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观察了几天也没觉得这个女人优势是什么才脱颖而出,成瑟终日不知所踪,出现在家的时间不超半天也看不出他对年轻妻子的态度。荀予羽也像是被什么事困扰小小年纪眉头皱地像波浪,除了成子汜回家外根本不见她再在宅院里晃。
几乎快以为这就是成瑟心血来潮塞回来临时充当主母的炮灰,成煜桦又无意间发现她指挥吆喝医护和佣人时总是说“我肚里的儿子怎么样啊”“儿子别踢了好疼”“你这万一害我儿子没了”等等的话,说个五六次是偶然,次次都这么称就是确信了。
成煜桦后知后觉意识到应该是去做了性别检测,虽然他还没学过具体知识但可以测出胎儿性别他还是知道的。
“…不是。”成煜桦恶狠狠地呲了呲虎牙,想让女孩闭嘴。
“哦,知道了,你想找一个会在这家里比你阶级更低的存在,”荀予羽见他的反应了然,不知收敛地还在分析,“因为你觉得自己之后会成为这样的人,嗯,和汜姐姐一样的那种,你很看不起汜姐姐?”
成煜桦腾地站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旦被戳到了怒点不分性别都会斗殴起来,没有什么绅士风度之说。但他站了一会儿,还是把持住了情绪一样什么都没做坐了回去。倒也不为别的,就是仔细一看表妹挺好看的,而且他本就受了礼仪早教,不可能真的对女孩子做什么。虎牙在唇上磨了磨,他开始想成瑟到底带回来个什么鬼。
本打算无视女孩的成煜桦因为一点小心思坐到了一旁沙发上,清了清嗓子,半大的小孩打算来个下马威:“你是姑父的女儿?”
“嗯,我叫予羽,”灰色格纹布裙的女孩此时还没学会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要斟酌说话,见看过照片认识的表哥来和自己说话,歪了歪头不解,“你刚刚是想直接走开的吧。”
“你管我,”成煜桦脱口而出,见表妹有意配合自己一样伸手堵住嘴,不爽地直接道,“我知道你,姑父的私生女,姑母离开荀家就是因为你。”
他拍了拍脸,想让表情重回麻木,这是应对外界最不易变化也最安全的防御,他对着镜子把每个五官卡成最稳固的角度,却还是在表妹戴着手套把连着电脑的耳机塞进自己耳朵时完全不受控地扭曲起来。
新的继母似乎是怀孕了才被娶回来,那幼子出生后,现在的姐姐就会是未来的自己吗。
刚听说有个孩子要来成家寄住,他甚至悲观地想那会不会其实是父亲的私生子认了回来。后来确认了好几遍是自己的表妹,才隐隐安了心。
但一个父亲会让孩子产生这种基底的担忧,成瑟究竟有没有为人父的自觉。
绀紫晚霞铺洒半个天边,虫鸣在草丛间渐渐作响,带着温度的夏风搅乱树花的香氛,一对孩童在花田间长久对视,像是两小无猜交换誓言一般。
但是角色之一并不领情。
“你是表哥,是这家的主人之一,你对别人有指挥权。”荀予羽一板一眼道。
“说过,但汜姐姐大概觉得我太小了不懂事在胡说,所以没听,”荀予羽理所当然地带入表姐,又回想了下她当时的微表情,改口道,“不,或许应该说,她不可能没意识到,但正是因为我年纪这么小都想到了这些,她反而不会听进去…唔,不该由我亲自说的。”
成煜桦闻言骤然一惊,他才意识到自己身旁的人也还是个幼童。根据他每年参加的家宴,和同辈人相处的经历,他已自觉自己是初具心计早熟的一类,没想到这个从成家外来的孩子也是,心术可能还要更深些。是因为她是私生女,所以才这么早懂人事?可她都被丢到成家来了,还会有其他的威胁吗?如果拉拢她,哪怕是现在的自己也知道以后一定会受益——在成家继承权的这个棋盘上。但问题是,可以吗?
