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书登时明白鹏天打算来硬的,要抓了他给那碧仙果献祭。
一想到这人心怀不轨接近应天澜,处心积虑弄出了催动魔毒的引子,千方百计要应天澜替他送命,陆子书顿时出离愤怒了。
他胸中怒意沸反盈天,一步不让,手中扇子如刀剑,接下鹏天出尽全力的一击,一声爆响,十二魔君之一的鹏天竟被他震退,狼狈地仰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数圈。
一道零星大的魔气始料不及地凭空射来,轻巧地击中了被薄冰覆盖的碧仙果,发出轻轻一声响,晶莹剔透的果子便“咔嚓”掉在了盆上。
应天澜踉跄着站起来,他随意拭去嘴角的血,冷眸静静看着呆怔片晌,随即被怒意填满的鹏天。
碧仙果的光芒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外泄的灵气呲呲地从冰封里滋出来。
应天澜立刻从他怀里抬头,陆子书把他的脑袋按回去,亲亲他耳朵,接着道:“是魔修,不是魔族。师尊死后我独自苦修,总是想不通这迢迢之路,为何如此艰难,若是能长生,是否还要经历说不清的无能为力,当时我想,若是如此,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声音越来越沉:“你……那时候一定很痛。”
应天澜知道他说什么,道:“是很痛,不过有你在,就都没有以前的痛了。”
他眼角跳了一下,似乎被勾起了极不愿回想的记忆。
“我跟师尊回到门派不久,在一块水月镜上看到我父母惨死的画面。那镜子是坏了被不小心遗弃的,只有巴掌大,一直在重复胭脂蝶巡山送回来的画面。那时候我刚开始不情不愿地修炼,白天修炼,晚上就看着水月镜入睡,着魔了似的。”
说罢,陆子书自嘲地笑了一下。
应天澜道:“我就是觉得不用你出手杀他,你不必为了这样的人大动干戈。”
陆子书的目光上移了一点,看着应天澜笑了笑,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他?”
应天澜心中没有经过思考的答案冒了出来:是为了我。
永临一眼看出吴良堕魔后根基不稳,元神残缺,乐明只要脚踏实地就很是胆大心细,回忆起雾魇内丹的妙用,立刻和永临合力将吴良的残魂拿下,将其困在内丹里面。
因着事关君主,永临自作主张窥探了吴良的记忆,得知碧仙果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鹏天眼看着好事被搅,眼中闪过怨毒,他手心再次黑气涌动。
他陷在陆子书怀里,听他的心跳,闭上眼睛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回想他们亲密无间的画面。
可能是方才陆子书手心的冰冷,令他罕有地感觉到不安的情绪。
他又是“害羞”,又是“不安”,全因了这位陆仙尊。
酥酥痒痒的。
陆子书状似无奈地轻笑了下,道:“你再这样,我会忍不了的。”
应天澜闻言睁开双眸,他瞳眸清光灼灼,脸还是苍白的,耳尖却是悄悄红了,声音很轻很软,似融进了风里:“……没让你忍着。”
他们前脚走后,后脚又有一拨人姗姗来迟。
……
乐明双脚离地之后,很没出息地晕得躺倒了,他们在半空飘了多久,他就两股战战了多久,以至于他即使很好奇陆子书是突然间修为大涨,还是一直以来隐藏了真正的实力,也不敢起来去问。
不过他也是强弩之末了。
陆子书眼看着鹏天被围攻,使出一阵风将他们一行人平地托起,自己抱着应天澜几下跃上了半空。
头上一直有巨石砸下来,见缝插针地想要砸死任何一个离开这里的活物。
刚才,她好像看到一只巨大的爪子抓住了鹏天。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身为妖族的本能,但是……
七皇子的人来了之后,将本就乱的一锅粥搅成了泥浆。
下一刻,人不像人,魔不像魔的鹏天毫无预兆地躲开了所有人,飞身往上,他竟然是打算逃!
