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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我召唤而来的太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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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早一些,把祝逸从浴室抱出来,应昭就拨了急救电话,帮她穿好保暖的衣服,等着救护车来。

从凌晨推着祝逸进医院,挂急诊,应昭就没停下休息过一刻,夜晚的医院人手不足,他推着祝逸的临时病床,穿过一个个混乱的科室,排队,尽可能做全了身体检查。

救爱人、进急诊、一路相护,不会是影视剧里打动人心的桥段,永远不会是。

她发起了高烧。

次日晚十点,祝逸才在医院挂着点滴醒来。

在此之前,这天,一整个上午,应昭给白望渊拨了二十几个电话,对面一直不接听,最后干脆关了手机。

“出去。”她用词强硬。

“别看我……”他听出了她的哀求。

应昭只能替她关好门,守在门口。

应昭望着祝逸变换的神色,在记忆的翻滚与逃避中,她很快说服自己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应组长好!”她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嗯。”

他明白她有多热爱这份事业,也知道这里有令她恐惧的回忆。

她死死盯住组长办公室的门牌,伸出左手试图叩门,却再不能前进半步,只能站在原地,一下下大口做着深呼吸,右手摁紧太阳穴,又出现了每次晕倒的前兆。

应昭一把拉开门,接住了祝逸的左手。

看清了,是白望渊端着那杯红酒——与其说是红酒,不如说是大半杯冰块——倒在了祝逸身上;

查出了白望渊在研究所家属区以外的租屋,但已经人去楼空。

完整的监控录像里,除了那杯红酒,几乎没有别的异样,接到报案的警员说:“先生,您不能因为一杯红酒就状告故意伤害,何况看起来是无意之失。比起一次次来耽误警方办案,您不如问问您太太,为什么不主动离开?”

“说是什么?”

“是应我召唤而来的太阳。”

如果那看不见的阴影这样使她恐惧,那么他要做永远挡在阴影之前的人。

喜欢性感、漂亮,前卫而开放的她,变成了夏日里也穿长袖长裤、睡眠中都不袒露肌肤的人。

应昭在一次次心悸醒来后,望着她,帮她把被子从嘴边拽开,再看着她抗拒地拽回来。

无法再次入眠的夜里,应昭也会想念起他们初夜后静谧的相拥。

这不能说明她战胜了恐惧,而是那恐惧大到了使她不得不躲避的地步。

祝逸一醒,医院就请他们快速出院——把床位留给更有需要的人。祝逸被应昭揽着,高高兴兴回家。

到了家,换衣服,打开衣柜看见一架的裙子,祝逸便又昏了过去。

应昭急一用力推开了门,闷了满室潮热的令人窒息的蒸气扑上身,在这白茫茫的蒸气里他看见祝逸猛然受惊蹲坐在地上。

这样闷热的浴室里她仍在发抖。

她蹲坐在白瓷砖地上蜷起身子,整个浴室的瓷砖面上飘着满满一层浅白色的泡沫,她死死抓着浴液瓶和浴花,不断地去按压浴液,神经质地往身上一层一层用力地抹,冲了水便再抹一层。

他们,摧毁了她的理智,残害了她的生命。

如果说应昭的心里果真有一张绷紧的弓,那么,就是在这个时刻,在混乱的急诊病房外、女人死亡的阴影里,它变成了疯狂的一往无前的箭。

他把无条件的纯良、优等生的原则、网络安全工作者的职业道德,一并丢在了医院消毒水味的森凉空气里。

应昭双手轻柔地捂住祝逸的双耳,让她好眠。

而他则站在这个缺眠的、惶恐的、心悸不断的夜里,听着注定很快要死去的女人的痛呼。

一声又一声,让人心惊胆寒。

似乎不算太坏的结果。

应昭双手夹着开好的一摞药,走回病床边,走廊东头没有座位,他就站着,守着祝逸,用棉签沾盐水浸润她干枯的唇瓣。

旁边又推过来一张临时病床,也是一个女人,躺着,她的男人,站着。

祝逸开始呕吐,意识依然不清。如果不在发现她要吐时立刻扶她起来,用医院备的盆子接着,她甚至可能就这样仰躺着呛死。

直到吐出胆汁才停下,她此刻单薄得像一撕就破的纸人。

“先生,别急,单子上这几个科室上班了,可以去做检查了。”

急诊病房已经没有床位,在过热过寒的季节,突发病总是格外多。

救护车上的急诊推车把人推进来,跟着救护车来的医生看一眼满员的急诊病房,就说,得去取自助折叠病床,存放点在医院楼外。医生说完,就又坐回了救护车去接下一个病人。

走廊里医生护士来往匆忙,一时都不像能抽出时间帮忙看护的,应昭只得以最快的速度跑去跑回。

应昭在卫生间门口提心吊胆地听着,留意她的动静。

半小时过去,祝逸没出来;一小时过去,水依然流着。

“小逸?没事吧?”