他不自觉看荀予羽,发现她似乎真的在为自己不该对着成子汜乱说后悔,忍不住道:“谁给她说都没用,何况你也不是成家人只是个外人。”
“她现在大概还不敢,也没意识到该这么做,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如她说真的是儿子的话——本来对你来说就是压力了,”女孩掰着指头详叙,以不符外表的心计揣测,“而且舅父是外公唯一的儿子,你是成家唯一有名分的长孙,在外公身旁周旋的姨母们怕不是都把你当眼中钉,巴不得你自行消失。”
“但成子汜也没事啊?”成煜桦反驳一出口,就自动接上,“哦,她亲生母亲是普通人,而且还去世了……”
“嗯,那边大概就没把汜姐姐当做成家孙女。我也一样没被当做成家外孙女,虽说我本来也就不是,”荀予羽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语气间没什么不满只是陈述事实,“你母亲…前舅母,虽然看似把你丢下撇得干净,但怎么说她家在汽车行业也有头有脸,你身上的母系背景是洗不掉的,所以能得到他们的承认,但自然也伴随着危险。”
“如你所见,翘家未遂,”成煜桦一声无奈没笑出来,毫不遮掩道,也不顾表妹听得懂否,“你怎么找过来的?”
“随便转转就看到你了,离家出走你这也没走几步路啊。”荀予羽挥扇赶走草丛引来的蚊虫,有些无语。
“所以说是未遂,”成煜桦耸肩,轻声道,“踏出了门才发现自己和成子汜完全不一样,哪怕她母亲已经过世了但至少她曾有去处,我什么都没有。”
接近遗忘的躁动又盘绕在嫩弱的心间,明明成瑟只是随便挑了个顺眼的可能性更大,但成煜桦已经因懆急团团转只觉得自己猜的就是对的,自己真的要被替掉了。
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所有人似乎都忙里忙外无暇关注他。在成子汜又一次离家去朋友家过夜的第二天傍晚,成煜桦也在宅中不见了。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个主人不用说,个别佣人想询问晚餐有什么要求但没找到人,当小孩子又躲到哪个角落玩去就没再注意。但走一路见了不下三个找表哥都无果的佣人的荀予羽察觉不对,联想到最近表哥的情绪也有点不稳定,尽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好天真纯洁没有心眼的孩子就够了,但与其等到大晚上全宅子的人掀地皮找人,还是自己趁着还早去劝劝吧。
荀予羽刚被送到成家那天,成煜桦没有去见她。
那时的男孩还不像半年成长后初露未来的刻薄阴鸷,那一天他在自己的房屋中哭泣。倒不是因为父亲接了个小孩回来,而是他听说了马上有新的主母入主成家。
佣人们的消息总是五花八门而迅速的,父亲在办婚礼的传言不胫而走,等流传到成煜桦耳中时已是实锤板上钉钉的事。
也就是说,成瑟想再要一个儿子。
他没想到还真是靠子女性别这一点飞上枝头当凤凰,进入现代社会这么多年可越是庞大的家族就越封建。
可为什么还要专门甄别,现在了还流行母凭子贵吗,有他这么个长子还不够吗?因为他的亲生母亲抛弃了他所以母系无用?可这新主母的普通家庭也没任何有利可图啊。
“你眼圈好红,昨晚没有休息好吗?……给,想发泄情绪的话捶它也可以,”荀予羽注意到表哥的泛红的眼周,把腿上的素纹抱枕递过去,佣人里比较年长的一个阿姨大概是看她乖巧,带着她缝制了个抱枕,本来想送给汜姐姐,却没找到她人,问佣人也都是一副秘而不宣的样子,不禁留了个心眼看起来这个家破碎程度与荀家不相上下,这么看一开始自己最提防的表哥反而更真诚。她又考虑了下补充道,“不过担忧也对,舅父想必有很多人可选,但偏偏是这个舅母被相中,看来也是有优势的。”
成煜桦抓着抱枕的手一紧,见表妹搞乱了自己的心又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来就溜,连要推拒她送的东西都忘记,不见女孩人影了自己才想起来把抱枕甩在了沙发上,过了会儿灰溜溜地又捡了起来回去了自己的卧室。
意识到这个表妹也是反常的根性,成煜桦不禁对她的话留了个心眼。但哪怕他这样天生早熟的人精对于能上位的有手段的女人也只能判断原因是家庭背景有来头、成家有人想接她进来,或者最棘手的她本人工于心计。因此从陈霜进门起,成煜桦就开始对她的动态紧密关注,并划出一道距离线,不想沾染上关系,然而这偏偏引起觉得所有人该围着自己转的公主病患者不满就是她那边的事了。
荀予羽身形一顿,把手放下来,嘴唇蠕动,过了一会儿才不温不火道:“哥哥你真的好不会说话啊。”
废话,我故意的,反正你就一小孩子什么都记不住,为的就是让你觉得我会欺负你,别骑到我头上来。成煜桦心道。
“你觉得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想故意凶我?”荀予羽观察表哥的表情,精准地点出了他所想,意料内看到又一个与自己说话的人开始皱眉,低声乖乖道,“哥哥你不应该是喜欢言语欺凌的人,你在害怕什么?马上要嫁进来的舅母?”
