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鞘与剑身摩擦的咯咯声在一片静默中显得格外刺耳。云流仅是用双手抵挡这一击都已经费劲了力气,更不用说去在乎台下欢呼呐喊的内容几何。
金丹圆满的灵力一层层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云流整个人都像是干枯的植物,一寸寸矮下去。他用尽全力运转体内金丹,丹田处几乎要烧起来一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看着易炎黝黑深邃的瞳孔,似乎想从其中找出一星半点的破绽。
也正是在此时,在丹田中疯狂运转的金丹忽然一轻,就像是有谁正托着云流双手,缓慢温柔地向上抬起,坚定地抵御着易炎的威压,在所有人震惊而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云流竟是站了起来。
云流见剑尖无法继续寸进,只能在易炎下巴上留下一道细长渗血的口子,立刻抽身后退,毫不恋战。
“师兄竟是带伤上场,是云流僭越了。”
易炎揩去那点下巴上的血,又下意识摸了摸凸起的伤疤。指腹在深黑色的痂上和周围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红血渍,引得一种女弟子尖叫练练,就差给人往台上扔花了。
易炎依旧没有拔出剑来,只见云流脚下拖出两道长长的白痕,转眼便被易炎背手拿剑,疾步冲来时扬起的灰尘所掩盖,山崖林立间,更响的一声‘嘭!’回荡在每个人耳中,然而烟尘散去,看见的是不断震荡的法阵墙壁,虽只是用剑鞘,可易炎连劈带砍的这一击,几乎把防御用的法阵劈碎了。
云流矮身后退,堪堪躲过这一下,但发尾依旧被波及,定睛看去,翩翩少年的长发的半边已经短下去半截,被风一吹混在其余青丝中,倒像是狗啃似的难看。
也就是这点时间,云流感觉到自己半边麻痹的手恢复了一些知觉,当即不再犹豫,趁着易炎依旧抬着手的空挡反手侧挑,顺着对方腰带划出一道裂口,直直抵在了易炎下巴上。
易炎皱了皱眉,似乎没料到平日里看起来乖巧的小师弟会在此处与他讨论这些,光天化日,旁侧还有留影球反射的光,一时间摸不清对方目的,于是只道:“不劳烦小师弟操心。”
“今日难得在此相遇,云流就不客气了,班门弄斧,还请师兄指点。”
话音刚落,易炎便看见面前寒光闪过,灵力裹着剑锋,一霎间,那柄普普通通甚至满目疮痍的灵剑看起来竟是焕然如新,他偏身躲过,只听当的一声,几缕黑发打着旋落地,又被剑锋斩成两半,落在了地面细小裂缝的边缘。
“佛门本就地方不大,近年来又持续干旱,听说绿洲范围都变小了,也是难做。”那弟子叹口气,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顾师叔也因此抽不开身,想找大师兄又怕扰了你修养,这才想用通讯符私下里问你些事,还请大师兄莫要怪罪。”
长辈有事找怎么能说怪罪,静云一时摸不准对方这突如其来的歉意是为何,再想问时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阻止弟子们有序入场或撤离了。
然而还没走两步静云就被身后弟子叫住,对方摸索半天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通讯符塞给静云。
“师叔这两天忙着处理即将到来的仙门大比,还没来得及找你,这不让我们给大师兄带个话。”
静云点点头:“辛苦顾师叔。”他想起顾入江的事,仙门大比又近在眼前,恐怕顾望崖师叔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了,“此次仙门打比在本宗举办?”
