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书很想问问下次是何时,要不要把“这次”先完成了,这样才能有下次。
应天澜心想他果然是有点……害羞,这让他尝够了何为难以启齿的“害羞”,果真不是个好东西。他没有这样过。
陆子书乍然得到好消息,脸上喜色藏不住,他十分乐意效劳,道:“你估计我们交合多少次,可以完全去除你体内的魔毒。”
应天澜下意识抓住陆子书衣服把他拉回来,脸撞进他怀里,埋头蹭了一下,随后把他们交合后,自己魔毒会稍微淡化的事说了。
陆子书:“……”
居然有这样的事!
眼前一切好比影画戏,戏台就这么大,无论他们走了多远,其实都是在原地踏步,戏台的出口一定就在身边。
陆子书解释一番,应天澜并不多言,闭目凝神,调用神识,片刻后他睁开眼,摇头道:“不行,或许因为幻境不是因我而起,我能出去但带不走你,需要你亲自出去,幻境才能破。你得进去我的元神找路。”
言简意赅五个字,陆子书听了,先是一愣,对上应天澜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对他施展桃花咒的眼眸,顿时觉得别说是受伤了,他简直万死不辞。
碧仙果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一野果子,他还摘不了?
他“蹭”地站起来,如得天下至宝地捧住应天澜的脸,轻轻捏了一下,笑道:“无妨,既然答应为你找解药,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给你找到。”
几个半大的魔族围着年纪更小的他拳打脚踢,别说那时瘦胳膊瘦腿的应天澜根本反抗不了,就是清醒着去对付他也过分得发指。
应天澜:“那时我瘦得跟个猴一样,吃我他们还嫌硌牙,倒是捡了一条命。”
陆子书手指骨头关节发出脆响,应天澜诧异莫名地看他:“你怎么了?”
还是他们判断错误,这幻境与他们从前所认识的大有不同?
未等他说话,陆子书便微微变了表情。
应天澜随之望去,看清是几个魔族在驱赶一个披散长发,半大不小的魔族小孩。
突然他们前面出来几个乍一看像人,细一看像把人拆开了后乱拼乱接起来的活物,围到一起大喊大叫,群魔乱舞。
陆子书冷不丁记起那个脸上长了一只拳头大的独眼的魔族,又看看应天澜赏心悦目的脸,他的魔君到底是怎么长成这如花似玉的模样的?
不好奇应天澜的记忆不可能,只是这幻境虽说是给他看,但保不齐应天澜看了会不舒服,故而他并未上前,还把应天澜挡在了身后。
“这是给你看的,我只是循着你的追踪符强行进来,不过这确实是我的记忆。”应天澜道,“我天生成魔,所有能引发心魔的幻境都对我没用。”
陆子书顿时明了,修士行于大道,极其讲求心性之修、真实无妄,如若一步错,落下心魔,便再难企及大道。凡人修士堕魔,需要承受的痛苦不比修仙路上的少,可惜无论如何加以修炼,都无法比肩天生魔族。
陆子书想明白后,又是懊恼又是悔不当初:“我就不应该给你发追踪符,你不受影响还进来做什么?下次还有这种事你自个有多远走多远。”
“但我和他们不同。”
“我知道。”
应天澜抱得那样用力,陆子书能感觉到。
一切皆是幻象,所见皆是虚妄。
唯有眼前人是真实。
陆子书对应天澜无声笑了下,然后用力抱住了他,不再回头看。
如果……
如果那时候……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陆子书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身上灵力无法调动,他下意识伸手,不知道是要把人推开,还是挡下武器,喉咙挤出不甚清晰的声音:“娘……”
女子被利刃穿透时热血喷洒在半空,无情地穿过了陆子书伸出去的手。
陆子书微微一愣,他什么都碰不着,什么都做不到,鲜血的温度也吝啬给他,他像刚才找应天澜一样,徒然抓了一把空气,毫无用处地看着夫妇倒在了他面前。
地面上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躲避不及,被火燎着了衣服,小妖扑上来,狞笑着把长了十寸长的利爪刺进了他的胸膛,再一用力,整条手臂洞穿他的身体。
小妖收回沾满血肉的爪子,男子胸口马上多了个血窟窿,他踉踉跄跄,扑通倒在了血泊中。
不远处的年轻女子狼狈挡住了群妖进攻,一回头,霎时间哀恸无比:“夫君!”