成煜桦内心来源不明地惊疑,对父亲仅剩的敬意如雾气蒸发殆尽,厌恶模糊了男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大概是真正明白了家里无人可亲,只余自己,埋在枕头里抽噎了一宿。
第二天走下楼厅时,成煜桦的眼圈还泛着一周红。会客前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大概比自己小一点的女孩,茶几上是一些收进盒子的针线和布料,女孩膝盖上垫着一个桃皮绒缝制抱枕,见到他也不站起来,如人偶一样端坐着轻轻道了句哥哥好。
成煜桦知道这就是成瑟从自己姐夫荀家那儿接回的孩子,也不知道他突然要来自己侄女养是做什么,还是在新妻马上进门这个时间点,不免让本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多余了会不会被抛弃的成煜桦心里有了猜疑计较。
成煜桦错愕,松开手搭在额上,想起自己的确本来地位就更高一些,叹了口气。
“别这样,你有的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嗯……”荀予羽误以为他认为自己拒绝了他,转身径直向回宅的方向走去,“离开始用餐还有点时间,我送你个礼物吧,会让你现在少烦点心。”
成煜桦见表妹走的干脆也紧步跟上,对礼物没有很大兴趣。大概是永生花香薰之类哄人的玩意儿吧,小女生都喜欢这种东西,比起这个自己还是趁着这段时间收敛下情绪再入餐桌好了。
荀予羽一愣,领会错了意思,无法掩饰尴尬:“啊、嗯,的确是,那没事了,”她挠了挠后脑勺,把表哥从地上拉了起来,松手道,“回去吧,到晚餐时间了。”
可以吗?要现在就抓住人吗?
成煜桦回握住表妹放开的手,纤细的手腕在掌间被收紧,忘记考虑她会不会痛,比她高半个头的视角俯视着,傍晚没有褪去的余温从指尖蔓延到胸腔,他的唇瓣嗡动,还是决定问了出来:“你会陪我吗?”
“…没意思,真麻烦,那成子汜岂不是又能吃富家红利又自由安全。”成煜桦嘟着嘴朝蚂蚁队列扔了块小石子,蚁群一惊,但很快又重列绕开了石块走。
“你管那叫自由和安全吗?”荀予羽不以为然,“没有任何外家可以依靠,还硬着头闹别扭,哪怕是现在没有任何人脉的舅母都能欺压她让她再也回不了成家,当然,如果这个舅母发现自己可以这么做的话。”
“你没告诉过她?”成煜桦混淆了代指,想看表妹偏向谁。
鸟雀因两人的说话声腾空而起,叽叫着混入鸟群,落下几根绒羽。
“恭喜,看来你还没那么冲动,”荀予羽不自觉扬了扬头,带着几分事不关己道,“你要是跑出去,那就真的回不来了,你猜会有多少人让你彻底走失?”
“你是说,陈霜?”成煜桦皱了皱眉不太信这个继母有脑子这么做。
站在佣厨后门外,高大成荫的绿化植被让她有点迷茫,她晃了晃脑袋,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走。可以确定的是这老宅区连个地图都没,那就只能摸瞎转。她抬手比了比表哥的身高,踩着东西达到同位的视角,顺着能看得最远的路径走了进去。
果然,还没走到庄园区围墙边缘,可能刚百米的距离,就在一废弃的观星台下发现了蹲坐着看地上蚂蚁成列进洞的成煜桦,傍晚还有鸟不急着归巢,落在他顶上的不规则边缘坐台,时不时鸣两声打破寂静。
“今天好像也没什么天文景观,你在这里做什么? ”荀予羽站到他身旁故作无知地问,“只是想散步的话走地还挺偏的。”
年幼的成煜桦被阴影笼罩,委屈的酸涩充斥着鼻腔,他转头冲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扑到床上抱头痛哭。不是因为父亲毫不顾忌孩子感受的寻欢作乐,更不是因为母亲对自己不管不顾,他只是对自己未来的生活保障产生担忧。
他低估了父亲的无心无情程度,前前妻逝去没多久,他们的亲女儿都还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他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再迎人入门。亲姐大概已经哭不出来了,对父亲的期盼早就一次次被磨灭,她几天前没了踪影,大概比自己还早知道了新继母的事。今天才勉强回来一会儿,似乎是听说了有新孩子来,要照顾一下。
姐姐在成家基本已经成了隐形人,上至父亲下至打扫时工都漠视她,若不是每月支出表上还有她的花费记录,恐怕存在感会更薄弱。