静云不知道此刻自己该作何感想,他知道自己即便第一时间来到二人身边也无法阻止他们互相切磋,更没有王晨或者师叔那般妙手回春的本事,可以让云流不那么痛苦,跟下不去手呵斥易炎,因为他知道云流在和他赌气,易炎也是。其中理由虽不得而知,可静云总觉得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让两个年轻气盛的可塑之才有所碰撞也绝非坏事。然而那么多弯弯绕绕,之乎者也,依旧敌不过易炎毫无停顿的路过,也压不过看见那种焦急眼神的失落。
孩子总要长大的,自己并未和易炎说过半句喜欢,那就更没有道理阻止易炎去喜欢别人。
小师弟长得漂亮,天资难得一见,和同样有仙骨的自己比起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又有什么道理觉得易炎会忽视那块坚韧又闪闪发光的璞玉,来看自己这颗朽木?终究是他自己优柔寡断毫无所长才导致的解决,就连伤感都不那么理直气壮。
然而话音未落,云流的剑应声而断,易炎来不及收手,剑鞘带着千钧之力轰然而下,几乎要劈碎云流肩骨,也在此时,云流手腕一偏,在易炎瞳孔猛然缩紧的目光中,卸去了这一剑的力道,用左手手腕换了他剑鞘落地。
轰然砸响的声音中云流本就褴褛的衣物被劲风吹开,同样露出了里面白皙细嫩的皮肤,如玉如画,秀气少年的肌肉还未完全成型,若隐若现,因激战而留下的汗水划过皮肤,顺着不断起伏的胸膛肚腹一路落进松垮的亵裤腰带中。
只见台上少年脸一白,碎成两半的灵剑当啷落地,他甚至来不及去抓摇摇欲坠的衣物,满脸冷汗地握住了手腕,在众人惊呼和医师怒吼让开的声音里,静云看见云流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翻折过去,大约是断了的。
两人一时间在各自场地僵持住了。
静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易炎半点没顾忌师兄弟的情面,面无表情做出了请的手势。这下也不用一众看热闹的挪位置了,姗姗来迟的同门们也不用担心错过了精彩对战,纷纷挤在前排试图找个好位置看这场‘兄弟阋墙’。
易炎不及思考这是为何,只听耳边云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大师兄正在往这边赶,机会难得,我们不妨打个赌。”
易炎手上力道一紧,不接这茬,云流又跪下去两分,他冷冷道:“你分心了。”
云流却在此时笑起来,“喜欢的东西若是不抓在手里,很快就会被人抢走,你被大师兄宠坏了,易炎。”这位表面温文尔雅的小师弟忽然拔高声音像是说给在场所有观战人听:“二师兄天资卓越,百年难见,是师弟狂妄自傲不知天高地厚,是我输了。”
“小伤。”易炎随手挽了个剑花,“倒是你,境界不稳,莫要冒进。”
话还没说完云流就觉得自己眼前一花,视线再次凝实时易炎已经近在眼前,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抬剑架在肩膀上,然而易炎这一下重极凶极,几乎带上了点杀意,摇摇欲坠的腰带也在此时彻底崩裂,弟子袍的上半身因此滑落半分,衣袖因此高高扬起,在半空猎猎作响,露出结实有力的肩头和鼓起的手臂肌肉。
易炎抬手下劈的动作大开大合,十分干净利落,这一下看似而其上却带着千钧之力,云流反应及时接下这一招,却也因此咚的一声单膝跪地,脚下石板绽开无数裂缝,就连台下弟子都觉得双膝一软,险些跪下去。
两人剑法基础本就同出一源,易炎自然知道云流下一剑可能的走向,只是他没想到这孩子看似纯良,却喜欢剑走偏锋,既然正面无法战胜,就从侧面切入,即便依旧毫无胜算,却能给人一种势均力敌的假象。
刺啦一声,衣帛撕裂,底下女弟子纷纷惊呼一声,一边抬手捂着眼睛,一边又从能漏出两个枣子的空隙里瞧着台上的易炎。
二师兄常年在外行走,皮肤多么白皙细腻是说不上的,然而从裂开口子的布料中依旧能看见条理分明的肌肉走向,微微隆起的胸肌上留有几道很淡的粉色红痕,应该是以前留下的伤口还未完全消去的疤,再往下强韧有力最是夺人眼球的侧腹因为呼吸一起一伏,微凹下去的肚脐侧面两指处还有一道没有退痂的口子,在那身躯上营造出一种凶狠的雄性美感。
易炎眉尾一挑,流火剑并未出鞘,带着乌黑剑鞘裹挟劲风而来,直直砍向云流后腰,这一手毫不留力,若是平常物件,怕是要在这一剑下碎成齑粉,就算是修士怕也要立刻原地趴下等医师来接骨了。
然而云流速度比预想中更快,剑尖落地瞬间又一次拔地而起,旋身转腕,剑身咚的一下结结实实吃下了易炎这一挥,然而云流同样觉得整根手臂都被震麻了,半边身体当即如被废一般使不上力,他心知自己与易炎之间的差距,也明白不能正面对抗,然而这一下依旧让他心惊不已,在雾村时这人跟着大师兄,也照样被附身,甚至叫大师兄捅了一刀,完全没有预想中的英勇善战,难不成当时都是装出来的?
