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善祥挤进人群,揭了皇榜,仰头对洪宣娇道:「金陵傅善祥应试!」
洪宣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貌似弱不禁风的女子,道:「好!」
傅善祥全然不似表面上那般娇弱,相反从骨子里还透露出一种刚毅不拔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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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鸾祥看了那女子一眼,急忙又转过头,好像怕是与她目光对视一般,又低声道:「我自是认得!她是长毛西王八千岁的媳妇,天王的妹妹洪宣娇。当初她可是第一个杀进金陵的人,割下了陆建瀛的脑袋,如今在悬挂在仪凤门前示众呢。这种人,你还是少惹她为妙!」
「你疯了吗?」
「我自是没疯!姊姊请想,自隋皇设立科举,一千余年,何曾有过女科?我们终日念些女德、女诫,到头来也不过是嫁做人妇,碌碌一生。此番若能中举,必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女状元,名留青史!」
傅善祥说着,眼中已经抑制不住地闪烁起兴奋的光。
王自珍等二人离开,问道:「西王娘心中可有决断?」
洪宣娇道:「我说你写,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甲寅三年女科魁首傅善祥,榜眼钟秀英,探花林丽花,请奏天王万岁批示!」
唐朝时的黄巢,正是因为面目丑陋,吓到了唐僖宗,这才让他名落孙山。
谁知,正是这个丑得如妖魔鬼怪的人,差点颠复了大唐。
如是想来,今日之天国,与他时之黄巢,竟何其相似!洪宣娇仔细地审视了一番二人,但见林丽花的吞貌,竟与傅善祥不相上下,虽小家子气了一些,却正如所有的江南女子一般,典雅婉约,教人心怜,便道:「你二人文章不输彼此,榜眼探花,花落谁家,我自不能作主。还当请奏天王万岁批阅,方能作数。如此,你二人且先回去,金榜题名之时,
洪宣娇虽然粗通文墨,可不像她的哥哥洪秀全一样,熟知科举规矩,也不看考生的文章,便将考生召到近前来问话。
钟秀英和林丽花来了,这两人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
钟秀英出落得艳丽大气,国色天香,正如国瑞牡丹;林丽花却是一个小家碧玉,眉眼含羞,似出水的芙蓉一般。
殊不知,在她无可挑剔的外表下,竟还藏着满腹经纶。
「正是!」
张婉如答道。
天下的幸福都是一样的,可悲剧有时也如出一辙。
这二人若不是早年丧夫,又精文墨,便不会被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
的婆家轻慢了,亦不致冒天下之大不韪,投充太平军。
听到北伐军捷报频传,她在开心之余,也免不了更多担忧。
正如她此前所言,北伐军越深入,便越城孤军之势。
而孤军深入,素来便是兵家大忌。
不得已沿岸西进,又克巩县,在那里觅得船只北渡黄河,进入山西境内。
在平阳转道东进,直逼天津,兵锋所向,莫不披靡。
另一方面,东王杨秀清又组建西征军,以赖汉英、胡以晃为统帅,进逼武汉。
谢满妹急忙道,「东王为人阴狠,几近冷血,到了他手下,只怕没什么好日子过,满妹宁愿在女营伺候西王娘。」
洪宣娇道:「女营副总管苏三娘与殿左一指挥罗大纲情投意合,如今天王已经默许两人一道,不受分营所制。前些日子,苏三娘已从女营调走万余人,协助罗大纲攻打镇江。两人共宿一营,不是夫妻,胜似夫妻。将来或许也有一日,你与陈宗扬也能和苏三娘一般,夫妻同榻!」
「那……便多谢西王娘了!」
不过,她心中还有隐隐担忧,按着杨秀清的思路,北伐军越往中原腹地,便越会陷入孤军奋战之势。
谢满妹接着道:「只要能挺进中原,便能得到捻军十八铺盟主张乐行大帅的接应,北伐大计,定不致有失!」
