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准备装神弄鬼……不对,她们节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眸儿怎么都想不起来,顺便拍了面前人脑袋一下:“都记住了吗?”
那秃驴嘴里被塞了东西,“唔”“唔”了几声,眼带愤怒。那样子颇像他们寺院里的怒目金刚。
虽然都统经常问候自己的母亲,攻击自己的父亲,贬损他的出身,可是……
可是都统待他们已经算是不薄,赏罚分明,视他们如兄弟——因为他对自己的兄弟也是非打即骂。
日子已经比先前在董秦手下好许多了。
他怀着一颗惴惴的心,步履沉重地走下城墙。襄城已经被淮西军洗劫了一遍,到处是冬日萧条的景象,家家户户门户紧闭。
周晃挥退了跟上来的士兵:“我自己走走。”
他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到了南门边,北汝河穿城而过,并未封冻,在冬日阳光下粼粼反光。
周晃的视线落在他疲惫不堪的脸上,长长叹气:“你们辛苦了。”
这两日,对方有条不紊地组织攻势,派出小股部队袭扰,或是夜间作大声扰乱他们的军心。但等到他们严阵以待,对方却又自行退去。
这是很高明的疲军之策。
他狐疑地看了那和尚一眼,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
李眸儿:“……”
什么啊?她都恨不得给他一脚踹下去!
了空终于跟了上来,连呼带喘。李眸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他们俩注视着周晃神思不属地往南边走,隔了一段距离才跟上去,远远坠在后面。
“他怎么要……要跳河?”
她眼见着周晃身形摇晃,几乎要坠下河去,下意识往前跑了几步,但是隔着一段距离,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哦哦,”了空说,“真的吧?你不要骗我。”
李眸儿反复保证,又给他松了绑。了空理了理自己的僧袍,神情一肃,又是那副世外高人的出尘形象。
非常能迷惑人。
住持被她气得险些厥过去:“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早知道他当时就不该看这姑娘可怜,还背着个老头,就收留了他们。
襄城已经被围困三日了。
周晃自寄出去信后等啊,盼啊,那信却宛如石沉了大海。
不只是李希烈的信盼不来,连东线尉氏与郑州也没了消息。他既不知道李希烈那边战况如何,又不知道弃他而去的李克诚现在到底在哪里。
李眸儿把绢帛取出来,对方涨红着脸:“眸儿姑娘!贫僧先前、先前给了你落脚地方,怎么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李眸儿很慢地眨眼,“什么叫恩将仇报?住持,和尚救人是图回报吗?不是为了那什么发宏愿普度众生吗?”
她对佛经一窍不通,全在乱说。
而且若是自己死了,还能保存剩下人的性命。
他向着河流迈了一步。
旁人劝降,不过是以利诱之,以理服之。但李眸儿不一样。
襄城是肯定守不住的,守不住……那他只能以死谢罪。
周晃看着面前平缓的河水,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如此刻死节,以报都统提携之恩。
就算自己再三提醒不可掉以轻心,长此以往,是人都会麻痹。等到真正打来时,恐怕他们的守军便是一触即溃了……
站在墙头,周晃不禁追思过往——刚刚打下汝州、生擒李元平之时,或者更早,他们在讨伐梁崇义之时,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短短数月后,两河竟至于一变而为他的葬身之地了吗?
该他上场了。
了空摆好阵势,袖子一拢:“沾衣湿鞋始觉冷,将断未断。”
周晃正在神思不属地往回走,忽然像是听到一道缥缈的天外来音,空旷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和尚,双眼似寐,口呼佛号。
但是他的身形晃了晃,又重新稳住。
李眸儿赶紧刹住脚步:“?”
她听力极好,听见周晃喃喃:“……北汝河的水……太凉了。”
她拎着了空的后领子上了树,走坊墙屋顶。襄城小,坊墙也建得宽厚低矮,可以容一人通行。
李眸儿拽着了空蹲在树木后隐蔽身形,指了指下面一个人影:“就是那个人。”
了空颔首:“这位施主仿佛愁眉不展。”
李眸儿说:“当然,绑人确实不太好,要不这样,我介绍大师和觉慧大师认识认识?”
“觉慧大师?”他一顿,而后越说越快,“是剑南西川的建元寺?是西川第一禅林那个建元寺?当真能引荐?”
“当真,”李眸儿说,“了空大师,你着相了。”
周晃站在萧瑟的襄城城门上,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坚固营垒,觉得自己的“晃”字俨然已经要变成“惶惶不安”的“惶”。
“他们昨日也来袭扰了?”
旁边将士拱手言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