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炎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两位师兄弟也在这里,在他踏上练武场的瞬间,周遭人声静默下来,只有不远处弟子的一声惨叫。
回头看去云流已经将被长鞭打出缺口的剑尖插入地面,紧挨着的就是另一名弟子的喉咙,只差毫厘就能将人一剑削下脑袋来。
云流心无旁骛地与其对战了大半个时辰,最终取得了胜利,放松下来时却没听见耳边那些弟子们或惊叹或懊恼的叹息声,他抬眼望去,能看见空荡山头站着一个眉眼温和的青年,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看向另一边。
青禾自然看不出其中差别,只觉得云流抬剑应战的动作比之方才的躲避退让要强硬一些,更多的就不明白了。
“云流本就是刚刚入门的弟子,小看他是正常的,然而既然他能够连胜就有他的道理,认为前人是小瞧了云流才落得一个输字是不妥的。”静云揉揉青禾的小脑袋指了指云流的剑法,“你看,他每一剑都前进几分,普通灵剑自然无法与裹挟了灵力的本命灵器想必,但是云流取其弱点,对方每一次挥鞭都会扬起粉尘,这原本是为了迷住云流的视野,如今反被你云流师兄利用,他正在缓慢偏移前进的方向,不再是与对手正面对抗,长鞭在落地前的力道最大,落地后被抵消大半也就不再那么难以抵挡,击中地面的声音诚然与被挡下的声音有所差别,然而在山谷回响和众人的叫好声里,也是难以分辨的。”
青禾听得似懂非懂,敷衍似得哦哦了几声,眼神一瞥,倒是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只见云流在场中挥剑速度愈发快起来,银色剑光一闪而过,对手提鞭格挡,却难免被飞出的灵力划破衣摆,这人反应极快,发现自己挡不住云流剑气,反手出鞭试图与云流拉开距离,硬生生在这片空谷中抽出了回响声。
静云隐约望见金色灵力缠绕其上,大约是个金灵根的弟子,每一鞭都带着开山破土之势,抽得地面腾起白烟,很快笼罩住了半座平台,云流抵挡不住如此刚硬的攻击方式,连退数步,脚跟抵在了防止弟子落下的法阵上。
随着山间一片叫好声响起,那人脸上免不得浮出得意的笑来,抽陀螺般更加卖力起来。
练武场设在群山环绕的一处空地中,传言创建之初此处是一片缓坡,直到后来相约切磋的弟子越来越多,能人异士辈出,竟是将这出缓坡震裂了,这才重新开凿,成了如今模样。
练武场更像是一片巨大的荷塘,底下是万丈高空,每相隔百余米便有一座圆形平台,四周没有护栏,只有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启动法阵在周遭凝结出一面透明墙壁,让里头对战的弟子不至于脱离范围。
观战的弟子大多聚集在周围山坡上,各自找好位置或站或坐,也有人戏称这几座山叫‘上座’,这几座山也的确比之演武场地势更高,山清水秀,偶有灵鸟飞掠,是上好的座位。
静云听了几耳朵,大概是经此一役找到了自己的破绽和缺点,多谢二师兄指点。
只有云流唇边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之所以下了七份战书,只有五人应战的理由找到了,现如今站在易炎对面战战兢兢的小弟子便是被云流选中的其中一人。云流心想这位表面八风不动的二师兄看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就在众人看着对方踉跄下场,以为今日好戏到此为止的时候,终于有人注意到云流还未下台,风度翩翩地正在鼓掌。注意到易炎转眼看过来,拱手一礼,却也不说话。
他甚至还能想起当年夜风的味道和那双疲惫的眼睛。
“和师兄回去。”静云站在外面向他伸出手,“闹够了就回家。”
易炎倔强地拄着刚得到的流火剑,和平凡人家的叛逆小孩别无二致地倔道:“我不回去。”
静云解释道:“易炎已经是金丹大圆满,正在准备突破至元婴,到了元婴就不能继续用这里的练武场了,或许因为如此才会引得这么多人前去围观吧。”
静云没说出口的理由还有一条,之所以所有人都急着认输逃离平台,是因为规则中原有一条,任何还未离场的,获胜的弟子都要无条件接受另一名胜者的挑战,不得拒绝。也正是因此,才会出现万人空台的场面。
易炎年轻时不像现在这么收敛,曾经在台上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打赢了就挑战下一个,没有下一个了就等第二天来用练武场的弟子,刚突破至金丹的易炎可谓狂妄至极,甚至放出过“宗门弟子人才辈出却无一人能敌我”的狠话。
就像是看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一个无须在意的过路人。
片刻的静默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所有还在平台上的弟子纷纷像自己的对手认输,几乎是火速下台,冲向观战席,就连原本在云流剑下的人都连连告罪,拖着那条长鞭连滚带爬地下了台。
