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红就要消散,谢向晚在最后一刻看见了自己,赵碧烟逆着光,走向了他。
谢向晚陡然睁开眼,急切起身,喊道:“栖柳!”
赵碧烟比谢向晚醒得早,同谢向晚一道半支起身子,握上他的手臂,柔声道:“王爷。”
谢向晚紧抿着唇,哪怕无法触碰也想拥抱住他。刚一抬手,烛光大盛,屋里被照得亮堂,满目皆是红色,赵碧烟也穿着红色坐在镜前。
细眉雪肌,唇染朱红,明明是喜事,坐着的人却无半点喜色。谢向晚觉得这些红太过刺目,灼伤了他的眼,烫化了他的心。身体传来一阵失重感,他忽然有些害怕就此醒来,不再犹豫,从背后紧紧拥住了那人。
“栖柳......”话到嘴边,却无从说起。他不知道此刻赵碧烟会是何种心情,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追问赵碧烟是否恨他,赵碧烟说不恨。他现在倒真的希望赵碧烟能恨他,或许这样赵碧烟能不会活得太累。
折扇成灰,他拿出了旧书。这时他的表情才变得柔和些,仔细翻看,嘴角不经意挂上了笑意,沉沉目光似是通过旧书看向了故人。但这片刻的柔情稍纵即逝,谢向晚还未来得及捕捉,赵碧烟便将书放在烛火上,看着它点点燃尽,余灰同折扇落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赵碧烟又归于死寂。
谢向晚手掌紧握复又松开,他疾步上前,手掌虚虚捧着赵碧烟的脸,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噎得他心口阵痛。
半晌,他才点了灯。微弱的烛火无风自动,暗黄的灯火勾勒着他的轮廓,身影被拉得极长,落寞地投落在青石地上。
赵碧烟盯着烛火瞧了一会,突然扯出一个笑,转身从里间捧出一个木盒。木盒被打开,内里躺着一本旧书和一把折扇——是林椹的那把。赵碧烟拿起折扇,缓缓张开,梅林在眼前铺展,艳红似火,一簇簇地烧向天际。
指尖轻抚过每一道纹路,红火映着烛光燃在眼里。蓦的,那梅林真的燃了起来,火焰自图画正中向周边席卷,快速吞噬了一切,连同右侧提的小字。
赵碧烟哭得更凶,似乎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在了今天,手里死死捏住那交缠在一起的头发。抱着他的男人,隐忍而强大,而分明在“梦”里,他也只是个贪玩调皮的孩子。一夜丧父,战事紧急,独守孤城,京城动荡,良弓被藏,他俱一肩抗下。磨了性子,学会了掩藏,不再策马,转身在朝躺浮沉。谢向晚说这是他的责任,所以他从未说过怨言。
可赵碧烟知道,他终是怨的,怨得太多,却又不像他放不下。
一挥袖,他还是那个意气少年。
赵碧烟这时有些不确定谢向晚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敢不答,棱模两可地说着:“都过去了,王爷。”
谢向晚抬眼看他,眸色深重,赵碧烟被瞧得心慌,垂下眼不做声。许久,谢向晚收回目光,低头舔舐着他的肩胛骨。赵碧烟还未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湿热的舌仿佛带了刺,穿过皮肤,扎进肉里,刺进骨里,引得他的心跟着刺痛。热舌一路向下,在乳尖逗留,那里被谢向晚换了新的宝石,小小的一颗,可爱的紧也敏感的狠。赵碧烟不自主地挺了挺腰,那点刺痛被抚平,他听见自己轻促地呻吟一声,随后抬高了胸,两条腿都缠了上来,一手想探向谢向晚的那处。
还未摸到,被谢向晚捉了手,扣着手腕摁在脸侧。谢向晚自他胸前抬起头,看进他的眼里,一字一字地说:“都过去了,栖柳。”
谢向晚顺势搂向他的背,舒了口气,回咬了一口,带来湿润的微痛,“没大没小的。”
赵碧烟也跟着放松,黏糊糊地开始索吻,柔滑的小舌舔开双唇,甫一进入就被狠狠吮住。火热的舌头在他舌根处搅弄,激出更多黏液,赵碧烟曲起一条腿,缠上谢向晚的后腰,在腰侧摩挲,简直要磨出火来。
缠吻片刻,谢向晚喘着粗气放开他,扒拉下腰上的腿,捉着脚踝直起上身,手指在关节处揉捏。因为晚间的亲热,赵碧烟向来不着衣,如此下身全部暴露了去,他红了脸,犹豫着想要拉过裯被盖上。
谢向晚果真松开了他,抬起上身,目光似山压下,语气也沉甸甸的:“栖柳......”
“奴在。”
谢向晚又喊:“栖柳。”
旧梦 下
谢向晚仍未从这“噩梦”中醒来。
他看见赵碧烟跪在地上,只求不要撕毁了那把折扇;他看见那个清瘦的背影,在一片羞辱打骂中挺直了腰;他看见那双翦水秋瞳,随着眼前被烧毁的字画一点点湮灭了光彩......
