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雍抬眸淡淡望了一眼窗外,“备马,我去追他。”
这一次,我要以淮雍的身份,好好爱你。那微颤微寒的伤口,我也会小心触摸……我不会在放开你,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努力缩小距离,直到将所有的误会和伤害都慢慢安抚。
他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不顾下属的阻拦,毅然出行了。
走了?
他身体一颤,内心就像是被揉碎了一般的疼痛起来。
他走了……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他就走了……
貌沉为他将最后一个伤口包扎好,然后笑着说,“陛下醒了。”
接着周围的将士整齐的跪下。
淮雍艰难的支起身体,目光焦急地找着那个人的身影,却没有寻到,他急急问,“兮朝呢?他在哪里?”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把酒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花,一落就是五年的期限。
直到五年之后的初春夜晚,淮雍一袭青衣,黑发泼墨,折了一支艳桃,倚着门沿吹笛。
他吹完时,笛声依旧绕耳,墨色的眸子有些微微的湿润,收起玉笛,他转身时,看到那人弯着眼睛笑着看他。
他醒来时,顾兮朝已经走了。留下的信里只有一句话。
合欢核桃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合欢核桃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淮雍似乎什么都清楚。如今的顾兮朝就是他心里最珍惜的。他不敢靠太近,怕逼走他;也不敢离太远,怕离开他。他也知道,顾兮朝是被他伤狠了,才会如今死心到完全不愿意相信他。他已经不再奢望得到原来的真爱,只要顾兮朝能够接受让自己待在身边,就够了……
而事情也如他所想,顾兮朝总算对他露出了微笑,不再那么警惕着他的温柔,反而接受了。
他非常想问顾兮朝,是不是愿意……愿意就此这样,平和的在一起?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别问是劫是缘。
顾兮朝看着自己发髻间一丝白,眼神慢慢暗了下去。不是岁月催人老。
落花,流水,弯月,繁星。
一滴浓墨轻轻地落在柔软而寂寥的宣纸上,晕染出一幅写意的追溯,触目且惊心。沿着掌心的纹路,他望望着淮雍风中孑然的身影,怅宛得如月下寒松。心就这样疼了。
往事依然,仍是那瞬间的痴缠震撼,和无尽的痛苦折磨。
淮雍沉默了。
过了半响,知道煮着的药发出苦涩的香气,淮雍才艰难的开口,“如果我不知道什么是爱,请你教我…………”
这句话说完,顾兮朝嘲讽的一笑,闭上眼睛不愿意理他。
他的手颤抖的伸向男子的面具。
就那么轻轻的拿了下来…………
“…………淮雍…………”
爱情总是这么美,哪怕淮雍已经在这爱情里陶醉地让自己越来越低,他不觉得什么委屈,他想找回的,是曾经顾兮朝眸子里的光,以及那句“你爱我吗?”之后满足而欣喜的目光。
可他仅仅是想到顾兮朝当年受的委屈和痛楚,他就觉得心痛。心痛,而这个人还在这里。
不知不觉就迎来春寒,顾兮朝的落下的病随之而来,淮雍难得的有了靠近的机会,在小茅屋里为他熬着药,顾兮朝原本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突然开口说,“你要这么跟我一辈子?”
他挣开对方的拥抱,牵着一旁的马儿,离开了。
明明攒了无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上来,回忆排山倒海般漫过,时光透析出岁月的脉络,却和今天的人,再也无法重叠。
是不是不管用多少相思的线,也缝不起这支离破碎的情感……顾兮朝已经不愿意相信他了。他觉得自己虚假,觉得自己不明事理,觉得自己舍弃兮卿。
他们的爱情,终归是不一样的。
于是,淮雍踏着飘零的落花,一步步走近那个沉静的身影,从背后紧紧相拥。
“兮朝,我……”才开口,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一点的欢喜,反而疲惫到有些绝望。
淮雍爱着的,只是那个自己?
那兮卿陪伴他的五年里,他就没有真心没有付出没有心动?
淮雍的心口就那么疼痛起来。
故事总有最浓最艳的一个回顾,似檀板清歌最激越时停顿的一段空灵。
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
“我爱你…………”
就有一把极锋利的刀在他心头狠狠划过,顾兮朝在一瞬间只觉痛不欲生,他看着男人嘴角绽放开的艳红血色,眼泪一滴滴落下,努力将他抱在怀里,“别死!求你……”
男子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才开口,便用更汹涌的血从他嘴角溢出,可他却兀自微笑,“顾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追了两天两夜,终于在溪边盛开的梨花下,看到那个黑衣的男子。
他的马乖巧的站在他身旁喝水,梨花被风吹散,一片片落在溪流之上。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淮雍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本不愿让他知道,打算着一辈子带着面具,以新的身份陪他过一辈子……而如今,他知道了是自己,自然……自然不愿意面对……
“陛下决定放弃吗?”貌沉突然开口,温润的眸子似乎看透一切般,带着属于女子的温和。
“陛下,将军放不下你,只是他有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
“将军一切安好……只是……”
淮雍的目光一凛,“只是什么?”
