叠叠,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望之不尽,皇宫之中果然是富丽堂皇、华美无双。
梁靖阳呆呆看着他,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他贵为王爷,富贵权势不可限量,可他说话行事都由不得自己,太后、父皇、兄长……许许多多人不停给他发号命令,他来回奔波,从没有半刻停歇,甚至都无暇想一想,自己心里是不是真的喜欢……倘若有一天,没人再给他发号施令,他又该如何自处?
殷月城看他神色痴痴傻傻的,哼了一声,嘟囔道:“真是呆木头。”
罗华国虽然兵强马盛,但国境之内尽是雪山草原,哪里有如此繁华的都城?
殷月城一时看得眼花缭乱,啧啧赞道:“小王爷,你家门外面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你怎么过得一点儿都不快活?”
梁靖阳说道:“我是皇族子弟,肩负重任,岂能耽于享乐?”
梁靖阳略觉不快,插口说道:“殷二当家,我劝你收一收你的土匪脾气罢,昨天给太后整治得还不够么?”
殷月城脸色一沉,抬足重重踢了梁靖阳一脚,说道:“你再提一句昨天的事儿,我把你的嘴撕了。”
梁靖阳剑眉紧蹙,心道:“昨天是你自己怕了太后,怎么反过来怨我呢?”不过推本溯源,殷月城之所以陷入那般窘迫境地,还是他梁靖阳的不好,于是低声说道:“以后咱们群策群力,共襄大举,难道还要这样你一拳、我一脚地打闹不休么?”
屋内又传来女子的声音,正是皇太后急速说道:“书房里闯进来一群执刀贼人,把我们都拿住了,你进来就是送死——啊——”话未说完便化作一声惨叫,似是受了极为狠辣的重创!
谢雯卿缓缓后退,眼望四周,准备伺机逃脱。
鄢雨空则目不转睛凝视着房门,右手摸到后衣领处,随时都能拔出青竹萧。
梁靖阳早知父皇有此一问,说道:“儿臣犯下大错,自知万死莫辞,但求父皇不要将儿臣拒之门外——”
梁靖阳一呆,心道:“父皇自己传我进宫,怎么我进宫来了,他又不见我了?难道是生我的气了么?听口气又不像啊。”
张望四周,那侍卫长官恭立一旁,众侍卫仍在来回巡查,花园中并无半分异状。
但青天白日之下,梁靖阳不知为何有些发毛,又往前走了一步,贴着房门说道:“儿臣思念父皇,想见一见父皇。”说话时眼睛向门缝内张望,但屋内光线甚暗,一时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书房门窗都紧紧关着,一丝气儿也不透,屋里一个清朗不失威严的声音说道:“是仁华来了么?”语气极力镇定,声音却略显颤抖。
梁靖阳微觉奇怪,但想父皇身体抱恙,说话有气无力也是有的,便上前一步,跪拜行礼,朗声说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哪知书房之中一片死寂,半天都没有一点儿回音。
殷月城看也不看梁靖阳,径直坐在谢雯卿的身畔。
谢雯卿瞥了鄢雨空一眼,低声说道:“殷儿,咱们真要进宫么?”
殷月城说道:“那还有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