而在山边上座的弟子蜂拥向易炎的方向,边跑边拿出各类通讯法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也有人从口袋里掏出留影球,抢占了莲花叶上的位置,更有甚者为了一个小小的落脚点大打出手。
静云回到宗门的前几天是平静的,一切都好像从未改变过,他在房中养伤,偶尔山头闲逛,云流来了就指点对方几句剑法,王晨来了就重新诊脉查看伤口,唯一再没有出现过的就是易炎了。
然而第四天开始似乎宗门上下终于意识到他们那位几十年修为毫无动静,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大师兄突破了,即便只是步入金丹,依旧令人不敢置信。也不怪这群弟子如此小题大做,静云太过岁月静好的样子着实深入人心,成天不是宗门上下跑,就是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无名山头过他的闲散日子。
一朝凝成金丹,往日里嘲笑过静云的人一时半刻都闭了嘴,潜心修炼,就怕哪天静云又往上蹿了一节,自己还在原地踏步。也有人摇着扇子评价这位不堪大用的师兄不过是得了一时风光,哪里有他两位师弟前途无量。
云流来不及思考方才大师兄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胜利,转头看见的是所有人视线中心的男人。
易炎。
易炎似乎也发现了他,却只是淡淡扫来一眼就立刻收回,专注于眼前人。
“大师兄大师兄——”青禾拽着静云垂在他手边的袖口指着入口不远处的人影道:“是易炎师兄。”
静云呼吸一滞,猛地回想起的不是对方以前如何无往不利,是怎样在一众弟子间脱颖而出,常年驻扎在练武场,以至于后来再无人敢踏足这里,就怕被易炎抓住了上台切磋一二,那就不是休息一两天能好全的问题,是要掂量掂量自己余生仙途是否会留下心魔的程度。
静云想起的是那只可怜的烧鸡,和摔碎的花瓶。
静云却摇摇头,拉着青禾起身。
“大师兄,不看了吗?”小孩满脸懵懂,指向台面中央:“云流师兄还未分出胜负。”
静云笼着袖子看向入口处,那里似乎因为进来的人出现了一阵骚动,然而他还未找到来人是谁,“胜负已分,那人虽未小看云流,却同样得意忘形,放松得太早了。”
更近距离的观战就要自己飞到圆形平台下去,每座平台底部都往外延伸出几片‘荷叶’,顶端向内弯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可以供人入座的弧度。
静云自是不敢往那上面去的,他只是找了个没什么人的位置安顿好自己和青禾远远看着其中一座平台上正激烈交锋的二人。
青禾不过是个练气的孩子,目力不可能与金丹期的静云相比,只能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如同蚂蚁一般来回交错、腾挪,有时甚至分不清哪个蚂蚁是云流哪个是对手。
静云觉得头疼,就索性伸手进去,连带着整个人也进入了法阵和易炎相对而坐,在对方震惊的目光里说道:“我私自下山,被师尊责罚今日不得用膳,大概三天就会饿死在这里,只要我不离开就没有第三个人能进来,你要么把我打死,要么等我饿死,或者和我回去,你选哪个。”
静云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哪里来的勇气,觉得易炎会把自己放在眼里,僵持一夜后,是那个年轻气盛又毫无建树的自己率先倒下,一天没进食加一夜未睡,还吹着山间冷风,最终以高烧为结尾。静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房中,众位弟子的噩梦也就此种下。
思绪被一阵毫无意外的,有气无力的欢呼声拉回,短短几息之间,易炎的对手已经认了输,风度翩翩又鼻青脸肿地和易炎道谢。
最后是静云上山把人拽下来的。
彼时易炎已经七天七夜没合过眼,山间聚集着大量看热闹看好戏的弟子,却无人敢上前挑战,简直像是一群等着母鸟归巢的雏鸟,就知道叽叽喳喳眼巴巴瞅着巢穴里的那只遍体鳞伤,却毫无退意的小可怜。
静云当年还没学会御剑飞行,只能借着王晨的法器跃上台,隔着一堵透明的墙看着衣衫褴褛,黑发乱飘的少年郎。
简直像一群想吃又不敢下手只能在周围盘旋,徘徊不去的恶鹰。
青禾没见过这种架势,差点被跑来的弟子撞倒,还是静云拉了一把才不至于让小孩摔跤。
“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原来的位置不能看吗?”
“传言云流小师弟也凝成金丹,与之相比,静云不过是昙花一现,到后来还不得被师弟压一头。”
妄议他人终究不妥,这些传言不过是在部分人或心中一闪而过,便如同清晨薄雾很快散去。静云早已习惯了这种传言不断的日子,对此毫无反应,倒是云流有几次听闻这些议论,立刻朝对方下战书,在练武场切磋。
不说百战百胜,云流共下了七次战书,只有五人应战,无一落败,最差也是与人打成平手。静云曾经好奇偷偷溜出去带着青禾一块看过,云流的确是天资过人,从入门至今不过一年半载,现如今剑法虽不脱稚嫩,却也驾轻就熟,行云流水是称不上的,但胜在出其不意,对方大多轻敌,不肯把云流当一个真正的对手看待,这才被云流得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