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谢绝了他的提议,再看到莱贝因这张美丽却可恨的脸,他怕他会忍不住指着男人的鼻子叫骂。公爵一家像晚秋的阵风似的匆匆离开了格雷城堡。
……
公爵一家走后,莱贝因疲惫的靠在沙发上,面前的棋盘分红黑两子,黑子已经快要胜利了,只剩三颗棋子还遗落在棋盘上,可他已经没有了对弈的心情。
莱贝因展开了那张借据,这个年代借钱的利息是非常惊人的,从一些人将钱存进银行光靠吃利息就能过的很好就可见一斑。伯诺斯从他这借走的钱在五年内要还他高达本金五分之一的利息。
“这笔钱,我也从银行借了一些。甚至还将一部分土地作为了抵押,这都是因为信任您高尚的人品和优秀的风评才做的决定。当年,威坦亲王也向我表达了合作的意向,但我出于种种考量,婉拒了他伸出的橄榄枝。直到今天,我仍未对这个决定产生过犹疑。”莱贝因的语气不急不缓,平静的话语下暗含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伯诺斯开始后悔今天来格雷庄园打探口风了,因为莱贝因给了他一个十足的下马威。他就是再笨,也听出来了面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子爵在威胁他。威坦亲王跟与他交好的奥利弗亲王是死对头,一个主战派一个主贸易派,两派多年互相倾轧。要是威坦亲王知道他欠了莱贝因钱,派去美洲镇压暴乱的军队一定会‘顺道’将他的公司彻底夷为平地,到那时候就真的血本无归,回天乏术了。
不过他可没那么天真。他的病是一种阻碍,但他也不妨将之作为一种伪装。
莱贝因声音有些虚弱,却让人绝不敢小觑。“请您见谅,我的身体总是这么不争气……让您见笑了。”伯诺斯连忙表示自己一点都不介意。他点点头,继续说,“既然您不介意,那么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我非常理解您的难处。总所周知,任何伟大的友谊都需要双方的浇灌,平等与尊重,才是使得友谊之花长盛不衰的秘诀,不知道您是否同意我说的话呢,公爵大人?”
伯诺斯一下没反应过来莱贝因到底想说什么,但是他这话没什么错,于是他立马表示赞同,“我当然同意,真正的绅士理应理解他人的难处,平等的对待任何人,给予任何人尊重。”
果然来了,莱贝因在心中冷笑。想空手套白狼,在我面前你还不够格。
他随手掷出双六,将两枚棋子撤出棋盘。“当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天有不测风云。就像在大海上航行,谁也不能保证一切一帆风顺。”
伯诺斯立即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他没想到莱贝因居然这么好说话。当初他在议会上得到消息政府将下放一批贸易权,美洲的奴隶贸易当时发展的如火如荼,他立即找了这位传说中富得流油的子爵借钱通过贿赂亲王成功得到了一个代理名额。没想到好景不长,美洲殖民地发生了暴乱,土着人放火烧毁建筑,还用石刀石矛攻击驻扎在那儿的士兵,两方发生了激烈的流血冲突。这下别提利润了,他就剩下一个被毁的七七八八的驻扎点和变成一纸空文贸易许可证,就像抱着一只永远也不会下蛋的公鸡。
即使人生本就是无所谓有又无所谓没有,许多东西执着的追求反而一无所获。但他的身体依旧渴望着许多东西。从未有过的体验,肆意爱人的资格,又或是睥睨一切的权力。如果不是终日活在死亡的阴影下,大概没有人能够明白。
莱贝因也端起茶杯,低头轻轻抿了一口,遮挡住他冰冷的笑意。
吃过晚餐,仆人们搬来了双陆棋盘,子爵和公爵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对弈,伯诺斯夫人和她的女儿爱尔莎安静的坐在另一边。伯诺斯公爵主动挑起话头,他们开始谈论政治、文化、经济发展等话题,但大多都是一些司空见惯的观点。由此可见,公爵大人肚子里并无多少墨水。而且公爵还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往他女儿爱尔莎身上引,“在寒冬彻底到来前,我打算在家里开最后一场秋季社交舞会。到时候我打算邀请许多名门闺秀参加,到时候你也不用闷在屋子里了,多出来和那些鲜花一样美丽的小姐们交流交流吧,她们很多人可是非常仰慕莱贝因你的风姿呢,包括我的女儿!”
