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学贤朝东又拱了拱手道:「奉东王之命,带金科才女入府觐见!」
洪宣娇道:「今日你怕是带不走她们的!」
傅学贤的脸孔忽然狰狞起来,变得愈发可怖,道:「九千岁之命,可由不得反驳!今日,你答应,我得带她们走,你不答应,我也得带她们走!」
洪宣娇不由地一怔,「按天国的律例,凡登科 的才子才女,均要由天王陛下御笔亲封,而后才有东王九千岁指派到实处,委以重任。如今天王圣旨未降,东王便要册封这些女子,岂不有僭越之嫌?」
那两位卒长赶紧道:「西王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东王殿下也不过是为万岁分忧!既然九千岁已有谕旨,我等断不敢违抗,还请西王娘莫要为难我等!」
洪宣娇不禁一声冷笑,道:「如此违制之事,岂是我刻意为难?尔等速速回东王府去,告知九千岁,待我将才女们引回天王府,自等东王调遣!」
洪宣娇向他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这位探花郎也正望向她,四目相对。
卜应期的邪魅和洪宣娇的威武,让两人有如阴阳倒置。
洪宣娇不禁厌恶地蹙了蹙眉头,停下脚步,等着跟在身后的王自珍走到与自己并辔的位置,低声道:「你竟然相中这种阴阳怪气的男人?」
林丽花虽然低着头,却也意识到了杨秀清正在看着她,不由地浑身发抖。
「状元、榜眼和一众进士,你们且先退下,承宣殿的右厢便是天朝总宣诏书、
吏部尚书侯谦芳的公堂,本殿已事先与他知会,他见了你们,便会给每个人安排住处和官职!」
这么多美女一起跪在他的脚下,场面如此壮观,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而且,每个人的吞貌长相,无不令他怦然心动。
「咳咳,」
「嗯,不必多礼!」
杨秀清踱步到一张桌案后落座,盯着跪了一地的才女们道。
傅善祥趁着这个时机,偷偷地抬眼去看杨秀清,只见他浓眉大眼,肤色黝黑,望之却似十足的烧炭工人。
傅善祥也被吓得簌簌发抖,缩在墙角,脸色煞白,她无法预知,接下来自己会有怎样的遭遇,但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应该不会得到如座上宾一般的礼遇。
「咳咳!」
忽然,昏暗的承宣厅里,响起了一阵浑浊的咳嗽声,一个黑影从另一侧的小门里走了进来,他的声音粗犷而轻慢,沉沉地说,「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只听名字,就能知道参护厅里是修天国武备的,承宣厅则是修文治的。
傅学贤把一众才女押进承宣厅里,话也不说,带着牌刀手退出厅堂,把门从外面反锁起来。
「开门!开门!」
在空地的两侧,左右各布置着一排矮房子,房子前放着一个个兵器架,上面插满了十八般武器,数不清穿黄衫,裹红巾的牌刀手龇牙怒目地立在那儿。
「这一定是东王府的前厅参护了!」
傅善祥在心里暗忖道。
傅善祥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傅学贤道,「你瞧那人,长得甚是可怖,料想并非是个好惹的主。你说的话,可千万莫要让他听去了。要不然,定要拿你是问!」
被傅善祥如此一吓,林丽花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出声。
八开大门只开了最侧旁的两扇,把这群女进士像赶鸭子似的,一并赶进了东王府之内。
傅学贤将手中的马鞭在地上狠狠地抽了一下,顿时发出一阵响亮的击打声,听的人心惊肉跳。
可怜这些弱不禁风的才女们,全都被吓得战战兢兢,有的甚至已忍不住心头的恐惧,呜呜地哭出了声。
「状元郎!状元郎!」
她早就听说,太平军进入江宁之后,大兴土木,修建王府,尤其是天王府和东王府,简直如琼楼玉宇一般。
她没有来过东王府,因为方圆数里之内,闲杂人等,不许擅闯,但早上刚刚到过天王府外郭内听封,看到天王府的恢弘气势,已叹为观止,却不曾想,这东王府竟比天王府还豪奢百倍。
门楼的两侧,建着两座几乎有大报恩寺的琉璃宝塔一般高的敌楼,从敌楼的最高处,可以把整个天京城尽收眼底。
洪宣娇忽然听到跟在身后的王自珍兴奋地大叫起来。
王自珍在加入太平天国的时候,已经生过一个孩子,可不幸夭折了。
虽然年纪比起洪宣娇还小两三岁,可平时做事沉着稳健,不是会轻易就动了芳心的女人。
等到东殿的人走远,洪宣娇对赖汉英道:「国舅,明明是杨秀清僭越在前,天王兄何故对他这般忍让?」
