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均不知道怎么做,又跪了下去,以额触地,将无以言表的虔诚与感激都放进这一声叩头中了。
他经常给主人磕头,一天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个,或因规矩或因请罪,更多的是习惯使然,毕竟天生就应该是这样。而这种少有的带着有意识的叩拜,就促使他做得格外一丝不苟,姿态优美。
“主人,谢谢您。”沈均说。
果然,主人向他展现了远胜于他的成熟与宽容,像商定一个协议一样的正式而有风度,对他说:“现在答不出来,没关系,我会给你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你要试着信任我,明白了吗?”
主人温和的姿态几乎让沈均感激涕零,也为某一刻自己的心理致使主人难过而羞愧欲死。
“主……”沈均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就听见主人对他说道,“手伸出来,握手那样侧着。”
“你看,你又是这副不安的表情。沈均,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主人语带不悦。
主人又接着说:“如果只是狗,明家有多少条供我挑选,你比我清楚。”主人伸脚碰了碰他的脚踝,似乎真想让他回答似的语气问,“沈均,你认为,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哪里特殊呢?”
这话即使不是以主人的身份对奴隶将,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另一个普通人说,也足够打击人以至于伤人的地步了。
可这就是沈均,就是这只蠢狗被逼到绝境能说出来的话。
话是说得漂亮了,做是没看到有几分、能持续多久的胆子。
沈均站直了身,头低垂着,视线落在主人的鞋面上。
这话多少有点正中下怀,明焕委婉地却之不恭:“父亲放心,我不会胡来,只是让他们各自办些事情而已。”
明焕这才听明白父亲今天是抽的哪门子风,笑了笑:“您听谁说的我是把他们赶出去了?”
少主笑得一脸无害,一旁的主宅总管陆茂却在感知到视线不经意掠过自己时吓得跪下,本就跪着的谢晖也被那道视线吓得眼观鼻,鼻观心,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茂叔,晖叔,这是做什么?”明焕语调不以为意,“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你们耳中脱离了本真,也是正常的事。”
这条人形犬体形短小,通身赤裸,似乎没怎么发育过的细小生殖器被锁在笼子形状的锁里;它的皮肤细腻白皙,头发也被漂染成洁净的白色;一双眼睛大而黑,粉色舌头吐在外面呼吸。
活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条血统上等且纯粹的白色宠物犬。
谢晖跪下来,姿态恭敬地介绍:“少主,这是训奴营里最出色的人形犬,脑瓜子灵光,服从性极好,外貌也万里挑一……是家主特意送您的礼物。”
家主明巍那边很快得到了消息,少主把沈均赶走了,又让其余几个贴身侍奴各回各家,各干各事。
明巍和几个身边的奴才一合计,当然是因为明焕又闹脾气了,主奴几人纷纷拉响了一级警报。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不能不做做心理辅导不是,当即就吩咐奴才把少主请过来。
“去挑几个会做饭做家务的奴才,和你一起去收拾、布置一下城东那座小时候住过的别墅。后天早上九点,来主宅接我。”
“主人?”沈均抬起头,一脸疑问,没太明白主人的意思。
明焕另一只脚踩了踩那张蠢狗的脸,明明白白地说出一开始的打算:“你跟我一起去外面住。”
然后叩下的额头再没离开过手背,俯身等待头顶神明的宣判。
过去了许久,当沈均以为不会得到怜惜与回应之时,上方传来了好听的嗓音:“起来。”
漂亮话明焕听得很多,那些油嘴滑舌的奴才和m个个都仿佛要为他舍生忘死,但听沈均说,却听得很少。
明焕是喜欢看沈均匍匐在地的,他有着沈氏一族与生俱来的儒雅,配合自身所特有的清冷气质,加之恰如其分相得益彰的身形比例,跪在那里或趴在那里时,就像一座置于博物馆中央的玻璃罩中专供人参观的白玉摆件。
精致的雕刻琢磨,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泽,引人升起把玩的欲望,也让人渴望脱手的那一瞬间它碎成一地齑粉的惨烈状况。
明焕的脚踏上沈均的背部,后者立刻调整高度与角度,力求让主人使用脚踏使用得更舒服。
沈均照做,然后明焕也伸出手拍向他的手掌,完成了男孩子之间最常见的击掌。
动作很快,似乎也很响,但是一点也不疼,只有些微的麻,昭示主人的掌心曾印上过他的掌心。
那么轻佻,却又是那么亲密。
沈均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小鹌鹑一样地站在比自己小一岁的主人跟前听训,被训得下意识咬住了下唇,内心像是胆汁混着醋一块儿打翻似的又酸又苦。
“抬头,看着我。”
听见主人的命令,沈均怯怯地抬起眼,对上主人平和的目光。其实平心而论,主人远远算不上是训斥他,甚至有点倾囊相授的意思,希望他可以变得更符合心意,而不是贬斥得远远的。
他听见主人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做我的狗是你的终身成就,可我凭什么给予你终身在我身边的资格?”
沈均心口像是被猛地刺了一下,然后一块心头肉被剜着勾了出来。
的确,他已经被剥夺了四年的资格,主人可以随时抛弃一条狗,而狗没有主人饲养,却注定活不长久。
陆茂、谢晖:“……”
这话都让您说完了,但多嘴的真不是我们……
见气氛略显怪异,明巍叹息一声:“别吓唬他们,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你的事,我以后不过问就是了。”
明焕粗略地扫了几眼,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喜欢是因为确实是一条漂亮得令人动容的狗,不喜欢就是因为他不喜欢完全的狗罢了。
明巍见状,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孩子,你拿去玩玩吧,你不是最喜欢养狗、训狗什么的?你看你,把私奴和那些个奴才们都赶走了,身边没个玩意儿陪着,你不也闷吗?”
明焕不疑有他,问了声好后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道:“父亲叫我来得正是时候,我有话和您说。”
明巍他不像心里有火的样子,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和蔼地笑道:“不急,我有礼物送给你。”然后威严地唤了声,“谢晖。”
训奴营主事谢晖便牵着一个人——准确地来说更像一条狗,一条无可置疑的人形犬走了进来。
小蠢狗仿佛不知道自己蠢一样,下意识地傻愣愣开口问一句:“真的吗,主人?”
明焕冷淡地收回脚,嗓音又降了温:“如果你不信我,那就是假的。”
“奴才没有!”沈均吓得握住主人的教坏,在主人脚背上亲了一口,“奴才这就去,奴才拜别主人。”
沈均不是笨人,更谈不上憨厚老实,不存在不善言辞,可偏偏对着他,就只知道一颗真心掏出来,事做得多,话当然就说得少。
第一次听沈均剖白心迹,说着那么接近于“爱”这个字眼的大段话语,竟让他觉得好怪,但还想多听几句的感觉。
虽然……蠢,还多少带点没新意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