“启禀陛下,将军知道您安然无恙之后,便离开了。”
那人依旧……
月色依旧……
桃花也依旧……
说不出的荒芜和悲怅丝丝缕缕弥漫在周身,如同驱不散的苍茫于空旷,冷冷的上了身。
忍不住的泪滴在他染红的白衣上,晕开成了清寒的花。
淮雍醒来的时候,他的周围都是人。
这一次,分离是漫长的。
淮雍没有回他的王朝,反而就在顾兮朝离开的地方,一住就是五年。
他在那一片种满了桃花,只求那人的身影出现。
可是看着那个人面容如雪,他始终没有说出来。他太害怕提起那些不幸福的事,来破坏如今难得的幸福。
可是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那是一个微微寒冷的清晨。
心疲倦,面色也有了风霜。可他才不到三十。
不到三十,便已经有了白发,有了一身的病痛。他突然有些想通,或许能和那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然不多,感受到流年飞逝,这一瞬间,只想和他团圆。
爱我吗?淮雍的回答顾兮朝不敢去相信,若是相信了,又怕挺不过再一次的抛弃和伤害。他人都说有缘的人会相遇三生三世,那么这一世,顾兮朝已经不再有什么期待。
手里的墨色渐渐淡了。
佛说,世间的相遇,都是五百年才有一次的擦肩,那么,他和淮雍到底算什么呢?是错过,还是有在一起的机会。
他到底,爱着谁呢……
屋外风雨正浓,寒意透过淮雍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漫向心里。
顾兮朝继续以画为生。
这一次,是淮雍在不远处抱剑观花,静静看着他作画。
淮雍点点头。
顾兮朝爱着他,却已经不愿意接受他的爱情,这让淮雍心痛,也更加想要去疼惜。可他却不想让顾兮朝觉得这是自己对爱情的施舍。他们的爱情,只有付出到同样的地步才有可能真正在一起。可顾兮朝却不愿意接受。
“淮雍,你们相爱了五年……”顾兮朝这样说,“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吗。”
他靠在桃树下,力道让本就不牢固的花瓣一片片落下……花瓣之中,那人却渐行渐远。
曾经舍不下的人是顾兮朝,如今却是淮雍。
他不死心的跟着那个人,走到哪就跟到哪,顾兮朝也不厌烦,随他去。可哪怕顾兮朝怎么忽视淮雍,他的脚步也没有停下来,仿佛顾兮朝就是他心的方向。来时,芳香盈路,去时落英缤纷。
那人的眸子平静的望着他,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爱慕和温情,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不关紧要的人。
“我已经知道了,貌沉和我说了。”
“淮雍,他爱了你五年,你怎么会不爱他。你到底懂不懂爱。”这一句淡然的话,判了淮雍的死刑。
顾兮朝觉得自己那么多的付出和喜欢突然变得没有意义……如果淮雍,真是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于是他走了,牵了匹马,决定依旧走着想走的路,离开这个人,远远的离开。他已经不愿去回望,不愿去猜测。
溪水边,淮雍想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顾兮朝想着的却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顾兮朝以前信爱情,而知道白衣是淮雍的时刻,他突然开始疑惑什么是爱情。
里,一个为爱生死置之度外,一个殉情祭奠尘缘,这就是爱情,可淮雍的爱情算什么?
顾兮朝很茫然,他以前以为淮雍深爱兮卿,这世上没有人能代替他心里的那个地位,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可是如今却有人和他说,淮雍爱的,是自己……说他爱着的,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仅仅陪过他数月的自己。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唇瓣已是接近死亡的灰青,绝望的气息慢慢浸入他,可他的目光也从顾兮朝的面容上朝后看去,落在远处那朵朵的淡红。
“兮朝……桃花开了,你看到了吗……”
顾兮朝心里一惊,他看着那人已经无神的眼眸,突然惊觉般想起从前的一切,那落花季节打马而来的男子,那树下倾心的一醉,那承诺的爱,以及此刻一声声的抱歉和入目难忘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