云流吃不住这力道,也不作多余抵抗,立刻顺着向后滑去,靠在法阵边缘才借着阻力卸掉了这一击。
那人挠挠头:“大师兄前几日出门有所不知,原本应该是佛门承办此次盛事,然而了心禅师前几日坐化圆寂,佛门上下忙着选出下一任大禅师,又要把了心禅师金身请进九重佛塔,一时间人手不足,这才来求我们,希望能借我们的地方和人先把这事办了。也算是佛门欠的一个人情。”
佛修与道修不同,上下只有一个门派,远居九重天另一头,黄沙漫天的地方,佛修不论是武僧还是一般修者都在伽罗山,全门上下八千弟子凭实力选大禅师,虽然内部修习经法教义各有不同,但他们一致对外都只称佛门。
伽罗山,说得好听是个山,其实就是绿洲中的一个小土坡,因为住的人多了,建筑一层叠一层,这才成了山。
静云心里闷得很,却着实流不出泪来,大庭广众之下的,就因为师弟们关系好些要一蹶不振像是什么话呢?他被人推来搡去,没有谁意识到自己撞到的踩到的是那个刚刚晋升金丹的大师兄,没有人注意到两位主角可谓唯一的家长正怅然若失,神思不属地被自己推来推去。
直到被人推推搡搡来到还在生气的医修身边时,静云才缓缓缓过神来。他对着那个怒目而视却无可奈何的弟子拱了拱手,原想着笑一笑却怎么也牵不出动作来,只好露出个怪异又歉疚的表情,匆匆离开。
“诶诶——等等。”
他来不及思考易炎何时养成了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只知道这两人都没留手,易炎看似没有出剑,然而其中要将人砍出个好歹来的意思可谓昭然若揭,云流自然不敌,然而其种种挑衅似的行为同样不让人省心。
易炎眉间紧蹙,余光中瞥见了朝自己这里奔来的静云,再转头看向云流,对方嘴角的一丝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回,他当即将流火剑召出,在众人以为易炎要对自己师弟痛下杀手的间隙,毫不犹豫俯身抱起云流,脚踩流火剑,顶着好不容易来到台上医修的怨恨目光,刷然远去。
静云甚至还被挤在熙攘的人群中,抬眼间只能看见半空中怀抱着云流的易炎满目肃穆紧张,额角汗水不知是急得还是打出来的。他当即像是被谁施了定身咒般钉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了。
静云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看见云流身形一闪,在脚下阵法作用下瞬间来到了易炎对面。
两人身量相似,均是剑修,只不过一人衣衫齐整,一人有些邋遢;一人手中长剑锋利精巧,一人武器满布缺口,怕是切瓜都嫌钝了。
“好久不见,二师兄。”云流开口时声音温文尔雅,一派翩翩公子作风,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中听“听闻前日和大师兄闹了矛盾,云流心里着急,却遍寻不到师兄在何处,好是着急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