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冬青这个名,联系到他哥儿的身份,袁青山想起了一段许久没回忆过的往事。
那时候的袁青山还不是将军,只是个在乡下村子里招猫逗狗精力旺盛的小屁孩,因为打架最厉害,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村里的孩子王,手下一帮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小豆丁,多数孩子羡慕他,自然也有眼红他的,不过眼红也拿他没辙,他们又打不过袁青山。
于是就把矛头对准了和袁青山有娃娃亲的一个哥儿,那个哥儿就叫冬青,长得白白嫩嫩的,冬青在村里一群同龄孩子中是长得最俊的那个,性子也是软乎乎的,那群眼红袁青山的孩子就把冬青当成了软柿子,谁知道才刚开始欺负人,就被袁青山这个护短的混世魔王发现了,当时的袁青山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被一群比他高的小孩围着推推搡搡的,最后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白白嫩嫩的一张包子脸眼泪汪汪的,袁青山直接就气炸了。
哥儿期盼的神情随着袁青山沉默的打量渐渐消失了,亮晶晶的眼神变得黯淡下来,也是,隔了这么多年了,更何况他都“走”了,任袁青山想的再多也猜不到他的身份吧。
眼前哥儿的神情变化尽数落在袁青山的眼底,让他忍不住剑眉微微拢起,哪怕他想不起来眼前的故人是谁,潜意识中也不想看到对方露出这样失落的模样,思及此处,袁青山也不再去多想什么,先前想要离开的念头被他抛在了脑后,手一抬就握住了那哥儿细瘦的手腕,没用多少力气,对方就顺从地跟着袁青山的脚步往一边有着龙凤双烛和喜宴的圆桌走去。
哥儿脸上的几分失落在袁青山的手触到自己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掩盖不住的羞涩喜悦,他乖乖的照着袁青山的意思坐下,双腿并拢,腰板挺直,一只手还被袁青山握着,另一只手就放在了膝盖上,手指有些紧张的揪住了掌下的布料又松开,如此反复。
“将军请留步 ……”嗯?袁青山一边想着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边回头去看那道珠帘,轻巧的脚步声从珠帘后传出,随后珠帘晃动起来,被一双白净修长的手分开,显出一个穿着大红喜袍的年轻男人来。
袁青山眼尖地看到了那白净的手腕上一闪而过的艳丽红痣,这是个哥儿,那名哥儿的性格大概是比较腼腆的,出声喊了那一句话以后,一张脂粉未施的清秀脸蛋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又添了几分动人,看得袁青山眼神都不由得起了变化。
但他仍旧很沉得住气,只是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穿得很是喜庆的清秀哥儿,随着对方的走近,鼻间闻到的冬青花的淡淡香味更加明显了。
袁青山突然对这座春宵楼起了兴趣,他向来是个随心的人,此刻闻到了久远的属于家乡的味道,便干脆利落的从马身上一跃而下,打算进去这春宵楼一探究竟,黑色大马在袁青山下去以后,也跟着停了下来,马蹄轻踏了几下青石板,看着袁青山走进春宵楼的背影,通人性地安静等在楼外。
走进去以后,袁青山更加清楚的闻到了那股冬青花的淡淡香味,楼内虽然灯火通明,却听不到丝毫人声,安静得有些诡异,可袁青山就好像感觉不到一般,没看到人,他就循着那股淡淡的香味往里走,大堂里看不到人,他就顺着楼梯往二楼去了。
身材健壮高大的男人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轻巧得好像猫儿一样,鼻子闻到的香味若有若无的,袁青山也不着急,就那么一路走过了大半层二楼,最后才在一间半阖着房门的房间前停下,嘴角往上一挑,无端露出了几分痞气,袁青山伸手一推房门,抬脚走进了房间。
“唔……”毫不设防的冬青被男人侵入了口腔,那条灵活的舌头进来以后就四处探索着,上颚,口腔内壁,牙根处都被扫过了一遍,最后缠上了冬青的舌头就不放了,那些酒液因为两人的舌头不断搅动,真正咽下去的没多少,大半都顺着冬青合不拢的嘴角流了下去,两人唇齿间只余下几分酒香。