赖汉英道:「如今天国刚定,人心不稳,若贸然与东殿冲突,只怕伤筋动骨!」
「可是……」
傅善祥忽然紧紧地拉住了洪宣娇的手道:「姊姊,我,我怕……」
她虽然没有见过东王杨秀清,但在太平军进城之前,她就已经听闻,东王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是个十足的恶魔。
太平军攻入江宁,确实杀了数万旗人,如今尸骨仍堆在西校场上,场面恐怖无状,令人不寒而栗。
洪宣娇愣了一下,正想说话。
赖汉英走到她的跟前,小声道:「西王娘,这是天王的意思,你接旨照办便是,休要为难那些东王府当差的人!」
「是!」
原来,来者乃是天王洪秀全的小舅子,正又月宫天王娘赖莲英的胞弟赖汉英。
别看赖汉英长得文质彬彬,身手却丝毫不比那些将军们差,胯下马还没停稳,他已一个翻身从鞍上跃了下来,高举着一卷黄帛道:「天王陛下有旨,众人听旨!」
洪宣娇和一众女兵女将,只好收起战刀,跪在地上。
「天王万岁有旨!」
就在快要动手之际,远远地传来一名少年的高唱。
洪宣娇转身看去,却见一匹黑鬃骏马之上,跨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
洪宣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满腹经纶,落笔成章,我不过是粗通文墨,连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来,何以成为你的恩师?今后你少不了在女营干事,还是依照太平天国的规矩,姊妹相称便罢!」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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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的火药味顿时弥漫开来,洪宣娇把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道:「那你不妨试试看!」
呛啷一声,她的话音还没落地,张婉如和王自珍已经把战刀出鞘,后面的女营将士见了,也齐齐地弯弓举刀,护在那些才女们的跟前。
于此同时,傅学贤和两位卒长带来的牌刀手,也急忙出刀应战,双方对峙,剑拔弩张,火并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忽然巷子里又是一骑飞驰而来,鞍上之人身形干瘦,蜡黄色的皮肤上长着大片大片的白斑,面目极尽丑陋,刚到众人面前,下得马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走到洪宣娇跟前,敷衍地拱了拱手道:「见过西王娘!」
「傅学贤,你来这里做什么?」
洪宣娇对这个长得如地狱恶鬼般的男人很是没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外表,更是由于他现在的职位,东殿的礼部尚书,实则是杨秀清的耳目,常常倚恃东王的威严,狐假虎威,从不将那些同僚放在眼中。
王自珍红着脸道:「西王娘,你可别胡说,我只是见他长得貌美,这才忍不住多看几眼!」
男科的队伍和女科的队伍擦肩而过,洪宣娇带着一众女进士继续前行,刚过汉西门,忽然听到前面的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身穿黄色褂子,镶着红边的圣兵高举着旗帜,疾驰而来,刚到女科行列之前,为首的二人翻身下马,对洪宣娇和张婉如、王自珍等人拱了拱手道:「见过西王娘和两位指挥,我等奉东王殿下之命而来,请女科的才女们到东王府听封!」
「东王?」
杨秀清道。
众人谢恩而退,唯有被留下来的林丽花,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九,九千岁,不知还有何事吩咐?」
杨秀清又轻咳一声,道,「金科三甲何在?」
傅善祥、钟秀英、林丽花三人跪着往前挪动了一下膝盖,从人群中出来:「民女在!」
杨秀清先看到了林丽花,这个被天王御笔钦点的女探花,吞貌确实美若天仙,只看上一眼,便令人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
左眼上长着一颗脓包,沉甸甸的,几乎把他整个眼球都遮蔽了。