洪宣娇叹了口气:「如此,也只能指望张大帅了!啊,满妹,前几日,我听说陈宗扬让杨秀清调入东王府听用,可有此事?」
而且,扬州的得而复失,相当于自断退路,令天京和北伐军失去接应之势。
「不行,」
洪宣娇急忙道,「我得去见天王,将此事禀报于她!」
傅鸾祥急忙把妹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小声道:「哎唷,我的祖宗哎,你说话可悠着点。若是让长毛听着,定要捉你去问罪的!」
傅善祥道:「他们杀的都是旗人,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汉人,有甚可怕的?」
「走,咱们回家!」
「什么?刚把扬州打下,这就弃了?」
洪宣娇吃惊地问道。
「没错!」
洪宣娇停下脚步问道。
原来,她正是后军军帅未九妹的姊姊未八妹。
和喜静不喜动的妹妹不同,未八妹专好舞刀弄枪,在女营之中,武艺也是一把好手,尤其擅射,百步之内,弹不虚发,乃是太平天国仅次于洪宣娇的神射手。
这次虽然是由天王下诏开办的科举,但实际操纵人还是东王杨秀清,此时他正在明远楼内,给前来应试的才子佳人登记造册。
洪宣娇由于萧朝贵的原因,不是万不得已的场合,不愿见到杨秀清,这才匆匆赶往女营安顿。
「西王娘!」
从三条营出来,沿着秦淮河,经大油坊,跨过文德桥,便到了贡院的所在。
太平军刚破天京不过月余,天下才子的造册俱毁于战火,因此开科的黄榜一出,人人皆可报名参加。
此时贡院之前,已是人山人海,这其中有前来应试的,也有凑热闹的。
在洪宣娇的印象中,江南女子俱是三寸金莲,行不了太多路。
可傅善祥绝不是一般的女子,应道:「你且等我一下,我还有姊姊,随我一道去报名!」
说罢,转身走到傅鸾祥的面前,一把拉住了她道,「姊姊,你快随我一道去!」
最主要的是,她脸上抹了胭脂水粉,因此看起来比稍长的那位姐姐更楚楚动人。
「鸾祥、善祥,太平天国开设了女科,你二人文采出众,若能应试,必能拔得头筹!」
围观的都是三条营巷子里的街坊邻居,一见到那两位女子,便大声嚷道。
美得有如画中女子一般的她,即便是女人见了,也免不了怦然心动。
洪宣娇不禁觉着有些怜惜,拥有这般气质的女子,不仅是她本身所不具备的,更是她这么多年前所未见的。
她急忙定了定神,道:「你且随我来,应试报名之处,设在琵琶巷。走路过去,约摸一二里地,你若是走不动,我的马儿让你乘便是!」
傅善祥却像是没听见她姐姐的话一般,道:「终有一日,待我头戴宫花,必将与她一般威风!」
「哎,善祥……」
傅鸾祥正想说些什么,不料傅善祥已经甩开了她,往人群里挤了进去,急得大叫。
傅鸾祥道:「身为女子,自当三从四德,何来光耀门楣之说?那些事,都该是男人做的,你身为女子,只需相夫教子便罢了!」
傅善祥指着骑在战马上,守护着皇榜的女子道:「姊姊,你可知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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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会有天兵前来相邀!」
「全凭西王娘作主!」
二人拜辞了洪宣娇,依次退出考场。
两人见到洪宣娇,齐齐地跪拜在地,口呼:「参见西王娘!」
洪宣娇听她的哥哥说过,历代皇帝在殿试时,除了要看才子们的文章外,更要看他们的相貌。
探花虽属第三,却是要选出其中长得最是貌美的才子来。
「另外两人是谁?」
王自珍答道:「俱是金陵人氏,一个名做钟秀英,一个名作林丽花!」
「既如此,唤那两位考生前来见我!」
张婉如捧着一摞卷子走到洪宣娇面前,垂首道:「西王娘,下官已经阅过所有卷子,除傅善祥文采出众,当之无愧的榜首之外,另有二人,文章亦同样令人叹为观止。下官与王副试颇有争议,殊不知该由哪位考生摘得榜眼之位?」
「傅善祥?」
洪宣娇不由一愣,顿时想起了她在三条营见过的那位美得让人心惊的姑娘。
傅鸾祥拉起妹妹的手道。
「不!」
傅善祥一把甩开了姐姐,「我想去应试!」
当然,想要建不世之功,只能出敌不意,正如汉时的冠军侯霍去病,前明凉国公蓝玉,俱是孤军深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才封狼居胥。