袁青山稍稍退开的时候,还看到了牵连在两人之间的那条细细的银丝,银丝的一端就连在冬青被亲得多了几分艳色的唇瓣上,看得袁青山下腹忍不住一紧,怀里的小媳妇儿经过刚刚那漫长的一吻,这会正急促的喘着气,但还是乖乖的闭着眼睛,浓密的眼睫毛颤动着,袁青山看了心里更加稀罕了,怎么这么乖呢,真是个宝贝媳妇儿,他凑上去格外响亮的在冬青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记,把人逗得身体不由得又是一颤,这才带着笑意说道:“好了,可以睁眼了,乖媳妇,好好看看你夫君的模样啊。”
脸颊一片烧红的冬青睁开水润润的眼睛,掩不住的羞怯和喜悦交织在一起,看着眼前英气勃发的男人,那张面孔渐渐和印象中那个为了自己打架,放话说谁都不能欺负他媳妇的小男孩的稚嫩面容重叠在一起。
湿热滑腻的舌头舔在白净的脖子上,让冬青不禁身体一颤,这下不止眼圈泛红了,眼睛也开始蒙上一层薄薄的水光,细白的手指揪住袁青山胸前的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男人想要了自己的话,他也不是不愿意,但是,至少要喝交杯酒嘛,冬青有点委屈地缩在袁青山怀里想着,他盼了好久的。
袁青山咂摸了一下,舌尖虽然没有尝到甜味,但是那种滑滑嫩嫩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又多舔了几下,然后他就停了下来,没有如冬青猜想的那样继续做更“欺负人”的事。
袁青山抱着怀里的小媳妇儿,头依然埋在冬青的脖颈处,好像大型动物撒娇一样蹭了蹭他,“怎么办?我舍不得放开你。”他说话时火热的吐息就喷洒在冬青白净的脖子上,热烘烘的一片,烘得冬青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眼前这个看着就乖乖巧巧透着股软乎劲儿的哥儿,袁青山觉得冬青就好像按着自己喜欢的模样长得,每一处都恰好戳到他的心坎里,向来随心的将军心里有了决定,也不婆婆妈妈了,手指在冬青手腕上那颗艳丽的红痣上摩挲。
“你说你叫冬青,那你就是我的小媳妇儿了?”袁青山的语气很笃定。本以为没那么容易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身份,冬青还准备了一堆小时候的回忆杀当证据呢,这会猝不及防的就听到袁青山说自己是他的媳妇,本能的感到不好意思,“我……我不……”
“嗯?”袁青山听到这个“不”字,嘴角挑起的弧度就放下去了,心里有点泛酸,“你不是我媳妇儿?穿这身喜服作甚?是要跟别人成亲不成?”
冬青六岁的时候,突然就生了一场大病,短短几天的功夫,人就没了,那会袁青山被家里的大人拦着不让去看冬青,怕他看了不好受,后来拦不住了就跟袁青山说,冬青去了远程亲戚那学手艺去了,袁青山不信,闹腾了好一阵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后来袁青山无意中听到村里大人聊天,才知晓了冬青其实早已经离世这件事,打架时再痛也不会哭的袁青山红着眼眶,带着自己自从冬青离开后攒下的好吃的好玩的,等着自己的小媳妇儿回来一起分享的许多东西,自己一个人跑到村子的后山,在一棵冬青树下挖了个小土坑埋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媳妇儿冬青埋在了哪儿,那天的袁青山对着那棵冬青树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时间过去太久了,袁青山想不起来那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再后来,袁青山养成了时不时跑去后山的冬青树那里的习惯,或者是说自己又跟谁打架了,或者是说自己碰到了什么好玩的,有时候干脆就是在发呆,闻着那股淡淡的花香味,袁青山就这么渡过了没有小媳妇儿的少年时期。
已是三更时分,整座海城安安静静的,偶尔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大多数人经过一天的劳作,此刻都已进入睡梦中,哪怕是那些秦楼楚馆,此刻也都关门了,唯独有一家例外的,在海城最大最繁华的青石路边,名为春宵楼的一座精巧小楼,雕工精细的木门敞开着,门前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从门外可以看到楼内大堂灯火通明,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整座小楼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好像在等着哪个人上门,远远的路边传来了一阵清楚的“嗒嗒”声响,是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春宵楼前的灯笼只能照亮门前有限的一小片地方,隐约能看到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那稳稳坐在马背上气宇轩昂的高大身影。
