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心里筹谋计策,嘴上没了分寸,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殷月城的匪号,连忙咳嗽一声遮掩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好?”
殷月城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老老实实叫我主子,别殷儿、殷儿地乱叫,我和你是老相好吗?肉麻死了。”
梁靖阳有些无奈,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想了想,抬手指了指他背上那柄黑木剑,淡淡说道:“你也听到了,这一带搜查正严,这柄木剑是宫里的东西,你最好拿块布把它裹了起来,免得惹祸上身。”
众镖师留下几串铜板,扛起镖旗,大摇大摆走出酒楼,长桌登时空了。
殷月城笑了笑,自顾自斟酒切肉,端的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那些镖师怎能想到,他们刚刚和黑风寨的二当家同桌共食了呢?
那镖师连忙道谢,一杯热酒下肚,凑近过来,神秘兮兮低声说道:“听说黑风寨惹上了宫里的贵人!”
殷月城看了梁靖阳一眼,笑盈盈说道:“不会罢?四川的土匪,怎么会和宫里的贵人牵扯上了?”
那镖师说道:“这我也不知道了,谁敢打听宫里的事儿?难道嫌命不够长,想和那黑风寨大当家挂在一起日晒雨淋吗?”
那镖师哈哈笑道:“最近世道不太平,黑风山上那土匪寨子前日刚刚被荡平,官兵在附近盘查得很严,兄弟可得仔细些,没得惹上事端。”
梁靖阳心中一动,转头看向殷月城。
——算起时间来,他们前脚刚走,官兵后脚就端了黑风寨。
店伴不敢得罪了他,只好奔到那白衣公子桌边,弯腰说了些什么。
那白衣公子也不着恼,仍是笑吟吟地眯着一双狐狸眼,取了赏钱递给店伴,低声安抚几句。
店伴便将酒壶放在他面前,双手拿了赏钱,感激涕零地走了。
殷梁二人顺着他指尖望去,只见临窗桌边坐着一个白衣公子,身材高挑,五官清秀,生着一对狭长斜飞的狐狸眼,皮肤白得如冰雪一般,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正笑吟吟看着殷月城,也不知是何时坐在那里的。
殷月城愈看愈奇,暗想这狐狸眼长得倒像唱戏的花旦,难道是瞧我殷月城英雄豪杰,气概不凡,想和我交个朋友?
梁靖阳忽然说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素不相识之人无故示好,绝不会安什么好心。”
梁靖阳凉凉说道:“我知道我武功不行了,你不必一遍遍提醒我。”
殷月城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笑道:“你自己功夫差劲,还冲我发脾气吗?”
梁靖阳轻轻拍掉了他的手,叹了一口气。
梁靖阳笑了笑,低头抿茶,也不管街上那参将有没有注意到。反正今后一路上人多眼杂,总会遇上有心人,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殷月城喝了几杯酒,心情舒畅了许多,切下一块最肥美鲜嫩的牛肉,笑着递到梁靖阳面前,柔声说道:“你多吃一些呀。”
梁靖阳说道:“你不是要饿死我吗?”
梁靖阳听他言语粗俗,心下不悦,微微侧过身子,装作和他不是一路的。
殷月城说道:“嘿,爱吃不吃,饿死了帐。”
店伴引着二人来到一张长桌旁,自去后厨张罗酒肉。
殷月城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会那么好心提醒我吗?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说这块烂木头是宫里来的,那它肯定就不是了。”
梁靖阳心里暗暗好笑,面上则轻描淡写说道:“你信不过我就罢了。以后麻烦找上门来,勿谓言之不预也。”
殷月城哈哈笑道:“老子是给人吓大的吗?”脾气一上来,索性解下黑木剑,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没好气道:“就为了这破烂玩意儿,连累得老子流落江湖。我偏就要到处招摇,你管得着吗?”