陆子书冷冷一勾唇,朝鹏天伸手,五指凭空一抓,鹏天身形一顿,他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从半空狠狠拽了下来。
他被摔往那青玉盆上,千钧一发之际,他惊险万分地避开了碧仙果。
这只有大致轮廓的影子好像扬起了头颅,仰天长啸。
他心里忽然有种被威严压制出的敬畏。
被捅破的“天”当空出现了几十个人,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好妖,一看就知道是鹏天的人。
他真心实意地希望鹏天去死一死,对方这鬼上身的模样太惊悚了。
应天澜感觉陆子书将什么东西顶进了他嘴里,应该是那碧仙果的枝茎,他尝出一点点清甜,陆子书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和他额头相抵,细细地描摹他的唇瓣。
陆子书没有回头,反手送出一掌,厚重如山的真元化为实质,和鹏天的魔气相撞。
应天澜撒了个谎,他耳尖开始发烫,他撒谎的技巧很拙劣,可陆子书似乎并未识破。
他不愿陆子书去杀鹏天,至少不是这种近乎失控的状态。
总觉得放手让陆子书这么做了,会有无法挽回的后果。
乐明:“……!!!”
师尊!你非要在这种时候不正经吗?!
陆子书冤枉,他刚才满心愤懑,心心念念要将鹏天这天杀的混账碎尸万段,应天澜居然在这时候撩拨他。
陆子书眼疾手快拎起他的衣领,就要把他丢开,嘴尖舌头快的乐明抢了先机,他飞快道:“师尊那碧仙果不能直接吃,需要三十三个用妖族炼制的药鼎炼化后才能用!”
乐明从兜里掏出雾魇的内丹,他指了指,里面一团黑气乱撞。
“永临从吴良的元神里看到的,碧仙果不能直接用,但是枝茎靠近碧仙果的顶部那一小截有些用处,可以抑制魔毒。”
乐明在一旁看得惊疑不定,这人还是他的师尊吗?该不会被夺舍了吧?什么时候他们正派修士也把杀生说得跟砍瓜切菜一样了?
旁边白萱居然比他还害怕,缩在角落里神色惶然。
乐明刚想要问她怎么了,那边鹏天挣脱了陆子书的桎梏,漫天的鬼影没入了他的身体。
“这枝茎确实能解毒,”陆子书触到枝茎的刹那就知道鹏天所言非假,他的天生神技发挥了作用,“只是可惜不能完全解除,你快服下。”
他顿了顿,面色如常道:“鹏天你要怎么处置,我替你杀了他吧。”
鹏天死了,就不能催动魔毒了。
乐明目瞪口呆:“师尊也太厉害了,第一次见他对敌时跟换了个人似的……”
陆子书素来不露锋芒,打架都打得温厚蕴藉,此刻却气场全开,真元化成无数见血封喉的利器,逼得魔君鹏天形容狼狈。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落下身后几人,结成一道道结界,牢牢扣在了他们头上。
整个地洞成了个冰窖,泾渭分明的黑白灵气被一搅乱,顿时清浊难分,整一个乌烟瘴气。
鹏天一招不得手,没忘记拿捏应天澜的本事,他右手一翻,掌心冒出几缕黑烟。
陆子书不依不饶追了上来,鹏天顿时一惊,侧身躲避,抬手一掌推了出去。
鹏天:“……”
鹏天恨得双目通红,狗日的!
他还没见过世界上有谁被他下了咒,还能自个逼出来的。
“师尊!啊啊啊——太他娘的高了!”乐明声嘶力竭,区区单枪匹马硬是吼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白萱双翼展翅,吃力地抓住乐明和永临的衣服,憋得脸红脖子粗,摇摇晃晃地带着两只陆地生物安全降落。
乐明恐高,一路吓得屁滚尿流,看见师尊终于感觉找到了主心骨,眼泪险些没憋住,用近乎四肢着地的狗爬姿势朝陆子书奔了过去。
鹏天擅长阴邪之术,并不打算和陆子书硬碰硬,因此打算趁其不备一招制敌。
他心道自己好歹是个魔君,与陆子书不说旗鼓相当,应该也是相去不远,万万没想到居然被一招打趴。
陆子书胸口钻出一道黑气,被他抬手抓住,他看也不看,当即捏碎了,浅笑道:“你就这本事?”
