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刚刚沐浴过,她直接给他换了一身玄青的鹤氅,能衬出里衣纯白色的窄窄边缘。然后仔细绾起他的发,戴上白玉的芙蓉冠,簪上桐木簪。
他的眉眼清美隽秀,温雅淡泊,连唇色也浅淡。唯有动情之时,嘴唇却是柔红。
越看越喜欢。
“此前我只道你是玩一玩,当然也不管你。现在你既然真心待他,便不能再由着性子欺负他,更不能随意情变。” 陆笙默然了片刻,淡淡道。
“好比你阿娘和我,当年便是……恩深爱重,情投意合。” 他似是叹息地望着女儿,眼底一瞬不自觉有顷刻即逝的落寞。
陆笙自己本就是天下正邪皆知的痴情种子,并不希望女儿真是一个放纵之人,只是奈何卿容并不是那样好教诲的,他听闻卿容和谢渊的事也只好想要控制住谢渊,免得他伤到女儿。
“你最初告诉我你想要他的时候,我就查过他。” 陆笙平静道,“谢家的孩子和你不是一类人。这个人外柔内刚,不是你能真正拿捏住的。你如果再想借他控制重明山庄,染指中原,他终有一日会和你反目。”
这个人唯有毁掉与珍惜两种选择,想要以他控制中原武林,从来是无稽之谈。因为他只要还是他自己,便不会屈服。而他若已经昏昏沉沉,自然也无法接任重明山庄。那时候女儿拒绝了他,他想,等她碰壁之后最初还是会走向第一个选择,得到他的身体,然后另行图谋中原。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选择第二个。
她向他微笑时,虚情假意与真情,各占几分?也许这个问题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模糊而散佚了答案。只是她尚未察觉。
“阿容在想什么?” 谢渊看着书,总觉得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终于忍不住问道。
“想阿渊真好啊。” 卿容被他拉出过往的回忆,眨眨眼睛。
他的小女儿啊。
“你对谢家的那孩子......是上心了吧。” 陆笙撑着额头看了女儿半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盏小巧精致的铜莲灯,低低叹了口气。
“啊?嗯......” 卿容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笑了,“嗯。爹爹怎么知道了,是妙风告诉你的吗?”
生活自此忽然被填满。给他绾头发,收拾房间,然后与山庄中的人来来往往。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闲暇的,充满了桂花糕,荔枝冰和他给她写出的字帖。蝉鸣声声,绿荫长昼。细碎的阳光穿过一槛一槛的竹屏,落在他肩头与发上,令她在朦胧中感到分明的美好。
他的生活与她迥异。但是因着她虚无的身份,她得以窥到他生活的一角。
烹茶为什么有趣?为什么她插出的海棠花不漂亮?生辰为什么要吃长寿面?这些事在他一字一句的解释中,都慢慢变得生动。如黑白的画卷因为点染了颜色,骤然变得分明。
但她不明白许多事背后的意义。为什么弹琴会快乐?为什么绣出香囊赠与他人时女子会羞赧?
正如她不明白,当年石洞之中,她被逼着站在一边,一次又一次冷眼旁观妙水与不同的赤裸的身体纠缠。她亲吻他们,也折磨他们。他们时而快活,时而痛苦。那些人有时哀求,有时又渴望。她拿着玉石插入他们的身体中,承受之人最初哀鸣着,调子却渐渐婉转,高低起伏。
妙水说,这是无上乐事。
谢渊起身到桌前拿了本书看着,她就靠在榻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她在过去并无什么爱好。除了练功和处理事务,剩下的时间常常发呆。
在大光明宫的岁月,她常常看着雪山之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在日辉下闪烁微光,看飞瀑如雪白的匹练奔流而下。耳畔铜铃轻响,岁月于一呼一吸之间过去。
“……公子?” 卿容意外地看着他,难得呆了片刻,颊上竟真有些薄薄的红。很浅,但毕竟是有的。
谢渊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难得有些畅然地笑了,“原来也是会脸红的。”
他很少有这样的神情,也很少这样主动。卿容心里一动,弯着眼睛笑了笑,拉住谢渊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按,“阿渊可别总这样……”
他的脸也红了。