袁青山一路骑着马从海城外的军营回到城中,他已经连着在军营里忙活了三个多月,这次回来海城也是军中没什么事了,总算可以歇一阵子,想到自己的爱马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带它遛弯过了,索性趁着夜色一路从军营跑回海城,马蹄声疾如鼓点,直到进城了袁青山才拉住缰绳缓下来,慢慢往自己的将军府走去。
这事的结尾就是一群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才被闻讯赶来的几个大人救下,打那以后村里的孩子就再没有谁敢欺负袁青山的小媳妇儿了。
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袁青山和冬青应该是青梅竹马的一块长大,然后等冬青年纪到了,可以嫁人了,袁青山就正式把人娶进门,俩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如果真是这样,袁青山也就不至于差点想不起来了,他对于冬青这个小媳妇儿的记忆,也就只有小时候那几年。
这份显而易见的紧张让袁青山有点想笑,哥儿乖巧端正的坐姿让他好像看到了在私塾中面对先生讲课时的那些个小孩子,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随后还是打消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握下手腕都紧张成这样了,再做点别的,袁青山估计这个哥儿可能就要厥过去了。
轻咳了一声后,袁青山先开口了,“你好像认识我,你叫什么名儿?”哥儿也不知道袁青山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那只握着自己手腕的带着粗茧的手掌一直没放开,他红着一张脸,却也没去挣扎,似乎从内室走出来留下袁青山已经把他所有勇气都耗光了。
袁青山饶有兴致地看着哥儿羞涩又乖巧的模样,嗓音微微发颤地回答他的话:“我……我叫冬青,将军……你还记不记得……你有过一门娃娃亲的……”最后的“娃娃亲”三个字发音轻得很,要不是袁青山就坐在对面,估计是听不清楚的。
那个哥儿比起袁青山要矮了差不多一个头,身型清瘦,袁青山眼睛扫过那条束在腰间的红色腰带,手指微微动了动,暗自思量道这腰细得估计自己一手就能握住了吧。
哥儿站在袁青山身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身位,哥儿眼睛发亮地看着袁青山,神情带着几分期盼的问道:“将军,你……你还记得我吗?”
嗯?听这话还是自己的故人?袁青山仔细打量对方,搜寻着自己的记忆,记忆中他认识的哥儿不是已经嫁人了,就是还没到能婚嫁的年龄,并没有和眼前这个清秀哥儿年纪相仿的,容貌看着倒是的确有几分熟悉,可袁青山一时还真想不出在哪见过。
房间里的布置却让袁青山有点愣住了,窗户上贴着红艳艳的“囍”字,靠着窗户边的圆桌上,一堆盘盘碗碗边缘也都贴着个小小的“囍”字,菜色看着也是那种婚宴上常有的带着好兆头的喜庆模样,旁边还立着一对点燃了发出轻微“噼啪”声音的龙凤双烛,橙黄的烛光映照着房间内红彤彤的布置,说不出的喜庆。
这一典型的新房布置,确实是袁青山始料未及的,他打从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大半时间都是在军营里渡过的,到现在也没成亲,哪怕当上了将军,也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爱好,更不想去找个人放在将军府里让人一年中大半时间独守空房,所以有时候也会去一些青楼里发泄一下积攒的欲望,讲究的都是银货两讫。
这会贸贸然的闯进一间新房里,让袁青山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也让他难得地想转身离开了,他会进来就是想春风一度,可不是想欺负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或者哥儿,袁青山脚步刚一转,就听到了被珠帘隔着的内室里传出一道有些怯怯的声音。
