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一听这话,顿时也怄了,这陆逊也太糟蹋人了,合着自己堂堂的蜀军副将,如今沦落到只求一碗饱饭,你当我是逃难的呢?况且不知怎么,自己总是觉得这陆伯言的眼神带了一丝邪气,尤其是望向自己父亲的时候,也不知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怕父亲要吃亏。
陆逊一笑:“只怕受刑不过。”
关羽登时奇耻大辱:“任你怎样的刑罚,俺连哼都不哼一声。”
“那总该是要挣扎的。”
到了此时,关羽再无心继续围攻樊城,带领大军便回师荆州,一路上关羽做了最失策的一件事,就是遣了使者去荆州探问消息,结果吕蒙见到了来使,格外厚待,摆设酒席接风,还让人带着他在城中转悠,荆州城中但凡家人有在关羽军队中的,许多都写了书信托他带回来,使者回来后也没有问过关羽,把那些信便转交给了军士,有人问他“城中究竟如何?我家可否无恙?”那人也说:“一切都好,江东格外优待哩。”于是这一支军队哪里还有斗志?江东的军队在路上截击,士兵纷纷奔走逃亡,只留下关羽与关平带领着少数嫡系,败走麦城。
关羽站在麦城那简陋残破的城头,遥望着前方江东军队那无边的旌旗,正中央帅旗上大大的一个“陆”字,关羽暗道好个陆逊,当真巧言欺人,当初写信来的时候说得何等柔软,什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近以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廪良规”,还有什么“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结果反手就是一闷棍,砸得自己脑仁儿嗡嗡直响,眼前还闪烁着明显的金色小星星,本来以为是迷弟,哪知竟然是一头老虎,果然花言巧语之人皆不可信。
又过了几天,麦城的情势也岌岌可危,可怜关羽只带了数十骑亲卫,跟随的还有儿子关平,便这样凄凉地突出包围,一路奔往益州,然而终于是在劫难逃,半路给潘璋的部将马忠捉获,一代名将关羽披头散发给江东的军卒五花大绑,站立在雪地之间,抬起头来看着那端坐在马上的马忠,暗道:“呜呼哀哉,似这班无名之辈从前哪放在我的眼中?然而英雄末路,却要为这班人所辱,我今日方才知晓,人生最伤感的便是‘无奈’二字。”
郭茂:可当真是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反正自己是个旱鸭子,不太擅长游泳,因此不必担忧逃跑,虽然是长于山地战,然而如今乃是浮在江面,却又有什么法子?
岑仪笑着从怀中又掏出一个荷叶包来,递给郭茂:“只怕你有些晕船,这里有一点酸梅,但凡头晕恶心的时候便吃一两颗,能够有所缓解,等我们到了荆州就好了。”
郭茂默默接过来,这位岑仪岑伍长待自己倒是亲切得很了,然而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乃是要夺取荆州,自己虽然不是荆州人,但是袍泽之中多是荆州本地兵士,也暗暗为他们的亲人担忧,伙伴们也很是想家,船舱里时常便是一阵哭泣之声。
这其中唯有一个人例外,便是郭茂,他那一天晚上喝的酒少,只是吃菜,因此江东兵士冲进营房的时候,他很快便惊醒了,拿起刀来抵抗,结果便给对方一刀扎在了肩头,如今负伤躺在船底,那船舱的底部闷啊,上层船板都锁了,密不透风的,因此便分外难受。
郭茂躺在那里正在郁闷,忽然船顶板开了,两名江东的兵士拿了大大的竹篮下来,从里面取出饭团,一个一个地解开嘴上的束缚,喂给那些俘兵吃饭,这时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提了一只小饭篮,来到郭茂旁边,笑着对他说:“快起来吧,今儿有鱼羹。”
郭茂动了一下,手上的锁链便响了两声,他虽然没有捆绑,不过仍是用一条锁链拴住手腕,连在船板上,那个叫岑仪的江东兵士取出钥匙来,将他手腕上的锁链打开,让他轻松一些,然后将筷子递给了他。
“俺也不会挣扎,随你怎样便了。”
陆逊抿着嘴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关云长,当真是好一位兄贵,凛凛的身躯如同熊虎一般,即使在此时这样悲惨的境地也并未佝偻,这人一生强梁,使气凌人,到现在也没倒了架子,一双卧蚕眉紧紧皱着,凤目之中神情坚毅,宁死不屈,这般悲凉壮烈的模样,真的是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陆逊便浅浅地笑道:“君侯一路辛苦,想来也很累了,来啊,将关将军带到后面去,关平也另行安置,不要短少了他的茶饭。”
马忠押着关羽父子一路回到大营,见了将军陆逊,递交了关羽关平,陆逊冲着关羽一笑,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君侯大名震动宇内,逊久欲与将军一会,今日方得见面。”
关羽冷笑一声,无限悲凉,旧日名将的失败总是能成就新一代名将的威名,如同枝头的繁花在无情的秋风中落下,融入泥土之中变作了腐殖质,来年栽培更艳丽的花朵,江东陆伯言从前籍籍无名,这一会可是声望鹊起,听说已经给孙权拜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镇抚荆州?,地位已在吕蒙之上,这都是踩着自己的肩膀头爬上去的,自己居然弄作个“落红并非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最可恨的是那小子陆逊到如今还要说这样的便宜话。
关羽昂起头来:“你要杀便杀,不必多话,关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其实大伙儿伤心难过还不仅仅是为了思念亲人,也是因为惭愧悔恨,这一回实在是输得惨啊,太丢脸了,本来以为乃是发了个小财,守卫烽火台实在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支商队经过,肯送供奉来,结果哪知那不要钱的酒肉着实烫嘴,只为吃了人家几块肉,把自己这一大条活肉困在了舱底,可怜之前收了那么一块银子,还当是手头宽裕了,结果转眼便给人缚作一团,那营房里也给人家抄检了个遍,别说之前那一点意外之财,连自己之前攒下来的私房也都给人搜了去,到如今只落得一个空身子在这里,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一夜之间一贫如洗啊o(╥﹏╥)o
关羽这边还在围困樊城,然而忽然这一天晴天霹雳一般来了一个消息:荆州失守,江东的吕蒙陆逊抄了他的后路了。
接到战况文书,关羽心中登时便天翻地覆,因为是在大帐之中,还有许多将官在两旁,因此他强自镇定着,面上仍然不显,然而内心却已经如同油煎的一般,他晓得荆州丢失其实还不是不可挽回,毕竟自己还有数万的人马,然而自己带出来的多是荆州士兵,此时听到家乡失陷,只怕影响军心。
郭茂道了一声“多谢”,端着饭碗便吃了起来,岑仪盘膝坐在那里,笑嘻嘻地看着他。
郭茂吃了几口,看了看自己那班仍是给严格拘束的同伴,叹了一口气,道:“岑官长,你为什么不怕我跑掉?”
岑仪笑道:“你又不是荆州本地人氏,乃是来自蜀中,攀山越岭尽能,只是不习水性,有什么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