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他才十三岁的时候,鬼医为他施虫蚀术后,拆开面布,薛桂芳望着他那痴狂惊喜的眼神,带他去南省的时候,一路静静的瞧着自己,时常会忘情的抚摸自己的眉眼……
这二人对甄流岚还真是情根深种……薛公子的谋算怕是彻底无用功了。皇帝连一个衣服边儿都未曾碰过他的。
他‘伺候’赵平佑这些时日,一个王府的家生丫鬟胆大包天的爬床被赵平佑暴怒之下拍死了,悄悄的处置了,都无人发现。他就算是九天仙子下凡,这位陛下都不会多看一眼,何况他也想要命。
‘你弟弟朕保他全安,但也要看你的表现。去写据书和阐书,把你所知的证据一字一笔的全都要填上。’
‘是。’
赵平佑拧眉,口吻阴森森的:‘你这张脸,朕怎么看怎么都不舒服,没事儿不要去皇后面前晃悠,不用过去请安,免得惹皇后不快,事成以后,不会亏待你和你弟弟。’
日前,他做戏俯视赵平佑之时————
‘奴婢红鸾愿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只是还请陛下为奴婢做主,奴婢的弟弟早年与奴婢被人贩子分而买之他人,奴婢有幸卖与他人成了瘦马,而奴婢的弟弟却生死未卜,听闻是被卖到那最下贱的窑子里去了,还请陛下为奴婢做主。’
赵平佑眼皮都没抬,闭着眼,一只腿屈膝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指使你的人,只有王氏兄弟吗?’
“嗷啊啊啊啊……我不要死!我不能死啊啊啊!!”汉王连连惨叫,这才发现,他竟然在尸坑里,刹那间以为自己已坠地狱,吓得屁滚尿流。
尸坑里还插着几百把尖刀与火炭,数万白骨之上刀山火海。
火把照亮了赵平佑那玉面阎罗似的脸,开口道:“皇叔,眼熟吗?”
汉王也得意洋洋了:“不亏本王韬光养晦,若是那皇帝小儿重用本王,本王的机会就更多了。走走走,即刻启程去跟沈子墨汇合,他可是那皇帝小儿心儒将!快去打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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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佑根本就不是好美色的人,新政改制,皇后生龙凤胎,现在忍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就怕这是一桌鸿门宴啊,汉王与师爷几次商议不下。
师爷心一横:“怕什么?王爷,我们与越王早有合议书,大不了计划提前。”
汉王摆手:“不行不行,银矿还未完全挖完,兵器也不够,铁矿山还在挖采中。一个弄不妥,就会令北戎金国伺机来犯,本王不才,想做皇帝,拉下那小儿,却也不想让鞑子进来。”
他现在才明白,为何未重生前,林氏兄妹二人谋逆能如此顺遂,单单凭他们俩,他赵平佑好歹也是皇帝还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原来是坏到了根儿里。
赵简一凛,单膝跪地,抱拳:“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这一笔,朕小施薄惩。”
沈子墨住脚步:“陛下吩咐。”
“若有半点动作,汉王全族绞杀。”赵平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沈子墨眉目望向白骨处,收回视线低头,隐着刻骨仇恨:“是。”
这份狂草般的行书,也就近身的人看得懂了。
寻思一回,皇后随身携带这物怕是不妥,倘若被人捡了去……
如此,便叫臧姆姆取来他那银竹红珠编的篓子来,取了里头的针线,另用一块雪缎缝制了新荷包,那块雪缎他早就用金银丝线刺用蜀绣的法子绣了水云纹路和两条嬉戏小鱼,略改改,缝制好后,打了晶珠络子,把绢子折叠好塞进荷包里束紧口,系在腰上。心里羞耻蜜甜,不可与第三人言说。
整整一万多具白骨,碎骨还未清点,赵平佑面孔已经全无血色,生生把龙佩给捏碎才忍住怒火:“汉王此时何在?”
