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折笑着,亲了亲自己的手,口脂留下了痕迹。而后自帘缝伸出去。
手腕上挂着那支时旭东送的青石冻儿,嵌青石的金手镯,手指上是金色戒环。
时旭东抓着他的手,低头给了他一个骑士吻,覆到口脂痕迹上。
沈青折拆着头上的钗子,仿佛和头发绞在了一起,挂住了,怎么都拔不出来:“时旭东。”
时旭东隔着一层帐子应声。
他失笑,伸手戳着那一块硬布,让他从外侧能看见小块鼓包:“你怎么不敢进来?帮我拆一下头发。”
李眸儿有些恍惚地走出帐子。
节度让她好好想想再回答,可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我可以……有野心吗?
李眸儿擦擦嘴,起身道:“知道了。”
满场一静。
沈青折看着她:“你要做什么去?”
她听见沈青折很慢慢说着:“以后如果你遇到类似的情况,也先试着这么处理。控制和平衡,就像你驭马一样,要保持好缰绳的松紧。”
“以后……”李眸儿说,“什么以后?”
沈青折笑:“你自己选择的以后。”
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碗羊肉汤,只除了周晃面前空空荡荡。
一边吃,会一边继续开。现在问题的焦点是李希烈迟迟没有动静,似乎并不上钩。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讨论中,李眸儿默默掰好了胡饼,执起筷子开始吃羊肉泡馍。
周晃立刻抬头应喏。
“你给李希烈写信,”沈青折略侧过身子对着他说,“就说,已经探明清楚那喷火的东西,原料叫做石脂水,据说喝了能刀枪不入。给他附上一小竹管过去。”
“和先前那封信一起,还是分开送?”
周晃大概相当于在野皇帝诗。沈青折觉得周晃和乾隆的差距就在于有没有人捧臭脚。
在野皇帝诗人正苦哈哈地记着他们说的话,旁边还有一只李眸儿镇着。自那一天喝了她的羊肉汤之后,他们两个就算是结了梁子。
“石脂水本就是用来点燃灯的,我们也不知道可以这么用,没有带多少,”陈介然说道,“不过炮车还是带了许多,按照蜀车改的。”
“快点写。”
周晃舔了舔冻硬的毛笔,抽抽噎噎地继续写会议记录。
沈青折抬头好奇地看了眼李眸儿,对方还在盯着周晃,一副监工姿态。
总而言之,周晃觉得跟着他们混,有前途。
李眸儿去而复返,把一封信递给他:“你来给我们节度当秘书。”
周晃立刻点头:“我一定当好!”
“眸儿,”沈青折想了想,“你是要现在回西川,还是在营中待着?”
李眸儿想也不想就要说追随节度,但他抬手止住:“先想清楚,刚刚我已经修书一封回西川,你回去之后就是都虞候。如果你留在这儿,我不可能给你任何一支队伍的指挥权。”
李眸儿茫然:“为什么?”
周晃舔了舔嘴唇,一碗羊汤加胡饼下肚,腹中一片暖洋洋的,暖意逆着经脉遍及全身。他回味着刚刚那口半烫的羊汤入口的感觉,不腻不膻,鲜甜美味,仿佛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打开了。舒坦。
他留意观察了,这军营中来往将士无不是挺胸抬头,行列也颇有章法,想必平日里操练得当。
连给姑娘家的羊肉汤都不吝肉与油,想必将领也不克扣粮饷。
这次的“嗯”声回传有些长,脚步声往门口走了几步,沈青折隔着帐子跟上去,听见那脚步声在帐帘外停着了。
沈青折说他:“假正经。”
帐外人没有反驳,又是嗯声。
李眸儿脑子里冒出说那句话时候的沈青折。
然后突然地嘿嘿笑了两声。
节度要是没有岔着腿坐就更好了……
止步于都虞候,还是……
可是她回去之后就能做都虞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天底下,古往今来,真的有女都头,有女将军吗?会有吗?
李眸儿说:“刺杀李希烈。”
胡饼吸饱了汤汁,酥软柔软,过分鲜甜的羊汤味道霸道地占据了她所有嗅觉。奶白色的汤汁里给足了羊肉,掰成小块的胡饼金黄诱人……
李眸儿吃得满头是汗。
沈青折余光见着她仰脸喝干净最后一口羊汤,陶碗几乎罩着她整个脸。
“一起。”
先前那封信,指的便是封锁襄城城破的消息,让周晃写信说自己还在苦苦支撑,欺骗李希烈来援。
一阵香气飘来,是将士端了碗羊肉汤来,旁边小碟乘着一个胡饼。
沈青折没管炮车的问题:“石脂水还剩多少?”
陈介然面色变幻,最终伸出手,比出了一段窄窄的距离。
“一点?”沈青折摸着额头,“早知道就不用那么猛了……算了,周晃。”
周晃的业务能力远远超出沈青折预期,是一位格外合格的秘书。首先,他认字,这一点上超过军营百分之八十的人;其次,他能写字,又超过百分之十;最后,他居然还会写诗。
沈青折的诗歌鉴赏水平约等于初高中诗歌鉴赏水平。按照他的评价体系,在写诗这件事上,沈青折自己大概是:大海啊,你都是水。是自由的现代诗人。
哥舒曜的层级大概是:大炮开兮轰他娘。属于狂野张宗昌派。
李眸儿:“?”
她正怀疑周晃怎么这么干脆,低头一看,看到了一个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
她又是一偏头,那看守不利的将士早就逃之夭夭,只留下一个背影。
“因为我自己也没有。”沈青折说出了这个有些残酷的事实。
他继续道:“那些将领你也看到了。哥舒曜自己带了一部分亲兵,曲环则是直接领着兵来的,还有陈介然他们,都是各军原本的统帅。我是通过控制、平衡这些关键头领来间接掌控整个集团军……就是整个军队。”
李眸儿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