“父亲!!”爱尔莎害羞的娇嗔一声,连忙用扇子遮住红苹果般的脸颊,一双灵动的美眸不动声色的向莱贝因暗送秋波。她今天穿着浅粉色的棉纱长裙,珍珠做的腰带将少女的纤腰勾勒的不盈一握,高高盘起的棕发里插着一支昂贵的红宝石金钗。如果这套价值不菲的衣裙不是花的莱贝因借给他们的钱,那他的心情或许还会好一些。
面对贪婪的无赖,就要做好对方随时会掀桌的准备。
他有些头晕,头脑昏昏沉沉,但身体又偏偏燥热不堪。一到秋冬季节,日子对于他而言就会格外的难熬。畏寒、怕湿、又受不了干燥的空气。每当这个时候,他就难免会想到一些负面的事。
他喜欢莎翁的诗。许多诗人都将爱情比作治愈一切的良药,但他从未服过这剂良药。
自认为精明老练的公爵大人气的浑身发抖,他像秃鹫般耷拉着眼皮,浑浊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凶光。善解人意的公爵夫人适时的惊呼一声,晕倒在她女儿的怀里。爱尔莎小姐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惊叫起来,“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来人啊!我母亲她……”
公爵大人也连忙扶住爱妻,一脸焦急地说,“格雷先生,我的妻子又犯了旧疾,她一直有些心脏方面的问题,请容我带她回府休息,我们的事改日再谈,好吗?”
面对这样下三滥的招数,莱贝因简直不屑于招架。他维持着风度翩翩的模样答应下来,“正是如此!男人之间的公务可以日后再议,耽误了夫人的医治,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该愧对自己的良心了!请让我送您到门口吧!”
“那么,”莱贝因双手交叠,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立在身后的诺尔管家为他递上了一份文件。“哪怕是最精明的商人,也不能保证一生常胜不败。我可以为您免去这笔借款以及连带着五年产生的利息,但前提是——希望您将那份政府许可的贸易权让渡给我。”
伯诺斯如遭当头一棒,一瞬间大脑一阵空白,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同意。“我……”他张了张口,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莱贝因立刻打断他,“公爵大人,请您仔细想一想这笔借款五年会产生多少利息,而美洲的暴乱会持续多久,政府已经折损了许多人手进去,这件事结束以后是否还能做奴隶贸易,这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公爵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莱贝因是怎么知道暴乱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的。他不是只从报纸上看到了一些只言片语才问殖民地的事吗?他原本打算将这件事形容的很微不足道,毕竟这种冲突时常都有,等暴乱结束,奴隶贸易又会兴起并产生巨额的利润,那时候还清这笔欠款还不是轻而易举。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什么意外,只要多拖几年,莱贝因还能不能活着都还是个未知数。
他当时朝莱贝因借钱时可是白纸黑字在律师的公证下写了借据,虽然贵族间借钱是件司空见惯的事儿,但真要闹到法庭上,他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思至此,伯诺斯公爵眼底滑过一丝阴狠。
莱贝因今天不提还钱的事儿最好。当然,如果能永远都不提这件事,更加好。
子爵忽然捂住嘴,轻咳了几声,他病态的雪白皮肤上浮上一抹红晕,咳嗽越加剧烈。仆人见状立刻为他取来了嗅剂,随着药效的发挥,子爵的情况总算好了一些。莱贝因抬起头,就看见伯诺斯像个真正关心小辈的好长辈,对他投以十分担忧的目光。
贵族女人的爱情,呵!贵族女人的爱情。她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座发着金光的金矿。
莱贝因没由来的一阵烦躁,突然很不想应付这一家人,于是他问出了今天的重点,“伯诺斯大人,您听说了美洲那边的殖民地暴动的事了吗?”
伯诺斯在棋盘上掷出一个小数字,翻书似的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你也听说了?当地有政府授予贸易权的公司有五家,恐怕这次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这对我们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叹了一口气,“本来有你的支持,我们开的那家公司只要一年时间就能收回本金,外加赚取一大笔钱,谁知道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应该共渡难关!相信以莱贝因你的为人,一定能体谅我的难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