“回陛下,汉王赶赴南省行宫途中,应是到了。”沈子墨道。
“你去接他来这儿,说朕很喜欢他送的宝物和美人,朕更觉得小墨砚山,人杰地灵,最适宜建皇家别馆,他曾经督造南省行宫,朕要他监工,王氏三姐妹和王红鸾朕都很喜欢,不能委屈了他们。”
数千精兵侍卫们听令,开始挖地。
半个时辰后,莹莹白骨隐显,又过了半个时辰,巨大的白骨尸坑凄骇的露在明晃晃的日头下。
“轰隆——轰隆———”雷声大作,乌云密布,森森老幼男女的尸骸被大雨洗浸了土浊暗尘,怨气冲天,似有尽万亡魂嚎叫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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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墨砚山,一处隐蔽幽深山坳内,赵平佑面无表情的站在一处有明显坑凹旁。
此地仍然有火舌焚烧村庄后的些许残骸,却一个人都没有,连鬼影都没有,沈子墨、赵简等人肃立在赵平佑身边。
他有私心,既想保全自己同弟弟,更想让薛桂芳放弃甄流岚。
薛桂芳冷嗤:“我们的大炎朝的陛下,果然比从前有长进,知道嫡妻不能冷落了,只是为此,雅清还愿意继续委身吧,他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雅清。”
王红鸾听着别扭:“公子,他是皇后,是生了大公主与小太子的皇后。”
绛檀悄悄的进屋,询问甄流岚。
甄流岚心情不错,正对窗写景,描绘一笔清隽竹石,便同意了:“让他去歇两个时辰吧,偏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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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命周蝶生进来看脉,果然有了一月余的身孕,赵平佑不禁后怕,心说昨夜疼岚儿的时候有些过分,焉知伤到了母子两个?再一问,得知母子俱安后,这才把心放进肚里。
念着爱妻有孕,赵平佑不愿再做戏,只一味的陪着甄流岚,把甄流岚哄得心情大好,听到外边的‘做戏的歌舞伎’以及‘王红鸾的琴声’也不觉得刺心,反而觉得颇有情致,叫王红鸾去耳房里奏乐。
想来,都是皇族贵族子弟出身的人,未成婚前也时常这般享受过。
王红鸾不由心里苦楚酸涩,更多是不甘,他也是出身好人家的男子,他的姿容才艺原本就不差,皇帝九五至尊他不敢妄想,怎地连薛公子却只中意已婚生子的男后?
————思绪回笼,窗栏突然飞来一只黄鹂鸟,清脆的鸣叫。
王红鸾心中有数,朝教引嬷嬷请休半个时辰,那教引嬷嬷请了总管嬷嬷又询问了甄尧海。
其实他知道王红鸾有隐瞒,但此时还得利用他,他也想杀了王红鸾,但想到爱妻有孕,寻思一回,便也罢了。
王红鸾不敢吭声,嘴里苦涩,他原来的长相并不是这样,他的眉眼、脸型是幼时被薛桂芳请来的江湖鬼医用虫蚀之术改造过的。
只有两个人对他改造后的模样极为敏感,一是薛公子,二便是皇帝。
他已得到王氏兄弟和汉王勾结的消息,他要看看还有谁,以及……这贱人是否有所隐瞒。
王红鸾知道赵平佑的意思,他一五一十的说了汉王、越王等人,还递交了一些影信,额角冷汗湿淋淋的,他不能说出薛桂芳,薛桂芳曾经对他有再生大恩,若不是薛桂芳,他早就被卖到军营里做军妓了,伏在脚踏上再一磕头。
赵平佑颀长的身子坐起来,大刀阔斧的支棱着长腿,英气傲然的墨浓剑眉轻挑,大手捏住了王红鸾的下巴,王红鸾望着俊美尊贵的真龙天子本脸红,熟料那力道几乎要把他的下巴捏碎,王红鸾疼的脸色惨白咬唇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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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红鸾在外间专心致志的弹奏清巧小调,他心知周围皆是暗中监视他的皇宫暗卫,陛下对他并没有完全放心。
这也难怪,谁让他的背景不伦不类,谁让他没说实话呢。
汉王吓得一激灵,被捆绑着手脚,虫子样的蠢相怎么也爬不出尸坑,反而被红炭烫得嗷嗷叫,刀割的鲜血淋漓,磕头哭喊着:“陛下饶命啊!!陛下!!臣有罪!饶臣一命啊!!陛下!!陛下!!呜呜呜……”
“无耻畜生,还敢让朕饶你?小砚城被你等残害尽万名惨死的县兵、村民,你们可饶他们一命了吗?”赵平佑厉声怒吼。
最令赵平佑怒火滔天的是,这群人仗着藩王的权势,竟然敢把一城的原来县官兵吏全杀了,为了开采银矿,堵住他人的嘴,还敢屠杀无辜老百姓?!毁村民家园?!