梁靖阳心想:“黑风寨已经扫平,官府为何还在民间搜查?那自然是在找我了。是不是四川道台头脑清楚,没有给焦尸蒙骗过去?那倒也未必。寿王殿下死在他的辖区之内,那可是灭族大罪。他实在担待不起,便抱着万中无一的渺茫希望,到处搜寻我的下落。我现在给这土匪逮住不得脱身,最好是能引起官府的注意。”
他想到此处,便不动声色环顾四周,透过长窗,看见外面街市上人流如织,一个参将领着几名士兵,正在盘问来往路人。
梁靖阳知道自己若是稍有异动,殷月城抬手就把自己毙了,稍作沉吟,说道:“殷二……咳……”
其余镖师都已经吃饱喝足,纷纷站起身来。有人伸手拍了那镖师一把,说道:“老六!上路了,就数你闲话最多。”
那镖师笑道:“老哥哥先走一步,两位慢聊。”抱拳告别。
殷月城抱拳还礼。
殷月城凤眼中笑意更深,说道:“我们都是良民,最老实本分不过了。官府把土匪都剿灭了吗?那可好得很啊。”
那镖师说道:“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黑风寨做没本钱生意做了这么多年,官府始终没功夫理会,怎么突然就把他们一窝端了呢?哼哼,你不知道那是何等大场面,据说道台大人亲自督战,八千大军把寨中匪徒杀得一个不剩,大当家的人头都挂上城门示众了呢。这还不算完,官府此刻还在城里到处搜查,若是哪个跟黑风寨有半点儿干系,那就立即扭送官府,拷打得死去活来,连亲妈都不认识了。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这时店伴送上了热酒熟牛肉,殷月城端起酒壶,给那镖师斟了满满一杯,微笑说道:“兄弟不大明白了,还要请教大哥。”
那白衣公子自斟自饮,缓缓喝了几杯,白雪般的面颊浮起淡淡红晕,说不出的好看动人。
殷月城忍不住斜眼瞧着他。
只见那白衣公子轻摇折扇,望着窗外唱起了歌,声调柔和,语音清亮,唱的是:“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
殷月城满腔幻想登时破碎,回过神来,叱道:“我又不是第一天闯荡江湖,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摆了摆手,冲店伴说道:“拿走拿走,我自己有钱买酒,不要人家请我。”
店伴迟疑道:“这……这个……”
殷月城长眉一轩,声音也提高了,喝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快点拿走!”
这时,一个店伴快步走到殷月城座边,手里提着一只白瓷酒壶,兴冲冲说道:“这位客人,有人请你喝酒呐!”人才走到,酒壶中的香气已四散飘逸,一闻便知是上好酒浆。
殷月城闻到酒香,先自醉了三分,心中一阵荡漾,问道:“是谁请我喝酒?”
店伴抬手一指,笑道:“就是那位公子爷。”
殷月城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往心里去了?我要你养精蓄锐,今夜继续陪我练功。”凤眼含笑,媚态横生,眼角红痣艳丽无匹。
梁靖阳不禁心中一荡,但他随即就想起来,自己昨夜被殷月城吸尽内力,上天又下地,死去又活来,实在是生平未有的恐怖经历,陪他过夜可是玩命的勾当,难道以后夜夜都要遭受如此折磨?一阵毛骨悚然,说道:“以你这般人品相貌,何愁找不到知己?何必揪着我不放?”
殷月城说道:“我早就跟你说了,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陪我练功的,必须内功无比精湛才行得通。但内功精湛的人,肯定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岂能心甘情愿将好端端的内力奉送给我?只有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内功强,武功差,那可是千年难于的大肥羊,我可不得死死巴着你吗?”咯咯笑了起来。
那长桌边围坐着七八条大汉,桌边靠着一面镖旗,似是走镖的镖师,大酒大肉正吃得火热。
殷梁二人坐定下来,一名镖师见他俩相貌不俗,探头过来问道:“两位兄弟打哪儿来啊?”
殷月城说道:“我们从南方来的,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去处,镖爷可有什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