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向晚顺着他的背,“是我不好,别生气。别睡,乖。”
灰蒙的眼睛盯着他,赵碧烟突然说:“我看不见。”
谢向晚的手一顿。
愈喊愈迫,赵碧烟蹙眉,艰难地动了动肩,顿时闷哼一声。谢向晚这才看清,他的肩头被贯穿,黑漆漆的血痂凝在一起宛若一个洞。顿时,他觉得自己心头也被剜了一个洞,血已流尽,连声音都不属于自己:“你怎么......”
赵碧烟勉力睁开眼,灰败的眸中似山火燃尽,光彩泯灭,只剩死寂的尘埃。探不到来路,寻不见未来。
“栖柳......”
“栖柳,栖柳,醒醒,不能睡,栖柳,别睡,睁开眼,看着我栖柳。”一遍遍地,谢向晚在他耳边呼唤,直到嗓音唤得沙哑,怀里人终于有了动静。沉重的眼皮掀了掀,赵碧烟眼前朦胧一片,隐隐有个人影,恍惚道:“子.......子木?”
听见林人渣的名字谢向晚就恨得想咬碎牙,但赵碧烟现在好不容易清醒,心疼尚且不够,哪还管得了其他的?
他没有回应,轻柔地卷起袖子检查伤势。怀里人半阖着眼,喃喃道:“你怎么来了呀......唔,是来带我走的吗?可是我好疼,走不了呀,嗯......”
待走近查看,眼前的景象令他心脏骤停,仿佛被一只巨大的密网狠狠攫住,一点一点地切割着,疼得鲜血淋漓。胸口闷痛,呼吸越来越轻,谢向晚指甲重重嵌入掌心,慢慢蹲下身,颤抖的手指想要抚上地上人的面庞,却在半空中顿住。他轻轻吐息,吁出一口浊气,血液好似在倒灌,堵在喉头,短短两个字几欲泣血:“栖......柳?”
月光下,草堆上的人姿态扭曲,四肢外翻,关节鼓起,应该是断了。向来白净的脸颊上此时满是污泥,衣不蔽体,狰狞的鞭痕遍布全身,鲜血与泥污糊在一起,整个人都散发着死气。
“栖柳,栖柳,栖柳,你醒醒,栖柳,你怎么样了啊,栖柳......”
谢向晚捧起他的脸,看着那双想要闭上的眼眸,焦急道:“乖,别睡,坚持住,别睡,会好的,乖。”
“嗯,我不睡,我还不能睡,我,我不甘心,我不会甘心......我要让他们还给我,都还给我,唔......”
“你知道吗,国子监后面的蔷薇可漂亮了,子木说他也会给我种一棵,可是他真坏呀,到现在也没有种......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那伙人有没有为难他呀,唉不过他是尚书的儿子,赵家不会动他的吧......”
“我肋骨断了四根,四肢应该也是折了。我可能活不到明天。可是我也不甘心呀。你知道吗,我本来想逃的,可是我好没用又被抓回来了......我不想嫁给那个劳什子唔,叫什么?谢,谢......”
“......谢向晚。”
“对对对,谢向晚!”赵碧烟自顾自地说着,每吐出一个字胸腔都震得生疼,疼痛令他昏沉,却仍执着地继续着,“他们要做什么我又不傻,可谢向晚不是功臣吗,没有他大申早亡了呀。所以我,我不想呀,不想毁了他......”赵碧烟说不下去了,从骨缝里钻出的疼痛堆积在了胸口,话语到最后变成了闷哼。
谢向晚漆黑的眼眸锁住他,周身的气魄变得强势而压抑,一字一顿加重语气道:“你不准死。现在是,以后也是。疼痛也好,绝望也罢,都给我挺下去!活着,活着赵栖柳,活着你才有将来。”
赵碧烟撇过眼,月华惨淡,他有气无力道:“说的容易,我还有何未来呢。”
手指轻抚过可怖的伤痕,谢向晚垂眸注视他。他的栖柳冷静自持,柔顺却又强大,可现在的赵碧烟脆弱而暴躁。也许他一直都是个坏脾气的孩子,只是被伤痕磨去了棱角,被风霜浇灌了清冷。
“你这伤怎么回事?”