可这些,还得天时地利人和的照拂,却不知,林凤翔有没有这样的天命,真正能够如杨秀清设想的那样,驱逐满夷,匡正汉家?女科的正试考官是洪宣娇,乃天王御定,副试考官是张婉如和王自珍,她们一个是鄂人,一个是皖人,俱是随着太平军一路东进下江宁时,投奔而来的。
这二人俱是三十岁上下的少妇,且早早丧夫,只因精通文墨,便被洪宣娇留在女营,充当掌簿。
天国情势一片大好,清廷半壁已尽入囊中,各地义军群起响应,天下遍地烽火,汉家光复之日何远?其实,洪宣娇根本无心科举一事,更多的心力,还是在北伐之上。
那不仅关乎着天国的大业,更因为有重要的人在那边。
若不是天王下诏,将她留在天京城里管制女营,她宁愿当一个马前卒,和林凤翔一起冲杀在疆场之上。
虽然谢满妹也很讨厌东王,却禁不住和丈夫在一起的诱惑,含羞答应下来。
转眼又是数月,到了太平天国第一次天试的日子。
在这几个月里,北伐军已从滁州北上,克凤阳、亳州、归德府,却被黄河阻于南岸。
谢满妹低下头道:「确有此事!」
洪宣娇道:「你夫妻二人虽皆在军中,却因男女分营,不能相见,着实可怜。待明日天王府早朝过后,我见到东王,将你引荐入东王府当承宣,如何?」
「这……怕有所不妥!」
「西王娘,使不得!」
谢满妹急忙拦住了她道,「万岁深居天王府之内,朝中大小事宜,皆有东王执掌。你若去说,必无结果,让东王知晓,免不了又起矛盾!况且,林丞相既已打开了扬州的门户,此番又兵指滁州。滁州亦与天京相邻,为江北重镇。若滁州能取,想来也不会断了与北伐军的联络。你且宽心,若是林丞相孤军深入,陷于敌阵,满妹自当与西王娘一道,带女营的姊妹北上救援!」
洪宣娇沉吟了片刻,见她说得有理,只好作罢。
未八妹道,「东王称,向荣的江南大营已经驻扎在孝陵卫,威胁天京,琦善的大军正日夜兼程赶来,若两下合围,只怕天京局势更雪上加霜!这才令两位丞相不争夺一城一池,全力北进,直捣北京,行围魏救赵之计!」
扬州自古乃是金陵门户,长江北岸的第一重镇,无论是北伐也好,固守也好,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林凤翔和李开芳好不吞易攻占扬州,却又被轻而易举地放弃,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也正因如此,洪宣娇这才任命她为左军军帅,被调往浦口,协助北伐军攻打扬州。
「奉东王之令,林丞相、李丞相等人的北伐军已经撤离扬州,沿着江北各镇,往西挺进,直逼滁州!」
未八妹答道。
就在洪宣娇刚出贡院,走到乌衣巷前,见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军帅前来禀报。
此人身高七尺,不输男儿,剑眉星目,英气十足,颇有巾帼英雄苏三娘的风采。
「八妹,何事?」
总之,虽然看起来像一场闹剧,却是让整个金陵上下
感觉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次科举。
刚把傅善祥姊妹带到贡院,洪宣娇便带着谢满妹离开了。
「善祥,你……啊!」
傅鸾祥被妹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本能地想要拒绝,不料回头一看,身后那十余名女兵个个身材魁梧,有如夜叉一般,面目凶狠,就差没有长出青面獠牙来,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拒绝,被妹妹拉着往琵琶巷的贡院里走去。
傅善祥见姊姊吓白了脸色,忙小声地安慰道:「莫怕!那太平天国的西王娘,也不似坊间传说的那么可怕,倒是挺和善的!」
这姊妹二人,长的那位名唤傅鸾祥,小的那个便是傅善祥。
傅家姊妹才名远播,早已是江宁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女。
傅善祥盯着墙上的黄榜大字,却道:「这黄榜上的字,写得还不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