“应天澜!!!”
鹏天蓦地爆出一声咆哮,面容扭曲,脸上的黑纹好像活了的虫蛆一样在他皮肤上游动,甚是骇人。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碧仙果,突然发难,恶鬼一样朝陆子书扑了过去。
陆子书回过神来,起手把乐明丢了开去,甩出“清风徐来”折扇,扇出一股透骨奇寒的大风,所到之处冷结冰霜。
鹏天下意识躲避,却还是被那寒风触及,半边身子立刻僵直了去,手中的黑气散尽,他却顾不上,猛然扭头,只见碧仙果连盆带果地结了一层寒霜,被冻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向陆子书,怒喝道:“你发什么疯!这果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
“哪从前我不在时,或是以后我不在呢?”陆子书谦和温润的双眼,隐约含了几分锋利的意气,眉梢爬上了薄霜,他一挑眉,便有种将全天下不放在眼里的睥睨嘲弄——但或许,这分明的不屑是对他自己的。
“这人间,总归不是咱们这些野路子‘仙人‘管的。羽化登仙那么难,就是成仙又如何,仙帝的七皇子还不是要和魔族妖族勾勾搭搭。我们凡尘修士为何不能活得痛快一点,管他洪水滔天,护着眼前的便够了,若是仙帝要来犯难,我也要杀……”
应天澜的心揪了起来,他默默地朝陆子书挪动,他们已经足够近了,肩膀,手臂,大腿已经贴在一起,应天澜觉得还是不够近,他们似乎还离得很远。
陆子书圈住应天澜的腰,把他往自己身前搂。
“我试过走火入魔,幸好当时我修为不高,年纪小,师尊把我救回来了,我清醒之后,从前过往模糊不清。师尊死后——”陆子书语气陡然沉了沉,“那次我是亲眼看着师尊惨死在魔修手里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陆子书看重他,他值得吗?
陆子书缓缓收了笑:“我不是你心目中想的那样。我没有那么好,你知道了,我父母早逝,我活了下来之后……”
应天澜突然坐起来,他表情认真得近乎有点严肃地开口道:“我们魔族讲究随心所欲,你想杀鹏天,我也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好像在思索接着怎么说。
陆子书也很专心致志,专心看他不甚严密的领口露出的一点锁骨,嘴上道:“嗯,怎么了?”
陆子书有一瞬间顿住了呼吸。
他握住应天澜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抚摸,带了点撩人的温度。
应天澜轻轻出了口气,陆子书的手心是熟悉的温热,他难以自抑地眷恋他的温度。
修士被称为仙人,可他们到底是血肉之躯,乐明知道陆子书很厉害,不过他的师尊,似乎比想象的还要强。
应天澜一直半倚在陆子书怀里。
他阖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不过陆子书知道并没有,因为应天澜的手指一直无意识地在他掌心撩来撩去。
等终于看见微微亮的天光,应天澜难得地体现了一下以礼相待,朝那黑乎乎的深渊之口送去一团黑气,给下面的人崩了个大礼花。
地上的石树林弥漫着滚滚烟尘,陆子书知道那是被污染的灵气,他们不能下地。
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跑向空中,手帕变成了一块几丈宽的布,卷起了乐明他们。
陆子书终究没有亲手杀了鹏天,恢复过来的应天澜阻止了他。
深埋地下,寂静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深渊,藏有天地灵气孕育的仙果生长之地,被各自为战的修士,魔族和妖族浩浩荡荡地犁了一遍,引得浑浊灵气洪水滔天地流向不知何处。
七皇子要拿鹏天祭了碧仙果,虽然这神乎其神的果子已经奄奄一息,可总比没有强,鹏天自是不肯,与妖族杀成一片。
“是这个人和吴良说的。”他一手指向鹏天。
被迫分开后,乐明收到陆子书的追踪符和报信,他们决定从旁的路去找两人。
没多久,他们遇上吴良为了躲避天劫,弃了肉身逃跑的一缕元神。
死里逃生的鹏天一个鲤鱼打挺,眼前一花,他抬头,便见白衣飘飘的陆子书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去?”