冬青轻轻喊了一声:“夫君。”顿了一下后,又跟着“夫君,夫君”地喊着,眼里渐渐凝聚起了泪水,嘴边却又带着笑容。袁青山被冬青的眼泪惊到了,这好好地怎么就哭了呢,不过看着也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他长这么大也没哄过谁,眼下只能动作生疏地用手拍抚着冬青的背,嘴里一声声地应着冬青,“哎,夫君在这呢,乖媳妇,不哭了啊,你这哭得我心都要化了。”
迷迷糊糊的冬青只想到,这样的话怎么喝交杯酒,袁青山听到了怀里又乖又软的媳妇在嘟囔着什么,仔细一听就听到了“交杯酒”三个字,真是要给逗乐了,压下那阵笑意,袁青山正色说道:“媳妇说得对,成亲是该喝交杯酒。”
跟着袁青山腾出一只手去,拿起桌上的酒壶倒酒,但是只倒了一杯,在冬青疑惑的视线中,男人面色不改,“咱俩这个姿势不大方便交杯,夫君教你个更好的法子,来,把脸凑过来,对了,真乖,闭上眼睛。”
冬青红着一张脸仰首对着袁青山,眼睛紧紧闭着,细密的眼睫毛颤动着,像是两把小刷子在上下翻飞,看不见的他能更清楚的感觉到有道温热的呼吸距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然后自己的嘴唇就贴上来了两瓣同样柔软的唇瓣,有一条灵活的舌头挤进了自己的口腔,随之一起的还有带着些许辛辣的酒液。
冬青垂着眼睛不敢看对面的男人,那层害羞的薄红已经延到脖子了,听到袁青山的话,才嗓音发颤的回道:“那我们既没有拜过堂,也没有喝过交杯酒……没有成亲,我……我怎么能算是你媳妇……一直都没有别人,我只想跟你……跟你成亲的……”
这番话听得袁青山心里的那股酸劲儿一下全都散了,醋瓶换成了蜜罐,索性手上用力一拉, 把原本坐姿乖巧端正的冬青从椅子上拉起来,又用巧劲把人圈到自己怀里,转眼间冬青屁股下坐着的就从椅子变成了袁青山的大腿,男人火热浑厚的气息强势的包围在他周身,烘得他身体忍不住发软。
身型清瘦的哥儿到了自己怀里,那双泛着红的眼圈就躲不过袁青山的眼睛了,让他一下纳闷了,自己也没欺负人啊,就是抱一下,怎么小媳妇儿看着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不过要再把人放回椅子上,袁青山又有些舍不得,怀里的媳妇人如其名,闻着就有股淡淡的冬青花香味,忍不住就凑过去在冬青的脖子上舔了一下,想尝尝是不是还有一点花蜜的甜。
直到他去参军了,参军后的战场生涯险象环生,袁青山每天都好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再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回想以前了,每天要做的就是争取在残酷的厮杀中活下来,有关冬青这个小媳妇儿的回忆就这么慢慢被封存到了记忆深处。
想到这里,袁青山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哥儿,确实找出了一些从前自己那个没来得及过门的小媳妇儿的影子,手腕上的红痣位置也是一样的,唔,所以这就是自己的小媳妇儿长大后的模样吗?
那么,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人还是鬼呢?袁青山眯了眯眼,他的手还握着冬青的手腕,从那里传来的体温是温热的,但在烛火之下又只能看到自己一人的影子,不过袁青山也只是想了片刻,就不再去纠结这事了,就算冬青不是人也没关系,反正这是自己的小媳妇儿,还能把他害了去不成?
没曾想这三更半夜的,还能看到一家没关门的青楼,嗯……春宵楼,这名字取得倒是不错,春宵一刻值千金,应该是新开的吧,自己去军营之前没看到过青石路上有这么一家青楼,只是看着这么安静,大概是生意还没怎么开张吧。
袁青山扫了一眼,也没有要下马的意思,慢悠悠骑着马就要从春宵楼门前走过,这春宵楼看着装修还挺精巧的,袁青山想道,可惜他也没那心思去寻花问柳,现在更想回去将军府好好睡一觉。
马蹄“嗒嗒”的走进了春宵楼门前灯笼照下的一小块淡红光芒中,神情本是不在意的袁青山一双剑眉微微拢起,高挺的鼻子抽动几下,努力嗅闻着从春宵楼中传出的一阵淡淡的香气,袁青山的神情变得有些疑惑,没有猜错的话,这股香气应该是冬青花的味道,自从他驻守海城以后,已经有近十年没有闻到过这个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