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宁即刻会意,手上喇叭重新举起:“射——”
弩箭飞驰,又是许多哀嚎与惨叫。
三轮齐射过后,下面看着惨烈,实则只损失了皮毛。
她正在思索这个熬金汁怎么和煮饭连到一起。
而城楼上,沈青折也丝毫不知翠环小朋友对他的造神运动和盲目崇拜。
此时的成都守军已准备好了第二轮齐射,随着“喇叭”里的巨大声响,又是一轮齐发。
她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外面擂鼓还在响着,震得人心肺俱颤,但却没有在瓮里时那样清晰。
郑二娘不得其解,这个时候,夹在鼓声之中,有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居然像是传到耳边一样。
她凝神去听,大概说的是两件事——
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箭楼里,青年静静站着,注视着城墙上一个身影,披着大氅。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他用手小心摸了摸,嘴角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
郑二娘想着,脑子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叫一阵擂鼓惊醒了,竟也听到了马蹄声,仿佛就在瓮边儿上!
郑二娘一时大惊,不敢出声,捂住了狗儿的嘴,但手探去,却觉得气息格外微弱。
“狗儿?”郑二娘一时也顾不得是否有吐蕃人在外了,急忙叫道,“狗儿?”
也只要一次机会。
破空的声音极为轻微,若是能暂停,便能看到破开空气的轨迹。
就在崔宁气急败坏地用吐蕃语要骂回去你算哪朵小云彩的时候,就在沈青折听完黎逢春的翻译表示“云尚结哥嘴真脏”的时候,就在黎逢春想说“他名字里不是没有哥吗”的时候。
那侧,战场最中央的骂战刚刚开始,这是叫阵,古代阵战前的必经程序。
就算语言不通也要骂,靠着翻译骂。
他看见云尚结赞勒马回首,仰脸说着什么,气势汹汹。
沈青折往旁边一看,他似乎在严肃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察觉到沈青折的目光,崔宁认真道:“某一时忘了他到底叫什么。”
沈青折:“……”
沈青折:“……”
他索性不再纠缠此事,眼见着虎豹披风越来越近,周身披甲的敌军元帅朝城楼上喊了句什么。
沈青折没听懂。
沈青折已经麻木了,不过也认同黎逢春的观点:“他在试我们的射程和军备量,所以我让崔宁压低弩头,晚发了一刻。”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战术欺骗了。但也不一定骗得到。
崔宁摸摸下巴:“他不一定会信,我猜云什么哥会在那里结营。”
如今管着他们的,也姓沈,是成都司马,节度使最小的儿子。
都还没及冠的人……怎么可能守住成都?
她也想要跑,却无处可去了,亲族十不存一,乱世之中,女子是没有可傍身的地方的……
黎逢春披甲执锐,自一侧大步走来,边行着叉手礼,声如洪钟:“藏结哥是在试探。”
沈青折:“黎都头……他可能叫,云尚结赞?”
黎逢春:“是吗?噢噢。”
弩箭如同栉篦般梳过黑马军阵,残忍地剥开那些运气不佳的吐蕃军人。
一支弩箭擦着云尚结赞的脸侧而过,正中后方副官的面门,然而对方不躲不避,竟然折断了弩箭箭身,顶着鲜血与疼痛,随主帅冲锋。
自始至终关注着这里的沈青折沉下脸,并不做声,只是摆摆手。
沈郎是菩萨转世,有神功护体,能保大家平安!
需人来干活,熬金汁,煮饭,搬东西,管饭!
郑二娘知道金汁,就是粪汁的雅称。
郑二娘只得带着狗儿,爬出了大瓮,没有吐蕃人……根本没有人。
她赁的这间小屋里,单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郑二娘将郑狗儿平放下,似乎是缓过来了,他在母亲的呼唤里睁开眼睛,很微弱地叫了声娘。
他放下长弓,把地上昏迷的弓箭手摆正位置,迈步越过。
楼梯陡峭,能听到外面的欢呼和议论,他走到门口,还未伸手,门已从外面拉开。
沈青折一路跑来,呼吸急促,面上也带着些热气熏染的红晕,见到他,却是呆愣良久:“你……”
一支箭,斜射而来,掼入旁侧的副官面门,狠狠扎进原本那断头箭矢的凹痕,云尚结赞下意识偏头去看,另一支箭羽倏忽而至,直直插入他唯一暴露于外的左眼!
一声痛呼,云尚结赞竟是痛得跌落马下。
城上城下一片静默。
长弓举起。
只有一次机会。
一拉。一松。
沈青折:“我觉得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城门两侧略高的箭楼里,穿着窄袍的青年轻轻捻着箭尾的翎羽,眼睛盯着虎豹披风。
他试了试长弓的硬度,并不急于拉满,又搭上了一根箭矢。
仰仗崔都头翻译,大致便是——“三日成都必下!”
“还挺嚣张,”沈青折倚着高大的城墙垛往下看,“崔都头,骂回去,粉碎他闪电战的企图!”
旁边的崔都头没吭声。
说着,往城外一平坦处点了点。
沈青折:“崔都头,有没有一种可能,云尚结赞的名字里没有‘哥’?”
黎都头和崔都头同时:“绝无这种可能!”
郑二娘心里愈发没着没落,摸着狗儿湿湿软软的头发,又说了两句:“没事,没事。”
那日她在城门旁看,那些富户一个个跑得比谁都要快,挤在城门口,把门挤得水泄不通。
她也只见到一个穿窄袍的青年,身量很高,只有他是在往城里进的,也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