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痛苦闭眼,徐氏女仿佛遭受上天的诅咒,在深宫之内注定凋零。
天子无比怜惜他,抚着爱臣的后背许出今日第二个诺言:
“玉郎,你永远是大周和朕的椒房贵戚。”
天子的念头其实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见到这位三公子本人后算是彻底坚定下来。然而回头看到少年相伴至今的最钟爱的臣子露出那种神情,他也额角突突发疼,无比心虚。
他侧过目光,挑起了另一个话头:“寒玉,你二姐怕是要不好,朕……朕和你说过的。”
意料之中。
皇帝还以为他强装镇定,笑得更微妙。
徐鸣琅干脆抬手捂住天子的耳朵,义正辞严地说:“主上身为人君,怎么如此热衷探听臣下的风流韵事,这可不好,快改了吧!”
皇帝一掌把他按倒在玉簟上,两人衣袖交握,罗带纠缠,温热呼吸喷在彼此的皮肤上。
“你虽然也是美女子,可是皮肤粗糙发黄,腰不够纤细,不如那位舞姬,你这样的本侯看不上。”
“……”
驯兽女被带走处死,久不说话的天子忽然打开了八卦的阀门:“玉郎!这薛氏莫不就是引得你和长公主大闹一场的扬州名妓薛意匀?”
皇帝深谋远虑,皇帝傲慢霸道。车骑将军长宁侯跪伏顿首:“臣代犬子谢主上垂爱,不胜惶恐。”
直起身时,天子几乎是缱绻地抬手抹了一下他清窈的眼尾。
“玉郎最体朕心。”
于是他拼命为自己和将军加深纽带,他把唯一亲姊下嫁给徐鸣琅,尽管二人有十多岁的年龄差,他把徐氏所有未婚的女儿纳入后宫,给予高位,可是薄命的美人们已经或即将香消玉殒。
朕是为他好。
他应该理解和感激。
阮旻一遍一遍告诫自己。
你有办法保证此后不管发生什么,都永远信任他,永远不会杀他吗?
冤死的厉鬼一遍一遍诘问。
徐家是罪臣之后,与正常的选官渠道无缘。最初是想给他一个外戚宠眷的身份,便于进入军队。
后来,幼鹰长成了周帝国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
阮氏世代流淌着多疑冷酷的帝王血,高祖凌迟了帮他征战天下的枕边人,行刑的宴云宫至今阴风鬼影,血迹未干。太宗逼死了平定内乱的亲舅舅,文皇把他的大将军夷灭三族……历代功高而死无葬身之地的武将车载斗量!
徐鸣琅作为当事人最平静,甚至抚掌叹息:“蠢呐!能隐忍筹谋这么久,还搭上了我家爱妾的线,却一时激愤导致暴露。”
“……”
“不过本侯好奇的是,薛氏答应了你什么条件,让你甘心供她驱使?”
这温柔诺言是安慰,更像一种不祥的宣判。
年轻的车骑将军唇角绽出苦笑,我永远得是椒房贵戚,可我已经没有适龄未婚的姊妹,所以,这未知的命运终于轮到我的孩子。
皇帝读懂了他的哀然,但只能沉默以对。
可是徐鸣琅那颗久经宦海沉浮的心依然刹那悲恸,不能自已。
他从小父母双亡,和两位胞姐相依为命,她二人先后嫁与帝王家,长姐为中宫皇后,诞育太子时难产身亡,因此天子又纳二姐为贵妃,前年开始缠绵病榻,熬到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寿限将至。
二姐生下的两位公主也是体弱多病,襁褓之中就撒手人寰。
阮旻顺势抽出他永远别在腰上的折扇,轻轻抽了一下那富有弹性的臀部,笑骂道:“臭小子,你越发反了!”
徐寒玉不怕他,抓住那只作恶的手,挑眉而笑。
两人闹了一会,仿佛回到了少年青葱相伴的岁月。可有两件事萦绕在长宁侯的心头,他在等皇帝开口。
他的爱将没有摇头,那就是承认了。皇帝如发现什么惊天大趣闻一样呵呵直笑。长宁侯俊丽风流之名传遍天下,他有一个爱救风尘的毛病,有事没事就往内院搜罗各地的花魁艳妓。这个薛意匀听闻是淮扬第一瘦马,据说花轿抬进门的时候端慧长公主都嫉妒她的容貌,大发雌威与驸马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回了公主府至今未归。
“玉郎啊玉郎,这回可闯祸了,看你怎么和长姊交代——”
皇帝幸灾乐祸,长宁侯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而复杂的神情,可怎么看也不像心虚。
天子不容置疑地告诉自己。
想到长宁侯少子那张七分肖似乃父的脸,还有泫然泣下时的动人神态,他强行按下心头的旖旎和不能见光的念头。
那又如何?你是没入掖庭的世家子,因容色受我一回顾,本该终生做个柔顺乖巧的低等采嫔,除了等待帝王临幸无事可做,可朕解开了繁华牢笼,让你振翅高天、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你家一个庶出的哥儿,总该让朕尽情消受吧。
英明神武的君王不能应答。
因为他那些同样英明神武的祖先已经否定。
醒来时的人间至尊泪沾玉枕、汗透衣衫。
这些尸身残缺的怨主从阮旻的梦里走过,桀桀怪笑着预言他和徐鸣琅注定血腥伤惨的结局。
我爱他入骨……
我把这只雄鹰养大放飞,我要和他一起创造百代功业,将帝国的辉煌推动到极致……
微云玦见无论是爱子遇险还是内宅倾轧的丑事都无法激到这位冷心冷肺的杀神半分,而听说自己陷入被刺杀的阴谋对他而言更像一个笑话,毫不在意,她也逐渐从怨怒绝望到麻木,冷冷回答:“她说事成之后就把我带入侯府放在身边调教,找机会引荐给你,必然能得垂青,因为你曾经很喜欢一位番邦舞姬。”
变成枕边人后,自然可以找到机会刺杀这个男人。
长宁侯今夜第一次拿正眼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而后付之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