鹏天转身,亦是陆子书那张温良恭俭让的脸,礼貌地问他:“哪里去?”
白萱艰难万分地抬起头来,脸色发白,只觉得双肩异常沉重,灵魂深处生出的畏惧让她诚惶诚恐地看向了陆子书。
或者说,是鹏天背后的那位七殿下。
带头一个穿红衣的女子看了眼整个人陷在黑气里的鹏天,轻蔑道:“打狗不成反被咬的废物。”
无缘无故被骂的陆子书:“……”
浑浊灵气被他们触发,山崩地裂般地炸开,撞碎了无数巨石,石破天惊,不知高低的顶部轰然倒塌。
这地方塌了,他们必然要被活埋。
应天澜在这地动山摇中,微微瞪大眼睛,盯着陆子书身后一个模糊的巨大影子。
湿软的舌尖探入口腔,应天澜知道他嘴里都是血腥味,他立刻起了退意,却被捏住下颌,对方的舌头势如猛虎地狠狠深入,将他口中淡淡的血腥狂卷了一遍。
他们亲得旁若无人,一身鬼魔气息缠绕的鹏天见了,立刻嘶吼一声,竟是发出了千万人凄厉咆哮的声音。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乐明感觉到他要气死了。
方才应天澜擦着他耳边,声音轻如烟地跟他道:“我不想吃,你喂我,用嘴……我很冷,你抱紧些。”
陆子书绷紧的心神片刻松动,他眉眼间的冰霜消融,随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应天澜,对方神色坦然地和他对视,亮晶晶的桃花眼满是坚持。
……随后陆仙尊他就把持不住了。
深渊动荡得更为厉害。
乐明和永临对视一眼,随后一同神色凛然地站起来,乐明心中正气浩荡,勇气一往无前,他亮出佩剑,认为终于到了自己抗事的时候。
乐明心潮澎湃地朝陆子书看去,只见他的师尊大敌当前,正在……情意绵绵地捧着应天澜的脸,低下头去……吻住了对方。
应天澜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双手冰冷,冷得透心彻骨一般,应天澜想把他的手捂热,可自己的手心也一样冷。
“不要。”他攥住陆子书的手,感觉很不妙。
陆子书低头看了看应天澜,他的眼睛一瞬间好像有很多话说,可最终只是轻轻呼了口气,声音愈发轻柔:“为什么不要,他那样欺负你。”
应天澜一张脸异常苍白,他沉默地朝陆子书背影走去,然后双腿一软,两条腿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疼痛起来。
永临:“君主!”
陆子书只一瞥,立刻到那青玉盆前,用风刀削掉碧仙果枝茎的顶部,风一样卷回来,从永临手中把应天澜扶过来。
他手上好似往地府通了个口,无数闻风而动的鬼影仓皇逃了出来,洪水决提一般,阴冷的鬼气挡住了碧仙果的光芒,一瞬间这偌大的深渊鬼影重重。
陆子书却也不避不让,身前白光大盛,无数道寒气冻结成冰剑,剑到之处,鬼影原地炸开了一朵朵的黑烟。
历经无数岁月的深渊被打搅得震荡起来。
应天澜推开扶着他起来的永临,皱了皱眉。
鹏天能混到魔君之位,多少有点真本事,方才那被陆子书捏碎的暗符,乃是魔族割下自身一部分精魂所化,就是神仙见了都难逃一劫。
应天澜在幻境里还未辨清的那点不对劲卷土重来,陆子书到底怎么了,抑或这才是真实的他么?
“师尊!”
陆子书:“……”
有点不是很想认这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