早就听人说,粤匪杨秀清素有眼疾,却不料竟如此严重。
杨秀清的目光也在对着众才女扫视,逐一从她们的脸上掠过,虽然此刻他面无表情,心底却已乐开了花。
众人一起向他望去,但见他身穿明黄色团龙袍,头上带着高顶风貌,黄色的头巾一直披到背心处。
看他的装扮,大家顿时就猜出,他正是让整个大清朝廷颤栗的东王杨秀清。
她们急忙齐齐地跪在地上,狼狈地山呼道:「拜见东王九千岁!」
这已经是洪宣娇第二次听她在自己面前提起探花郎的名字了,忍不住抬头朝前望去,想要看看那卜应期究竟是长了何等模样,能让王自珍如此情不自禁。
迎面而来的高头大马上,一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跨坐于马鞍上,脸蛋清秀,宛如女子一般,细皮嫩肉的模样,彷佛轻轻一掐,便能掐出水来。
他的一头秀发如墨,发梢随风轻轻飘舞,颇有魏晋风骨,很难想象,他是一个江西人,太平军打到江西的时候,也不过是大半年前的事,他这一头浓密的长发是如何蓄养出来的?他长着一对柳眉杏眼,模样比女人还要女人,一笑一颦间,满是魅惑。
几名胆小的女进士已经开始慌了,扑到门边,用力地拍打起来。
剩下的人,也都哭成了一片。
本以为金榜题名,总算能让她们这些女子扬眉吐气,和男子一般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了,却不曾想,刚刚戴上宫花的荣耀,在这一场惊吓中,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这东殿不仅气势恢宏,而且而建得如铜墙铁壁一般,除了门口的敌楼,还有前厅的参护牌刀手,敌人若是想要攻打东王府,恐怕还没到得门口,敌楼之上便已预警,院子里的牌刀手事先做好准备,以逸待劳。
在院子的尽头,琼楼又起,分成左右两个大殿,左边的殿额之上,挂着「参护厅」
三个大字,右侧则是「承宣厅」。
刚过门楼,从照壁的两侧绕过去,便见到一片巨大的空地。
地上是用拳头般大小的鹅卵石镶嵌而成,鹅卵石的形状大小几乎一致,可颜色却不一致,用灰白色的石头充当底色,配以红色点缀其中,拼凑出「真主上帝」
四个大字。
傅善祥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转头一看,见是与她同科的探花林丽花。
林丽花凑到傅善祥的身后,小声道:「这太平天国开榜取士,我等虽然文采平平,却也算得上是金科三甲,这些人竟如此对待我们,是何道理?」
「嘘!」
敌楼之后,才是一排高大的红色围墙,墙后也有瞭望塔和敌楼,但都不及门外的那两个高。
八开的未红色大门上,镶满了金色的门钉,一排全副武装的牌刀手威风凛凛地守护在大门两侧。
「进去!」
不等洪宣娇开口,赖汉英笑着道:「你和天王相处的时日,总是要比我久一些的,难道天王的为人,你还不知?洋人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上帝欲使你灭亡,必先使你疯狂!」
虎贲仓,东王府。
傅善祥站在巨大的门楼之下,抬头仰望着这座象征着刚刚建立的太平天国的权力核心机构。
洪宣娇劝道:「没事,东王断不至无故害你们的性命!」
「少废话,走!」
不等傅善祥继续说话,牌刀手已在她的背后用力一推,押着她往东王府而去。
洪宣娇见是自己哥哥的旨意,只好忍气吞声,接下圣旨,让出了一条道来。
傅学贤领旨谢恩,对麾下的牌刀兵大手一挥道:「来人,将她们悉数带入东王府!」
长得凶神恶煞的东王府牌刀手顿时一拥而上,将那些惊魂未定的才女像押解犯人一般,统统扣了起来。
傅学贤等人虽然跋扈,但既然天王下诏,却还是不敢无礼,也只能归刀入鞘,跟在女兵女将的身后跪下。
赖汉英展开黄帛圣旨宣读道:「天王诏旨:东王杨秀清乃朕胞弟,同系天父之子,金田首义,永安建制,定都天京,东王之功,天国之内无人可出其右。蒙天父荫庇,定鼎东南,今恩科既开,东王理当为朕分忧,调遣今科男女进士!钦此!」
「啊,这……」
此人面目白净,器宇轩昂,神采奕奕,虽不如林凤翔、李开芳这些冲锋陷阵的大将生得魁梧,却也高大挺拔,宛若玉树临风,颇有几分当年南王冯云山的风采。
「赖国舅,你来此作甚?」
洪宣娇不禁疑惑地问道。
傅善祥笑得更加开心了,扳着手指道,「我今年二十,你三十,正好长我十岁,那我便唤你宣娇姐姐了!对了,宣娇姐姐,我对天朝的制度尚不甚明了,往后若有不到之处,还请谅解!」
洪宣娇微笑着点点头。
「快看,快看,那就是金科探花郎卜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