凌晨的医院有多么骇人,只有在那个点进去过的病人或病人家属能懂得。那个时候的医院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骇人。

而急诊病房,几乎等同于恐慌、混乱、病痛和死亡。

在这里,应昭和祝逸,任何人,都不过是平平凡凡、脆弱无力的普通人。

应昭不敢离开祝逸,只能等过了午休时间,再往性学研究组去电,岳狮仁接通电话,说白望渊跳槽辞职,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这心虚的举动一下就做实了应昭的猜测——他参与了对祝逸的伤害。

万幸,医院的检查结果证明祝逸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严重伤害。

等待中,她蜷缩一团的影子一直在心底作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她的爱人,这个受过二十余年良好教育和磨砺、成长出的优秀的人,一夜之间,就被夺去了自信、勇气和一颗自由而开放的心。

在肉体砸撞地面的响动中,应昭冲进浴室,抱起昏迷的祝逸洗净擦干了身体。

小逸,我在。

“……小逸!?”应昭颤了嗓子去呼唤她。

小逸、小逸,小逸!

半晌,她好像终于隔着水汽听清了他的呼唤,打了个激灵,迟缓地停下了机械的清洗动作。

“昭昭?”祝逸在办公室明亮的光线里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研究所职员交流,我调职过来了。”

“组长?” 是应组长,不是白……不,性学研究组这里,从来都只有应组长。

应昭放弃了这条路,继续用自己的方式,一边搜查白望渊的下落,一边陪着祝逸看病吃药。

两周后,恢复精神的祝逸回研究所上班,刚在工位坐下,就听见同事传话:组长有事找你。

应昭正站在组长办公室的门后,经由门缝观察着艰难地走过来的祝逸。

他当不了太阳,甚至已经在被黑暗同化、吞噬,但只要落在她眼中的是阳光,那就够了。

应昭把祝逸的每一处异样记得清清楚楚,反倒记不清自己独自做过什么。

大概是:入侵酒楼网络,窃取了竹叶轩包间的监控录像;

那时他怀着一点自嘲,说:我的名字,本意是——应家久召不至的阳刚之气。

然后他听见了她带着笑意的、那么温柔的声音:

“我总希望着,能被一个人好好爱一辈子。如果你非得是为别人降生的,那不如说是……”

……

很多医生都说,祝逸可能只是精神压力过大,抑郁症,焦虑症,什么都有,甚至有医生认为应昭也有病——妄想症或过度焦虑;只有任医生相信了应昭的描述,认为祝逸的症状更接近创伤后应激障碍。为了回避与创伤经历有关的事件或情境,出现了选择性遗忘。

告别医生,祝逸便也忘了就医的过程。她甚至逃避了自己的逃避。

祝逸晚上十点醒过来时,露出了一个安安静静的笑。

这笑让应昭心头的巨石彻底沉没进了河底。

她把一切都忘了。

晚上接到祝逸时,她腹部微热的红色污渍一度使他错以为是血迹,而现在,拿着报告单,一个冰冷且准确的推断浮上心头:

倒在她身上的是一杯冰酒。

是小逸疼痛的肚腹暖热了它。

那个女人大概四五十岁,应昭是听出来的。她一声接一声,大叫,呻吟,呼痛,走廊里充斥着她毫不控制的声音。一些病人因此被吵醒,他们的家属就朝这边投来厌恶的视线:真没素质。

过了一会,听医生说:你们又回来了?人们从对话中听懂了,这女人得了癌症,已经放弃治疗了,这次,是痛得受不了才送来急诊。

于是人们又立刻投来同情的视线,以此来掩盖先前不小心暴露的不善。

应昭从护士手上接来一沓单子,才注意到自己双手一直在不受控地颤抖。

检查结果:经期严重受寒,痛经,免疫力下降,引发感冒发烧和呕吐。

没有头部受伤,没有遭到暴力侵害,但精神还是心理上的问题,需要病人醒来才能检查。

红着一张脸跑回来,一直悬着心忙碌的应昭感到有些心悸,立定喘口气,又忙着帮护士给祝逸换床。

换完床,登记完信息,按急救信息挂了点滴。护士从纸质表格上抬起眼,喔,这才发现这对夫妻男俊女美,俨然是神仙眷侣,怀着一点女性对爱情的憧憬,她多照顾了几句,让应昭把推车往走廊东头推推——那往来的人少,能让病人休息得稍好一些。

应昭道了谢,推好车子再看,祝逸脸色愈发不正常了。

作答的只有淋浴头哗哗的水声。

“小逸!需要帮忙吗,我进来看看?”应昭着急地敲卫生间的门。

还是没有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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