这一把火好像要把世间都烧得零落殆尽,容不下半片残垣败瓦,人间悲欢。
幻境,无外乎将人心最不忍,最不愿面对,最阴暗不能见光,愧疚或遗憾,仇恨或戾气,所有能成心魔的,摊开了放到面前,一遍遍不能自控地体会纯粹的绝望。
陆子书嘴角微微一扬,眼里没有丁点笑意,他屹然不动,铁了心要和这幻境作对,同时思考怎么出去。
万一这传说中的碧仙果真的存在,万一真的能解了魔毒……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要不,你先回去?”陆子书提议道。
应天澜面无表情,用“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眼神看他。
幼童倔强地摇头,他忽然死死捂住脑袋,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似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修士早有准备,当即朝幼童胸口拍出一道符,咬破了食指点在幼童额上画写,“为保你周全,你娘亲几乎耗尽修为,但本身她根基受损严重,你身上封印依旧不稳,现下万万不能再等,否则将前功尽废。”
幼童发出一声悲咽。
可是当陆子书将四周打量个遍,除了知道这是幻境外,他发现这里正常得十分诡异。
陆子书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里,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步履蹒跚地爬上了山头,穿粗布短衣的幼童灰头土面,径直越过了他。
陆子书沉着喊了一声,心中紧跟着也空了一角。
他发现自己站着的哪里是灰扑扑的石树林,分明是只有小树两三棵的小山头。
他听到山间窸窸窣窣的虫鸣鸟叫,看到天上月明星疏,远处山脚下还有人家的点点灯火。
星月不知何时隐去,渐渐四周黑如浓墨。
“有点不对劲。”
陆子书眉目微凝,按住应天澜肩膀,从储物袋拿出灵石。
别说一天十次了,他们修士尤其是到了陆子书这个境界,房事根本不费劲,十二时辰不停歇也不在话下。
只是……
陆子书不由叹气,他到底不愿意应天澜承受多哪怕一次的毒发。而且应天澜说的是应该,他们谁也不确定此举能完全解毒。
应天澜在陆子书的眼神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陆子书蹲下来拉住他的手,眸光发亮:“是,我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或许能成为你的解药。”
“我记起古籍里说傲霞山的诡秘之处在于它是‘活’的,越是靠近中心,它就越警惕。刚才并非是吴良的埋伏,是我们贸然深入被这山收拾了。碧仙花恰恰开在山中腹地,吴良一行人就是来此寻它的果实,看来我们已经和碧仙花很接近了。”
应天澜想了想,正色道:“一天十次,两百年左右,应该。”
陆子书:“……”
该不该说他有点心动。
“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陆子书好险没把心里头龌龊的想法和盘托出,他吃惊过后,低头看看含羞带涩的魔君,很不合时宜的心痒难耐,他稍微踟蹰,问道,“那你是想现在和我交合?”
应天澜并非这个意思,他虽从不抗拒,可眼下的情况好像不允许他们放肆,他脸上又控制不了地有点发烫,只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了想,接道:“下次吧。”
应天澜捏紧了手,陆子书并非信口开河之人,他知道对方这句话分量很重,重得他呼吸都有点困难。
他很想接下这样珍而重之的好意,因他从没有得到过,但又唯恐自己还不起,一辈子从未这么艰难抉择过。
他片刻不语,陆子书以为他还是不情愿,小心翼翼退开一点,寻思如何说服他。
陆子书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就算冲上去也只能对着空气输出,他依然只能目睹无数狠毒的打骂落在那消瘦的身体上。
他对从前注定无能为力,但是应天澜此时此刻就在他身边。
陆子书困难地别开目光,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进来的时候,肯定在幻境留下过入口,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小孩在地上蜷缩一团,倒地不起,被一脚踩住后背,当即呕出一口血,痛苦翻滚的瞬间,他凌乱的黑发中露出一双陆子书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是应天澜。
准确说,是魔毒发作的应天澜。
相比较陆子书脸上绷紧出几分罕见的凌厉,应天澜本人平心静气地注视曾经的苦难和折辱,云淡风轻道:“哦,是我,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幻境的作用大同小异,这摆明了是要我走火入魔,”陆子书温文儒雅的一张脸毫不违和地添了两分满不在乎的冷笑,“方才那幻象我早已看过不知多少遍,若这么轻易被诱发心魔,我这仙尊也没脸当了。”
应天澜闻言心里闪过无数念头,纵然他是魔族,没有亲人,更不知何为亲情,但是方才幻境既然试图用父母之死引出陆子书心魔,可见这到底是陆子书心底难以磨灭的阴霾。
只是这其中有他什么事?为什么让陆子书看他的记忆,莫非是他强行闯入的原因?