“若是用饭,不许这样亲我。” 谢渊有些不自然地从她手里把手抽回去,想了想还是叮嘱。
“公子不喜欢就不亲。” 卿容居然一口答应,只是谢渊下一秒便知道了缘由。
然而第二天,还未等卿容去见父亲,陆笙却已经遣人来叫她。
“囡囡,有一件事我要问你。” 重重帘幕随风摇晃,春水微微起了波澜。看起来依旧孤冷清俊的教王静静望着小女儿。
时光如此之迅捷,只是一晃眼之间,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从那个枇杷树下牙牙学语,张着手要他摘枇杷的孩子,长大成了纤细美丽的少女。
谢渊有些赧然地看着她不加掩饰地盯着自己看,抬手轻轻遮住她明亮的双眼,有些哑声,“……并无什么好看的。”
“是吗?” 卿容把他的手拉下来些,露出一双含笑的眼,唇啾地一口亲在他掌心。
那只玉雕一样冰凉的手掌在她手中微微一颤,慢慢热起来。
但是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他亦希望他的女儿能如当年他与妻子一般与爱人心意相通,长厢厮守。
“带他来见见我吧。” 陆笙握着那盏莲灯,“你们的事,总有一日重明山庄也会知情。我要再好好想想此事。”
卿容点了点头,带着笑一路回了院子,告诉了谢渊这件事便开始打扮她的公子。
“我知道。” 卿容抿了抿唇,良久释然地笑了,“反正当时我也说了,中原于我只是玩玩而已。这些年也有了不少成果,就这样吧。”
“你认真如此?” 陆笙的神色也郑重了。
“我认真如此,并非玩笑。” 卿容的声音很轻,“阿爹,你不知道呀……谢渊他真的好。”
“你天天钻在人家怀里,像什么样子。” 陆笙有些无奈地斥了一句。况且即便妙风不提及,他也能看出女儿提及谢渊时态度的变化。
大约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每一次提及他时,眉梢眼角明亮的欢喜。
喜欢一个人,确是藏不住的。
谢渊的手微微一顿,佯作无事地别过脸去,不再应她。只是耳尖微微透出一抹红。
中午果然如卿容所料,陆笙遣人让她过去吃饭,带着谢渊一起。
“紧张吗?” 卿容牵住谢渊修长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将他颈上的玉珠扯出来悬在衣衫外,打量了一番。
而他的手覆上她的手时,她像是无师自通地理解了过去妙水所做的事。
她想要得到他。与最初含着无所谓的恶意占有不同,她贪求他身体的温度,他的低吟,他蹙起的眉与潮红的脸颊。
是的。确是无上乐事。
是吗?
她的身体与旁人是不同的。随着年纪渐长,渐渐也会意识到自己的欲望。她听说重明山庄谢家的长公子和她似乎是一样的。
出于好奇,出于隐秘的贪婪,她以侍女的身份来到了重明山庄。然后,一切顺利得太过意外。她就那样在孟春清整的绿意中,望见含笑的他。
她的世界像是寂静的。大光明宫之中,有爱她的父亲,关怀她的兄长。但是他们并不能教给她一个普通人该如何生活。他们毕竟不擅长,大光明宫也并非一个适合的地方。
后来她来到江南,在四通八达的街巷之中感到熟悉的安宁。雨雾弥漫,雨打竹梢,绵延出寂静的沙沙轻响。杀死一个人,他的血混着雨水,流经夜中在月色下反着微光的青石阶。
在这里,她有着细心经营出的清白身份,慢慢修补自己因为长久的扭曲生涯造就的不完整。她慢慢学会了如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说笑,学会如何生活。
她拉着那只手细细感受了一下衣衫之下的硬起,笑得意味深长,“因为我可不只会脸红。”
“……” 谢渊简直不知拿她怎么办好,被烫了一下似的收回手,偏过脸不再看她,耳尖红透了。
啧啧。卿容闲闲地坐在一边,小腿荡来荡去。阿渊还是太害羞了。哎……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多少次了。
卿容借吃饭不能亲他为理由,轻轻重重亲了他好些下,从脸颊嘴唇鼻尖到脖颈都被亲了个遍。
“阿容……” 谢渊颊上烧红着,有些苦恼地看着仿佛无事发生的始作俑者,“你怎么都不脸红的。”
他莫名有些不甘,忽然伸手拥住卿容,唇轻轻吻在少女唇角。然后向她颈侧一吻,最后缱绻地含住她的耳垂吮了吮。
她的眉眼与母亲如此相似,终于印证了她的名字。陆卿容,卿之容颜,如今于斯重现。
她如此年少,如此美丽。那颗红痣殷殷,一如妻子的当年。重叠的烛火之间面纱飘起,眼如春水,让他看到世上至美。
他曾经失去过她,这个他唯一的,最为珍爱的孩子,却有那样坎坷不堪的命运。因此他对她想要的,从不会有半点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