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昶说:因为你没要。
越昶说:你不要的东西,不能送给别人吗?没有这种道理。
沈青折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次他没有再掉眼泪了,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个人,取而代之,挽住了越昶的手臂。
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是跌落马下,倒在了雪地里。旁边没有时旭东。
连一个挽救他的人都没有。
时旭东说:“我们回家……”
沈青折又开始做梦。
这几年来,他做噩梦的时候越来越少,偶然几次因为梦魇惊醒,时旭东也会跟着醒来,而后搂着他,不断亲吻和安抚。
如果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为什么不能应在他的身上?为什么总让青折受这样的罪?
贼老天。
脸颊边滚烫湿润的触感不大真切,周遭的嘈杂也不大真切。
是时旭东。
还好。还好。
他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人,突然有些想哭,又努力撑起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
时旭东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
他张嘴,声音低不可闻:“别怕。青折……”
若不是沈青折穿得厚,箭头恐怕要贯穿过去,如今只是浅浅没入半个箭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时旭东不过是出于他的私心,而被选中的牺牲品。
他甚至都没有过问过,时旭东是否愿意被牵扯进来。
时旭东那么好,他会是一个好同事,好朋友,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好丈夫,甚至是一个好爸爸。
可是他的时旭东呢?
还会好好地接住他吗?
没有他,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是他让所有人在痛苦里挣扎的。
是吗?
沈青折回头,发现茫茫白色冰原里,有一串脚印,他的血色脚印。
有一滴泪落了下来,落到地上很快变成了冰晶,尖锐的。
那天他抱着青折面目全非的身体,摸到他的后脑一片潮湿泥泞。他捂着他后脑的空洞,徒劳地伸着手,怎么都堵不住涌出的血。
而后有雨水打在他的手背上。
重新飘落的雪,落在他的手背上,和那天一样的冰冷。
他说:沈青折,你太贪婪了。
他说:你根本不配得到很好的东西。
他说:沈青折,没有你,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是你让所有人在痛苦里挣扎。
梦里又是无止境的痛苦,他在冰天雪地里,赤着脚往前走,似乎是踩到了什么尖锐的物品,锥心的痛楚从脚心传递上来。
眼前又是越昶,他和一个人并列站在一起,对方的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暗色细条纹。
他开口问:答应送我的东西,为什么可以送给别人?
或许是知道有时旭东的存在,每次只要梦到不好的事情,他就会想:没关系,只要醒过来就好了。
这些都是梦,只要醒过来,就有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等着他。
他只需要努力醒过来就好了。
他开了口,才发觉自己是在哭。
“对不起,”他哽咽着,反复道歉,“我来晚了……对不起……”
“别怕。青折。不要怕。”
时旭东看着他,似乎回不过神。
而后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沙哑颤抖:“我好久没有……做这么好的梦了。”
沈青折怔愣,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侧:“别哭啊……不是梦。”
剜掉箭头,沈青折就发起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还能不能过一个元宵节,甚至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这两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全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里迅速消减下去,轻得吓人。时旭东每次给他换药的时候,抱着他滚烫的身子,都觉得没点实感。
“时旭东……”他断断续续地咳嗽,努力想要睁开眼,挣扎着,终于在朦胧视野里确定了眼前人。
为什么,又是凭什么要被自己的阴魂缠上?
“时旭东……”
这样模糊的一声,却叫凝固在床边的人身子震了震。
如果没有他,时旭东可以有更好的一生,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没有必要因为内疚痛苦一生……没有必要命丧火海。
如果不是他太过自私,用死,来要挟时旭东,让他永远记得自己。
他隐隐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永远记得自己,不是出于仇恨的那种铭记。
沈青折踩了上去,扎得血肉模糊的脚底,又多了一道口子,溃烂着。
原来扎伤自己的,是自己的眼泪。
这是梦,沈青折想,只要努力醒过来……
时旭东摸到了他发间一些湿润的痕迹,却不敢再摸下去。明明是掌控弓箭的手,平日里连一丝一毫都不会动,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连嘴唇都发白发颤。
为什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