应天澜对陆子书的气急败坏糊里糊涂,眼睛茫然看他:“为什么?这个我答应不了。”
他做不出丢下遇到危险的陆子书一个人先跑,想都不用想,所以他直接找过来了。
“不为什么……”陆子书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无奈一笑,“算了,大概你和我想的一样。”
应天澜想问陆子书有没有事,平时他铁定要开口问,但是这会儿他硬是将话咽了回去,还很简单粗暴地岔开了话题:“这是魔域。”
他们周围的景象变了。
“嗯?是你居住的地方吗?”陆子书一想到这破幻境毫不掩饰的恶意,立马把应天澜摁回怀里,“算了,应该不是什么好回忆,你也别看。”
被魔君寒风刺骨的眼神刺了一下,陆子书很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以为然,笑着去捏魔君下巴,“你带着个傻不愣登的侍卫就敢闯傲霞山,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么威风,怎么,现在是怕了?”
应天澜没被刺激到,把下巴上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坦然道:“不想你受伤。”
他眼里星光浩渺,缀满天地,此时却唯独只装了眼前一个人,再多也没有了。
烦乱吵杂的声音渐渐消失,耳边最终只剩下身边人的呼吸。
“你要轮椅吗?”陆子书在应天澜颈窝蹭了蹭,不舍得松开他。
“不用,这是幻境。”他抱得很紧,应天澜下意识想把他推开一点,可手抬起来,却也只是用同样的力度抱住他。
“别看。”
是一只温度要比常人低一点的手,说话人的声音也冷淡得紧。
陆子书有片刻反应不过来,他缓缓抓住那只手,回身,焮天铄地的火光照亮了应天澜的脸,那一双桃花眸坚定清明地看进他的瞳眸里。
午夜梦回无数遍的画面,第一次身临其境,又觉得很不真实,因为他只能像个游魂一样目睹一切。
……如果这不是幻境就好了,如果这一切未曾发生就好了。
他不知多少次的痴心妄想,此时梦魇一样在他耳边低低地念叨起来。
陆子书映着火光的眼睛一片寒霜,他看向了女子。
她已是强弩之末,衣衫染尽了血,分不出原色,许是知道自己抵挡不了多久,她神情微微空白一瞬,便奔向那躺在地上没了呼吸的男子。
她的四面八方尽是前来追杀的妖族,淬毒的利箭刺破空气,沉重的兵刃划空而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景象好像被人用力一推,转瞬就推到了他面前,将他一并罩了进去。
傲霞山出来的幻境,等级和体验感比陆子书之前见识过的不知高了多少倍。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下一刻,他抬眼便见半空盘旋的一只妖鸟俯冲下来,乌鸦嘴唯恐不乱地喷出一把烈火。
陆子书朝看不见他的两人走近,抱着幼童的修士突然抬起头来,陆子书心中觉得这人仿佛在看他,他不由得叫了一声:“师尊……”
山脚下的人家忽然爆发了一阵冲天的火光,修士猛地回头,脸色一变,狠了狠心,不再停留,带着幼童御剑而去。
陆子书面若沉霜,眼睛死死盯着方才那宁静的人间烟火,顷刻荡然无存。
幼童又怕又急,跑几步摔一跤,摔得一身污泥,手脚破损,最后手脚并用地滚下了矮小的山头,嘴里凄风苦雨地哭嚎:“爹,娘……”
陆子书目光颤了一颤。
忽然一人从天而降,伸手把那幼童捞了起来,年长的修士语重心长道:“孩子,你爹娘让你跟我走,是为你好,你切莫辜负他们一番苦心。”
是幻境。
陆子书反应过来,迅速调用元神给应天澜发了个追踪符。
他阖上双目,睁眼时寒光一闪而过,元神修士灌注了灵力的双眼可堪称通天眼,能看穿一切邪魅魔阵。
光亮起的同时,他手中一空,他速度极快地伸手,只来得及在虚空中徒劳地抓了一把。
应天澜刚才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他整个人无由来的凭空消失了。
“应天澜!”
最后他决定,还是需要找到一劳永逸的解毒方法──譬如传说中的碧仙果。
此地较之前危险不少,陆子书对碧仙果志在必得,也确实担心应天澜安危,让他先回去是实话,然而回去的路危险重重,陆子书同样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把人留在身边最稳妥。
石树林里,无数树影七歪八扭,好似烈火中扭曲的冤魂,正不怀好意地用阴森的目光盯着擅闯的他们。
应天澜听完他的话,脱口道:“这里不比其他地方,冒着谁都不知的凶险。去找传说中谁都没见过,一千年才结一次的果,没必要。”
陆子书断然没想到他会回绝,因着应天澜敢进此地找吴良晦气,他以为应天澜会欣然同意,或是懒得听他解释,干脆先行一步。毕竟一开始要找解药的是应天澜本人。
这就导致陆子书有些不敢苟同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