汉王的家兵刚入小砚城郊野,立刻被埋伏的御前侍卫卫队拿下。沈子墨早派副将将汉王家眷拿住,师爷嚎叫着逃命,被沈子墨一刀砍了脑袋。
血葫芦似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汉王脚下,汉王哆嗦着,瘫软倒地。
再次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的郊野,身下隐隐灰白,十分硌着肉,渐渐火光清晰,看清了上万的官兵和老百姓。最吓人的是那山似的森森白骨,他脑袋上就盖着一只头盖骨。
师爷:“殿下——”
主臣二人刚要继续商议,来自小砚城的宣召书和赏赐并监工等旨意抵达南省行宫,另有沈子墨将军三日后抵达。
“去吧,王爷,不必担忧,那小皇帝歼灭了林氏和庆王,正是得意洋洋的时候,墨砚山那蠢货露了财色,那小皇帝享受享受,何况宁郡王权势过大,小皇帝势必要平衡藩王,这才惦念起您来了。”师爷被那一箱箱的赏赐和监工旨意给迷花了眼。
“谢陛下。”
于是,宁亲王赵简被降为宁郡王的旨意当天传遍了小砚城,传至了南省行宫。
汉王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装病呢,闻言只觉怪异,他本来以为王万喜兄弟已经把他露了出去,但现在看宁郡王也受罚,似乎赵平佑并不知晓实情。
“皇叔似是对此景象见怪不怪了?”赵平佑说。
赵简:“陛下难道不是?战场上,陛下看过的比臣更多。”
赵平佑闭目凝神,缓缓嘘一口气,似笑非笑:“攘外必先安内,朕弱龄出征,平定四海,却怎么也没想到,朕的战功竟然是为藩王奸臣污流沆瀣一气提供方便的?皇叔你说是吗?”
“是,陛下。”沈子墨行礼。
赵简倒是对赵平佑刮目相看了,他的这位侄子一向是沉不住脾气暴躁的小阎王,继皇位,皇后生了嫡子嫡女后,赵平佑也深沉多了。
不料,赵平佑突然叫住他:“沈子墨。”
赵简被雨水打的睁不开眼,抱拳请命:“陛下!陛下! 此时雨势太大为保龙体,不如先回去?臣在此地监管?”
“不必,继续。”
不到两个时辰,尸骸全部被清理完毕。
“陛下,臣等查探到‘万人坑’就在此地。”
赵平佑太阳穴轻鼓,脸色铁青,只一个字:“挖。”
“是!!”
薛桂芳颓丧自嘲:“是啊,我算什么,你没把我的事情告诉赵平佑,我很欣慰。”
王红鸾脸红:“奴婢知恩图报。”
“既然知晓恩义,那么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顺着回廊拐进了王宅的书阁,果不其然,薛桂芳就在小暗房内。神出鬼没的阿七吹出一阵毒烟,迷睡了看守的暗卫弄了出去。
“你做的很不错,皇后殿下如何?”薛桂芳坐在一豆油灯旁,青天白日,这样阴暗的角落,他的脸半明半暗,颇委顿晦败。
王红鸾实话实话:“皇上虽然招幸奴婢,但也敬爱皇后。”
甄流岚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他这一胎心境开阔极佳,不似之前怀珵儿和枝儿的时候那般不适好小性儿。
内房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孩子陪着他。臧姆姆和贴身的几个侍奴丫鬟都在外间儿候着。赵平佑那坏厮照例去墨砚山出巡了,他贵为皇后,本应该一起同去的,但腹中怀着龙裔,不得不借病告假。
从袖口拿出绢子,甄流岚细细看罢后,抿嘴儿笑了几声,腮边发烫:“坏胚子竟然作的这样好……与我一处久了果然是有精益了~就是字还需要再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