谢向晚猛地回头看他,目光灼灼,顺着脖颈贴着肌肤一寸寸往下,好似要将全身都舔一遍。赵碧烟被看得有些发热,拢了拢裯被轻声问:“王爷,您怎么了?”谢向晚这才如梦初醒般,一把将人掼倒在床上,自己也随之欺身而下,埋首在他颈间。
赵碧烟眨眨眼,温热的吐息吹得他有些痒,伸出一只手慢慢抚着那颗脑袋。过了一会,想要偏头瞧他,“王爷?”谢向晚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嗡嗡的,手臂死死固住身下人。赵碧烟没有挣动,任由他这么抱了一会,方说道:“王爷,奴喘不过气了。”
话虽这么说着,谢向晚却没有松动的迹象,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胳膊。赵碧烟浑身动弹不得,望着头顶的帷帐缓声顺着毛:“王爷,奴在这,您先稍稍松开一些,奴好同您说话。”
“栖柳,”谢向晚看向镜中人,暗想以后一定要再补他一次大婚,没有繁琐的礼节,没有复杂的算计,只有他俩,天地为媒,情意融融,相伴白首,“等我。”
失重感越来越强,有丫鬟进来服侍,他披上了红袍,戴上了盖头,被人牵引着走向棋局。谢向晚不肯闭眼,他要将曾经错过的景色刻在心头。新婚时他便觉得赵碧烟着实惊艳,只不过美则美矣,美得太锐利。这些红太火热,太极端,最终只剩大火过后的悲切。
所幸,他“现在”就在赵碧烟身旁,“将来”也会。
这是赵碧烟的“过去”,而他只存在于“将来”。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空气仿佛被抽离,整个空间压抑而窒息。良久,屋外有人走近,隔着门询问:“三少爷,老爷差小的来问您考虑得如何?”
赵碧烟闻言目光从虚无中抽出,慢慢滑向那一堆灰烬,不紧不慢吐词清晰道:“告诉他,我知道了。”
谢向晚却看清了那些字,字体端正大气,赫然是出自赵碧烟之手——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愿得一人,白首相将。
绵绵情意终究化为灰烬,赵碧烟烧了这把折扇。
男人还在他耳边轻声安哄,赵碧烟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胸口紧贴,两颗心一齐跳动。
慢慢的,谢向晚感觉到怀中人渐渐平复了下去,稍微拉开距离,温柔地拭去对方眼角的泪水。赵碧烟抽噎两下,微微低头,想到方才如同孩童的哭泣便有些脸热,“奴,奴没事了......”
谢向晚捧起脸,吻他的唇,“无事就好。”
听他这么说,赵碧烟眼眶止不住地发热,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挑开身上人的衣襟,熟稔地抚摸着他身上深浅不一的疤痕,哑着嗓子说:“您呢,奴是不是差点等不到您了?”
那些伤疤俱是从战场上留下,有些看着凶险,现今也早已好全。谢向晚按住他的手放在心口,心脏便在手心下勃勃跳动,微笑道:“感受到了吗,你在,它便为你而动。”赵碧烟呼吸一滞,再也忍不住,单手抱紧了他,失声痛哭。
谢向晚将他搂在胸前,轻柔地顺着他的背,咬着耳垂许诺:“我一直都在,栖柳。”赵碧烟哭着摇头,青丝摆动,如织细滑。谢向晚捉起一束,同自己的攥进他的手中,补充道:“无论你在哪。”
谢向晚冷不防瞟他一眼,那只拉裯被的手悻悻地止住了,接着听他问:“还疼吗?”
赵碧烟愣了愣,略一思索,便也知晓了谢向晚今晚是为何故,于是另一条腿也勾了上来,眼眸弯弯,远处的烛火都被这双眼吸了进去,“早就不疼啦,奴梦见您小时候啦,小晚归很可爱呢。”
谢向晚不理会他转移话题,径自摸向他的肩头,继续问:“这儿呢?”
赵碧烟漾开一个笑:“奴在的。”
两人就这样一个喊一个答,谢向晚才找回一点真实感,轻颤的指尖触碰着他的面颊。赵碧烟覆上那只手,汗湿的掌心与脸颊紧紧相贴,移到嘴边吻了吻,再往下一同握住了右手上的锁链,笑道:“您看,奴被您锁着呢,哪也去不了呀。”
手中的锁链被体温捂得温热,谢向晚指尖发酸,觉得手心越发滑腻,那锁链有如千般重几乎要攥不住。赵碧烟拍拍他的手背,攀上肩膀,起身在微凉的唇上啄了一口,额头抵着额头细细低语:“王爷,谢大将军?您这是怎么啦?莫要委屈,来同哥哥说说。”
他看了太多,只能看着。
最后,他又回到了那间依旧没有光亮的房。
赵碧烟正沉默地坐着,独自一人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