赵碧烟没好气:“被人打的。”
谢向晚抿唇:“为什么?”
而即使是梦,他也疼得快要死掉。若是梦,何不让他替他疼?
“没关系,看不见便看不见罢,你不要睡,同我说说话。”
赵碧烟嘲讽地睨他:“你也不嫌这儿臭。”
谢向晚自黑暗中醒来。
入目的仍是一片黑。
少顷,云潮翻涌,月华将出。借着月色谢向晚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是在马厩中,只有他一人。
“我说我看不见!”
谢向晚不由得轻柔地环着他。这个赵碧烟似乎稍显年轻一些,他想这是梦,赵碧烟还好好地和他在一起。可下意识地又觉得不是。
“梦”的一切都太真实,声音触感味道,以及怀里人的温度。
“唔,我真是痛傻了么?你是什么东西呀?是人是鬼?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每说一句便要歇歇,身下的干草被鲜血染红,赵碧烟又往里面拱了拱,“好冷,嗯,别吵啦,让我睡一会,好累......”
“不许睡!”谢向晚加重了声音,接着又缓了下来,“乖,听话,别睡,把眼睛睁开,看我,看着我,栖柳,别睡。”
赵碧烟被吼得一愣,也来了脾气:“你这野鬼恁地吵人,我头疼身体疼手疼腿疼哪都疼。让我睡一会又如何?不去投胎尽管我来了?或者你帮我问问,阎王要不要收了我?”话一说完,赵碧烟便咳了起来,浑身的伤口都被牵扯得更疼。他低低抽了口气,不自主地呻吟出声。
谢向晚听不下去了:“栖柳,看着我,我不是林椹。”
赵碧烟身体一僵,闭了眼说:“也对,该是我糊涂了,子木怎么会来......”
眼见着怀里人又要昏睡,谢向晚急声道:“别睡!看着我栖柳!栖柳!”
谢向晚唤得急切,可地上的人依旧紧闭着眼,呼吸微不可闻,只有因疼痛而抽插着的身体体现出他还活着。谢向晚想要查看伤势,又怕弄疼了他,右手纠结片刻落在了他的脸上,烫如沸水。
谢向晚皱起眉,赵碧烟在发烧,看样子已经神志不清,再这么烧下去不死脑子也会坏。他解下衣,想要盖在赵碧烟身上,结果赵碧烟反而从衣间穿了过去。谢向晚一怔,不可置信地抬手又碰了碰他——可以触摸到。
没再多想,谢向晚直接躺了下来,面对赵碧烟小心地伸着胳膊将他搂进了怀里。
“哦对了,他还给我画了一把扇子,可好看啦,呜可是他们抢去了,我好没用啊,我只剩嗯这把扇子了......”
谢向晚想拥紧他又担心压疼了他,最后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知道的,栖柳我知道,没事的。”
赵碧烟努力睁大眼,似乎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嗯,你说谢向晚会恨我吗?若是我死了,他们还会找到别人的吧......你说谢向晚那个人傻不傻?唔,都做将军了应该不傻的......唉,我和你这个鬼说这么多做什么,你不会去阎王那告我的状吧?”
话音带上了咳嗽,赵碧烟抖得越加厉害,骨缝里渗出寒气,他想要动身却疼得无力,神识又开始溃散,“好冷......”
“你会有的。”温热的掌心覆在肩头,谢向晚声音低柔,“你的未来有花有雪,有月。”还有我。
赵碧烟怔了怔,没有出声,半晌后冷不防道:“我好疼。”
谢向晚手指蜷了蜷,低声说:“我知道。”
赵碧烟觉得好笑:“你这鬼管得真多,没看见我要死了吗?问这么多做什么,早点让我死了不更好?也许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不许死。”
“什么?”
谢向晚问他:“你多大了?”
赵碧烟不耐:“二十。”
是他入京的两年前。
梦?
正思忖着,马厩内传来响动,谢向晚敛了心思,朝里走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暂且查探一番。
时值夏日,马骚味与泥巴的腥臭味混杂在一起,蚊蝇乱飞臭气熏天,令人作呕。谢向晚皱着鼻子,快速扫过四周,发现最里处的草堆上突兀地拱起了一块,瞧着像个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